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瑞年》楠蓓

6、夜晚的闯入者

　　“他是谁？”沉稳的声音传来，纤手指向小落处，却是一直静默不已的当今太后。
　　原来方才的异色均被太后看入眼中，这一问问怔了小落，心中慌乱，不知如何作答。
　　方筱梦却不缓不慢道：“孟大人丧子三年，痛彻心肺，那日街中偶遇，见到他，认定是他儿子，大难不死。”语气稀松平常，颇有事不关己之态。
　　太后的美目紧盯着方筱梦不放，眸中显出厉色：“哦？那么你把他带进宫来，又有何用意？”
　　“小女见他可爱得紧，便知道太后皇后喜欢，然孟大人独此一子，必定不舍，故小女千请百求，才求得大人允许他陪度这宫中一些时日，虽是莽撞任性，不合宫规，不合体制，然聊表孝心，还望太后皇后海涵。”
　　一阵沉默。千思百虑中潜伏着杀意，来临不明的孩子，何至能枉收宫中？不过由她言语看来，孟大人好像对此稚儿甚为在乎，这传闻他们也有所知，不过真假与否，莽杀之不如一试，棋子多一不多，少一不少。而且留下这孩子，若眼前人可为己所用，必有牵制。此番折转，太后终是舒展下容颜，皇后善知其心，笑着接过话柄：“妹妹言重了。母后只不过担心身边虽是个孩子，毕竟是个男子之身，于妹妹你和宫中女眷有所不妥罢了，如今听你这般一说，心里也高兴，只是……”皇后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落：“为避嫌，只怕这孩子只能住在外宫，白日里听得传唤才能进内宫，不知这般可好？”
　　方筱梦欣然应允。太后借身子乏先走了，皇后与方筱梦继续聊了一会儿，才叫人给她布置归处：“难为你了，那处院子地处虽偏了点，但难得清静，呆会儿遣几个丫头给你清扫一番，妹妹就安安静静地住下。”末了，又记起：“差点忘记与妹妹说了，皇上已思虑了你的名号，先封你为嫔，榕嫔。”
　　说到此处，皇后的笑意更浓，笑容深处，仿佛映着一张张白纸，纸上一字复一字，均被否决，千层白雪之下的藏雪，如柳暗花明，铅华尽洗，只留一字。皇上酷爱花草，宫中嫔妃一律以花草名封之，为她，就耗去了一半的草木。
　　方筱梦告退被领到一处辟静而废置的院落，小落尾随之后，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不禁微微一笑，这笑被方筱梦乍然看在眼里，微微一愣，也就明白小落在笑什么，忙收住自己对几个宫女的吩咐，转而对小落道：“去打扫。”
　　遣散了宫女在院外候着，却有一人张望着从院门处小跑而来，正是之前无礼的那位宫女，她见了方筱梦，连礼也忘了行，忙迭声地赔罪，倒好像方筱梦是什么重要的主子，引得院外的宫女频频侧目，如此看来，倒像是方筱梦给了什么下马威。而那位赔罪的姑姑，不见得人人喜欢，品阶也不低，因此这些个宫女心里有些不悦。
　　方筱梦何尝不知道她们心里如何想。那宫女拼命赔罪，也拼命地请命要伺候她，义正严词说自己得了皇后的批准，方筱梦就把她留下了。
　　这几日小落白日里忙着清扫院子，晚上就到外宫的一处住下，那一处也是荒凉，小落却没再费功夫打扫，有人就至少把房间布置得干干净净了。那宫女不是他人，正是进宫当日一路无语的那位。说起来小落几番想要她开口说话，她只是抿了抿嘴，不做言语，几番下来，小落只得作罢。偶尔小落半夜醒来上茅厕，会看到榻上的人没合眼，只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那里露出点缝隙，缝隙间落下的星光，微弱得还不如那宫女的一双眼睛。她究竟在看什么？小落这么想的时候，却不知不觉自己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连尿意都没了。
　　那天晚上，没有星光，却听得有人叫门，叫门的人嗓门极大，却极其稚嫩，还不觉间打了个喷嚏。小落合衣站起，却看到那使女已酣酣入睡，不由怔了怔，遂轻手轻脚来到门外，开了院门，陡然就冲进一个人来，叫嚣着：“在哪呢？不详在哪呢？”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院里冲撞了半天，才回头纠住小落的衣领：“你说，把不详藏到哪里去了？来人，把她抓起来！”
　　她随手一挥，却无人答应，这才怔愣地回头，不禁跳脚：“关键时候居然没一个人，真是岂有此理！”殊不知自己临时起意，一时气愤，便迅速在无月无星之夜爬墙出来了。而她的宫人们，要不看不见，要不正在梦周公。
　　小落觉得这问法不同于方筱梦，却似乎在哪里听过。苦于看不到来人的模样，她只得说：“这里目前只我一个人住，要说还有谁的话，倒是由一个宫女，只是不太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眼前的人听了话却半天没有反应，过了半天第一句话竟是：“你为什么不跪下？”
　　小落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跪下，你不明不白夜间闯别人的院子，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利？”
　　这话在来人眼里同样好笑：“我既然有这权利闯别人的院子，你道我是谁？”
　　这弦外之音小落隐隐觉出一些，先前还觉得眼前人只是无礼并无恶意，此番却生了层厌烦：“宫里的主子们一个个都知礼数，兴许是哪个厉害的姑姑，若你对那宫女是关心则乱今日之事权当没有，若你只是寻人滋事，又何不挑在白天？扰人睡梦必自扰。”
　　“好厉害的一张嘴，倒没看出来，只可惜一点眼色也无，居然把本……本人认作使女，莫非你是新来的？面生得很，倒要让你瞧瞧颜色……等等，你如此护着那丫头，必定与她关系非常，那她此刻，说不定就在你屋里！”
　　说着不顾小落的阻拦奔向屋里，小落十分气恼地尾随而至，却见榻上空空，只余一层薄至无的毯子，那人也怔怔地把毯子握在手里，过了半晌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却是一句：“你居然让她睡几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