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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流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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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鬼界寝殿,息尘沉睡了多久,启明就衣不解带地守了多久。她明知道息尘只是睡着了,哪怕不吃不喝,也不会出问题。但她还是无法安心地守在息尘的床头,推敲事件的来龙去脉。
数千年的细心呵护,青荷终归是养出了池底淤泥的灵性。而启明在苍生山上挖出的用作灵伊泥身的那块赤泥,也带着不凡的灵性。莫非是淤泥仗着自己地广势重,强行吞并了灵伊这块儿灵性更胜一筹的赤泥,想要化为己有?
不然,这一切该作何解释?
“地尊!”
不见其魂,先闻其声。冒冒失失的李大人闯进息尘的寝殿,迎面瞅见了像石像一样矗立的天帝启明。一定是她进门的脚迈错了,她要出去重进。
后一步赶来的素大人,一把将李大人推了进来。一见到天帝,稳重的形象掉到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许久,她俩才想起来拜见。
明知这俩劳苦功高,撑着妹妹的鬼界,启明摆摆手,卸掉她们无形的枷锁。
“你们找息尘什么事儿?”
不是重大紧急的事情,李大人和素大人是不会来搅扰息尘的。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们做不了主,这才求见息尘,不是让她做主,就是通过息尘的求助让她这个天帝来做主。
“回天帝,鬼界忽然涌进来数不清的烟鬼,一天比一天多,轮回河的水都喝干了。”
烟鬼?启明闻所未闻,这是个什么种族?
“天帝,我们去人界查探过了,这些鬼都是经年累月疯狂吸食一种叫‘草烟’的东西,一命呜呼了。天界、人界、鬼界,都没有治愈种烟病的良方。”
素大人补充李大人的话,继续讲道,“这个草烟,不仅危害吸食者自身,还损害没吸食过的人,诱发咳疾。更有甚者,成亲之后生不出孩子,人界岌岌可危。”
人界供奉鬼界和天界,一旦毁灭,必将连带鬼界和天界一同销声匿迹。
这样的头等大事,启明急也没用。她注意到素大人所说的咳疾,明明灵伊身在鬼界,怎么会染上人界的咳疾,还一次比一次严重?
事关鬼界和人界,还有灵伊,启明剑走偏锋,唤醒沉睡的息尘。
“息尘,快快醒来,我找到灵伊了!真正的灵伊!”
天大的好消息传入耳中,息尘终于舍得醒来。她一睁眼,卧倒在一处逼仄的胡同中。背后的墙壁光滑,略带凹痕,息尘显然已经躺在这里很多日子了。
四周黑漆漆的,她分辨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巷子口有马车停下,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美貌女子。息尘听见动静,本能地拔腿就跑。
“你站住!”
深夜,这一声喊叫异常响亮,息尘想不听见都难。听见了,还是得跑。
这样的日子反复上演,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前,京都最大的茶商在竞聘皇家商号时,因为以次充好被当场捉拿。女帝开恩,只流放茶商一人,查收全部家产。
这家茶商,姓简,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名为息尘。
简息尘打小就备受宠爱,恣意横行,家中生意一点儿都不参与。十六岁起,每天一睁眼,她就守在醉生居的专属雅间里,等着一个叫繁灵伊的乐妓登台演出。等曲终散场,再默默护送人家回家。
简家心疼独女东奔西跑太辛苦,提出为繁灵伊赎身,买到家里来演奏。简息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父亲的提议,灵伊高超的技艺,就应该站在戏台上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要不是醉生居晚上打烊,繁灵伊又不在酒楼里住,简息尘真敢日日夜夜住在醉生居。
一守一护,就是十年。
家里给她发的月钱、简父简母额外给的赏钱,简息尘都用在了繁灵伊身上。不是送新式的步摇、发钗,就是送新款的裙衫。千金一件的霓裳羽衣,简息尘攒了一年的月钱、赏钱,变卖了自己的玉佩,才凑够钱。
整整一年,她都没见繁灵伊。再见时,看到她身穿自己送的霓裳羽衣演奏闻名天下的《霓裳羽衣曲》,简息尘第一次知道苦尽甘来的眼泪是齁甜的。
繁灵伊不止一次要当面感谢简息尘的支持,全都被简息尘逃掉了。有一次,繁灵伊堵在雅间门口,也没见到简息尘。顺着二楼的柱子,简息尘像个猴子一样滑到一楼,脚底抹油溜走了。
简父听说宝贝女儿差点儿受伤,连连追问,“你跑什么呢?”
