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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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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汤池子一共有四家,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各一家。城东最为豪奢,等闲人进不去。城南、城北次之,城西则鱼龙混杂。
繁灵伊带着简息尘跑了后三家,都扑了空。
“灵伊,我们回去吧,我不想泡了,我们回家也能洗。”
实在不行,她就把鸡窝都剃掉,等新生的头发长出来。
这是简息尘主动站起来的重要机会,繁灵伊不想放弃。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拐回城南,繁灵伊出三倍的价订最贵的单间浴房。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城南这家勉为其难接待了她们。
单间浴房里,两个砖砌的池子里蓄满了热水,池边放着两个装有凉水的木桶。
二人刚一进来,弥漫的热气就挂在了她们的脸上,凝聚成水珠。繁灵伊慢吞吞地插上门栓,迟迟不敢转身。
哗啦啦——
简息尘步入垢池中,只露出个脑袋,“我准备好了!”
浴房的温度逼退了繁灵伊厚厚的绣袄,刷红了她的脸颊、耳畔。繁灵伊仍旧慢吞吞的,慢吞吞地挽起里衣的衣袖,慢吞吞地拿起木梳和搓澡石,慢吞吞地在池边蹲下。
简息尘憋起气,在水中浸泡她的鸡窝,不停地换气,直到鸡窝泡软了。
“你可以帮我梳顺头发吗?”简息尘主动加上了筹码,“再加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
“一年,成交!”
梳子卡在简息尘的头发里,艰难地滑动。繁灵伊不敢用力,怕扯掉简息尘的头发,怕扯疼简息尘。
“一点儿都不疼!”
简息尘强撑着,鼓起的嘴巴藏着咬紧的牙关。抠着池边的砖石上的手轻而易举地出卖了她,鼓起了清晰可见的青筋。
繁灵伊梳得累了,一屁股坐在了池边。裤腿浸湿在水中,贴着简息尘的胳膊。
“硬了,你再泡一下。”
简息尘钻出水面的时候,肩膀顶起了繁灵伊的腿弯,沾在腿上的裤子换了个位置压着。
繁灵伊的手一顿,正要挪开自己的小腿,停止对简息尘的冒犯。简息尘双臂打弯,夹住了她的小腿。
“有点儿疼,我可以抱着你的腿忍一忍吗?”
维持着奇奇怪怪的姿势,繁灵伊终于大功告成,梳顺了简息尘的所有头发。池边的砖石上,扯掉的头发堆成了一座小山,斩断了简息尘持续半年的流浪日子。
抛掉鸡窝后,简息尘转过身来,仍旧扛着繁灵伊的腿弯。尴尬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两个人的脸上,塞满整个浴房。
简息尘绕出自己的胳膊,搭在繁灵伊的腿上,“该搓灰了。”
起初,简息尘还能睁着眼睛盯着搓澡石在自己的胳膊上蹭来蹭去。三两下,她就盯不下去了。一条条的泥挂在胳膊上,赶超“鸡窝”的丢脸程度。
搓过背,繁灵伊把搓澡石塞在简息尘手里,“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哗啦”一声,简息尘转过身,正对着繁灵伊站起来,半个身子露在水面之上。一个忘记遮挡,一个忘记挪开眼睛,被定住一样僵持着。
“你……你……你……”简息尘白茫茫的脑袋里空无一词,如同繁灵伊的白色里衣,“不公平!你穿着衣服,我没有!”
繁灵伊扔给她一块儿布巾,“那你挡上好了。”
离开垢池,繁灵伊坐进净池,借水面的遮挡解开了里衣,连同肚兜、裤子一起叠放在池边。脑子里满是那个消瘦的身体,她的呼吸悄然加重。一定是浴房的水汽太重,她才会闷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简息尘重重地磨出每一块儿皮上的污垢,背对着繁灵伊,吭哧吭哧地发泄着不满。
最后的泥条落下,简息尘气鼓鼓地站到净池边。
“我干净了,你要不要检查?”
想到简息尘现在不着一缕,繁灵伊头也不抬地拒绝了简息尘的提议,“你在净池过下水,我们就该回去了,我得去上工了。”
闭上眼睛扎入净池中,简息尘快速地擦洗全身。等她破水而出睁开眼睛的瞬间,下巴落在了池底。
繁灵伊旁若无人地直立着走出浴池,以同样的方式还给简息尘一份公平,甚至是加倍的公平。
一动不动,如出一辙,简息尘像繁灵伊一样忘记了挪开眼睛,公平地还彼之身。
余光瞥见简息尘的反应,繁灵伊强撑的淡定里泄露出窃喜,她可比包骨的皮有趣多了。吃肉长肉,看来家里要多买些肉吃,得给简息尘多喂些鸡鸭鱼肉补补身子。
简息尘忘记自己是怎么穿上新衣服的,愣愣地坐在炭火旁烤干头发,呆呆地跟着繁灵伊回到了家里。
出门前,繁灵伊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
“饿了就吃胡饼,渴了要喝热水,冷了就自己烧炭,烧炭记得开窗通风,困了就早点儿睡觉,不要动刀……最重要的是什么?”
简息尘还没从懵懵的汤池子里捞回自己的魂,没头没脑地看向繁灵伊。
“最重要的是,不准出门!”