跑什么呢?简息尘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害怕见到繁灵伊。送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发自真心,简息尘不用收到感谢就会开心。面对面表达谢意的场面,在简息尘眼里,就是一场灾难。
钱花了,人也不会开心。
简息尘想要的快乐很简单,就是听到繁灵伊演奏的乐曲。百听不腻,千听不烦。
然而现在,简家一贫如洗,简息尘已经没有了踏进醉生居的花销了。她不想躲在酒楼外偷听,那是在轻贱繁灵伊的音乐。
迷恋了十年,又怎么舍得彻底断绝。简息尘又开始躲了,躲在繁灵伊的家门口。她一回来,她就跑。
日复一日,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哪怕她无处可去。
饥肠辘辘的瘪肚皮,叫嚣着简息尘的难堪。捡了上顿没下顿,一天到晚都不一定有一口饭吃。
“你跟我一起讨钱吧,还能有口饭吃。”
简息尘从前可怜过的小乞丐,邀她加入乞讨的队伍,至少能混个温饱。想都不用想,简息尘拒绝了这份邀请。
跪地乞讨的乞丐,还怎么见光彩夺目的繁灵伊?
回头看了一眼,没人追来,简息尘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简息尘绝望地看向满天星辰,羡慕它们不用吃饭、不怕冷热。
“给你的,快吃!”
小乞丐约莫十六岁了,像个大人一样照顾着二十六岁的简息尘。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简息尘只会写谋生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乞丐从自己的衣袖里塞到简息尘的衣袖里一个馒头和一个鸡蛋,夜色昏暗,也盖不住她眼中的躲躲藏藏。
“你从哪弄来的?”
“你先吃,吃完我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
胃里空空荡荡,脑袋有些眩晕,简息尘不忍说出“不吃”两个字。
“我在城门口那家馒头摊借的,你放心,等我阔了,一定会报答摊主的。”
小摊贩的生意也就能维持个温饱,简息尘陷入挣扎,她太饿了,但良心堵在嗓子里,食不下咽。
“你就吃了吧,现在还回去也卖不出去了。”
简息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脏兮兮的爪子,印在馒头皮上,格外显眼。她舔了舔唇,终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眼泪流进嘴里,咸咸的,但馒头依旧是甜的。
“醉生居的繁乐妓没说帮帮你吗?你从前给她花了那么多钱。”
好心易作驴肝肺,小乞丐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么个落魄大小姐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我们之间还是做陌生人好。”
闻言,小乞丐叹了口气,“那你今晚睡墙角还是和我去庙里挤一挤?”
“我随便找个墙角睡吧,鸡蛋和馒头,我一定会还的。”
二人分道扬镳,消失在两个方向。
一天饿两顿,三天饿七顿的日子,简息尘又挨了一个半月。
天气转凉,十一月的夜晚已是冷得刺骨。简息尘抱紧自己,一步一步挪向繁灵伊的小院。
她很冷,也好困,眼皮沉重得像是再也睁不开了一样。她终于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吗?
如果是的话,她最惦记的,不是和繁灵伊好好道个别,而是那家馒头摊的账还没清。要不求求繁灵伊吧,请她帮自己把这笔账还了。
盘算着后事,简息尘坐在繁灵伊的家门口等她回来。当巷口响起马车的声音,她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
繁灵伊不止一次地想雇人揪出简息尘,又怕她躲她躲得厉害,彻底离开京都。
奇怪,今天简息尘怎么没有跑?
繁灵伊蹑手蹑脚地靠近,闪电般出手攥住简息尘的手腕,好烫!
手掌覆盖在简息尘的头顶,繁灵伊吓了一跳,这么烫,人是会傻的!
连抱带扛,繁灵伊一个人把简息尘弄进了自己家,委屈她在冰冷的炕上躺一下。
今天的火格外难生,繁灵伊的眼泪一次又一次浇灭燃起来的火苗。她以为,简息尘这么大个人,就算吃不好也饿不到。她不来找自己帮忙,一定是还过得下去。
今晚逮到人一见,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皮,大冷天还穿着单薄的衣服,鞋子也不见了。要不是倒在她家门口,这人搞不好就冻死在街头了。
火炕烧起来,繁灵伊从被子里捞出简息尘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黑的。那个喜欢听她演奏的白面贵女,成了如今这幅鬼样子。繁灵伊越擦越用力,要从头到脚擦掉不该再简息尘身上出现的黑皮。
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汗巾擦黑了一块又一块。繁灵伊泄气地跌坐在炕边,险些掉下去。
早知道是这样,绑也要把人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