千叮咛,万嘱咐,繁灵伊上手将人拉进怀里,压在肩头威胁道,“你要是敢跑,我就再也不见你,不要你,不认你了!”
“不能不要!”
僵在繁灵伊的怀里,简息尘总算冒出四个字,然后继续发愣。不知道站着愣了多久,不清楚坐着又愣了多久,一直到天黑,她都没动一下。无视冰冷的手脚,忽视饿瘪的肚皮,简息尘游离在确切的幸福中。
她,要做繁灵伊的守护神。
繁灵伊下工到家,看着黑漆漆的窗户心中大惊,到底是个没良心的,是不等她就睡了,还是偷偷地跑了?
撞开房门,繁灵伊搜寻着简息尘的身影。隐隐约约,她见到了床边的一团冒着冷气的雕塑。
繁灵伊握住冰凉的手,气不打一处来。
“不点灯,不烧炕,不暖被窝,你这个女使做得太不称职了!再生病,我可不照顾你!”
冷人僵硬地撞进繁灵伊的怀里,抬起没有知觉的胳膊环住繁灵伊,回到中午那个久别的拥抱里。
“我~想~想~你~~了。”
四个字被上牙和下牙的碰撞砸出了五个字,打走了繁灵伊四面八方汇聚的怒气。
这么傻的一句话,这么傻的一个人,繁灵伊回抱住简息尘,温暖怀里的“冷脸”。
“是不是没吃东西?”
“冷脸”晃动,额头和下巴交替敲击繁灵伊的身体。
繁灵伊从衣袖里掏出半只温热的烧鸡,奖励会说话的笨瓜女使。
“我给你带了烧鸡,不吃完不准上床睡觉。”
烛火照耀下,简息尘大口小口地咀嚼着鲜香的鸡肉,香着香着,突然红了眼。
“唔——唔唔——”
她舍不得吐出嘴里的鸡肉,又咽不下,在繁灵伊怀里的被褥和桌子上的烧鸡之间,疯狂挥舞着油腻的手。
见简息尘急了,繁灵伊笑着解释,“我没有说你吃得不乖,这被子和枕头都得拆了洗干净,你洗得香香的还想用脏脏臭臭的被子吗?”
勉强咽下嘴里的食物,简息尘为自己的处境担忧,“那我睡哪?”
繁灵伊指了指自己用的灰色棉被,“这床被子虽然小一点儿,但是你瘦,够我们俩用。”
原来是这样。
简息尘一屁股坐下,闷着头大战烧鸡,就连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她要吃完,要上床睡觉!
“吃不下就不吃了,半夜吃太油腻对身体也不好。”
简息尘充耳不闻,眼睛里只有啃干净烧鸡的决心。
收拾妥当,繁灵伊检查过骨头残骸,“好了,过关了,上床睡觉吧。”
荞麦枕上,简息尘和繁灵伊各占了一半的位置。灰色的被子,繁灵伊占了大半,简息尘一半的身体露在外面。
夜幕降临很久了,简息尘侧身低头,闯入繁灵伊的枕头领地。
“你闻一下,我是不是香的?”
不脏,也不臭,简息尘的头顶抵着繁灵伊的下巴。
“香香的,甜甜的,闻上一口就想吃两口。”
简息尘听懂了,抬头凑到繁灵伊的嘴边,送嘴上门。
“给你吃,只给你吃。”
果子蜜饯送到嘴边,还冒着温热的香甜。苦尽甘来,繁灵伊没有理由不吃干抹净。尽管简息尘撑在上方,还是繁灵伊掌握着主动权。
这果子,这蜜饯,好青涩。
“一口了。”
剩下的一口,繁灵伊几乎不想要放开简息尘。谁会在这么甜蜜的时刻,还在想着算账?她得狠狠惩罚简息尘的扫兴。
天旋地转,手舞足蹈。
顷刻间,简息尘失去了身体的所有权。在这一场名为交换的游戏中,她想要飞入繁灵伊的身体,占有那诱惑出自己心甘情愿的温软美玉。
简息尘没有这么做,一旦被繁灵伊知道她的胡思乱想,她就不用还债,而被扫地出门了。
没了果子蜜饯的回应,繁灵伊还以为简息尘昏睡过去了。再见简息尘的呆滞眼神,繁灵伊被不专心彻底扫兴。
“在想什么?”
瞪开眼睛,闭紧嘴巴,简息尘连连摇头。尽管如此,还是甩不掉脑海里的胡思乱想。
威胁从繁灵伊降温的眼神和冷硬的语气中传出,“我说过什么?”
“不能骗你。”
“还有呢?”
“还账。”
繁灵伊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说过,命令式地要求简息尘,“从今天起,你有任何想法都要如实告诉我,不能让我猜。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个愿意告诉我的人。”
一个虚无缥缈的别人,制造出强烈的危机感,时刻绷紧简息尘手里的风筝线。风筝的另一头,绑着乘风翱翔的繁灵伊。简息尘愿意成为助力风筝高飞的奔跑者,只为名为“繁灵伊”的风筝。
“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只要不是说你想抛下我的话,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繁灵伊揉了揉简息尘的脸,软化她脸上的紧张,情不自禁地啄了一口。
闭上眼睛,简息尘低声嘟囔,“我想看汤池子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