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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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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息夷俯身靠近,他横扫一眼她画的东西,问道:“旁边这七个黑点又是什么?”
“你,和你昨夜在大理寺碰上的蒙面人。”
邬瓒将炭笔打转,指着箭头给他讲解道,“虽说陈复身份这个论断仍有重重疑点,但这圣旨已经拿到,又有他们出手,我想八九不离十,大理寺这个陈复,就是章贤嫔娘娘。”
宋息夷眼中掠过一抹讶色。他道:“你果真一早就猜到他们是什么人。”
邬瓒道:“不错,皇宫里的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六个人合叫六链手,惯使链刃,之前在晋国东南一带活动,早几年忽然销声匿迹,江湖传言已死于其他人手中,实则是被招安,送进宫里护驾去了。”
宋息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昨日夜间虽难辨其貌,但我料想京城不会有如此擅长群战的无名高手,而朝廷更不可能不知情。如今京城已严禁出入,便猜想到,或许是宫里出来的。”
邬瓒却又摸了摸下巴:“但我并未见过任何朝廷文书记载。宫里人这么多,他们究竟受命于何人,我却不清楚了。”
她想了想,转而小声问道:“你那么能耐,要不今晚再夜探内廷,哎,或者干脆直接问问圣上?”
宋息夷轻笑一声,声线明亮:“邬四小姐太异想天开了。”
邬瓒才不承认她异想天开,振振有词道:“依我看,章贤嫔娘娘出宫到大理寺做官儿的事,决然绕不开圣上,他至少也应当是知情的。若只是为死者寻一个公义,直截了当去问他,一切便明了了。”
“朝局没有那么简单。除了圣旨,我们今日所说,完全无凭无据,”宋息夷眉眼平和,看着她,“拿什么去问圣上?”
“可是你心里,其实也认同这个可能,是也不是?”邬瓒把纸揉做一团,和炭笔一道塞入怀中,感慨道:“我之所以讨厌和你们这些官场人打交道,就是因为你们思虑过多,行事逻辑复杂。倒不如直接承认,一切都为自己立场罢了。”
宋息夷神色安定而自若,他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多时,马车驶出了长安街,大道渐窄,周围虽时时有行人和其他车驾路过,相对而言安静不少。只听前头的马短啸一声,马车拐过一道街角。
宋息夷忽然沉声道:“趁现在,我们下车。”
“现在?”邬瓒掀开帷幔一条缝,道:“后头已经没什么人了……那边什么时候新开了间糕点铺子……咦,喂,等等!”
邬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扰动,她转头一看,宋息夷已不知何时起身,如疾风般跃了出去。
她也只得起身,不待贴着车壁稳住脚步,就一把掀开帷幔纵身跳出。
“簌簌”
马车彻底转过弯的那一刻,车身与墙壁内角形成一道错落的障目空间。
二人身轻如燕,只觉脚下柔软,恰落到一堆平铺的干草之上。
他们侧身隐入一旁堆叠的干草垛后,窸窸窣窣声很快被马蹄声淹没。
晒干的干草闻起来有些扎人,却又还带着大地的浑浊气味。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邬瓒扒着草堆偷偷往外看,只见一个癞子出现在路边,不同于其他行人,他的脚步显得虚浮,可他神色又十分紧绷。他见周围无人,飞快确认了一眼地上的车轮痕迹,便毫不犹豫朝马车的方向去了。又过了一会,一位身穿深蓝色宽袖常服的书生悠悠晃过两人眼前,始终和那癞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邬瓒乖乖猫在干草垛中,眨眨眼,小声道:“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息夷这才徐徐站起身。他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神情一如既往秀隽而从容。他向邬瓒伸出手,温声道:“走吧,刑部。”
邬瓒没搭理他,自己刷地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屑,应道:“走吧!”
***
刑部衙门。
司马仪刚下了朝回到自己的官署,连一身朝服都来不及换,正坐在堂中书案前一筹莫展。远远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一个干巴矮小的白胡子老头皱成一团,仿佛被吸干了精气。
连续几日在朝廷上被四面八方施压,被圣上说两句也就罢了,这个同僚说他友人死了要请假哭丧,那个同僚又说案子不破不敢出门上班,还有人阴阳怪气封城几日刑部还抓不出凶手,早该让贤,说得他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司马仪苍老地叹一口气,脱下乌纱帽,放在书案上的乌木帽架上。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忽然哒哒跑过来,大声禀道:“司马大人,有人求见。”
司马仪有些头疼。
“都说了多少次,禀报来人直接说人说事,找上刑部家门口的能有什么好事呢?从来就没发生过,又是如今这个节骨眼,哎呦,你就别一副要给我惊喜的模样……说吧,什么事?”
“哦,是,大人。”小吏老老实实道,“那人说是姓宋的,来问陈复大人的案子。”
“姓宋……小宋将军?”
司马仪听完眼睛都亮了。他忙不迭拍案起身,道:“快快请他进来。”
小吏应一声,又哒哒哒跑出去了。
刑部作为三法司之首,修例的修例、抓人的抓人,本就事务繁忙,这段时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邬瓒和宋息夷跟着小吏走进来,见各署上下的官吏公差不断进进出出,倒是热闹非凡。
没多久,他们就在小吏的带领下穿过人潮,径直走进刑部署府中堂。
司马仪见宋息夷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小仆役,就两个人,便连忙起身,请他在下入座。
还没等他开口问正事,就听那年轻的小仆役开口,声音显是个女子,笑眯眯招呼道:“司马大人,又见面了。”
司马仪眯眼端详了一下,见他眼熟,鼻尖上一颗痣,双眼灵动,喜道:“哎呦,又是你,你是邬家的丫头。两位一齐大驾光临,我正下朝而归,实在有失远迎,不周到之处,还请谅解。”
“无妨无妨,”邬瓒大大方方应下了,莞尔道,“陈复大人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么?”
宋息夷背着手站在一旁,等她说完,才微微侧回身,补充道:“司马大人有礼,圣上遣我二人前来协助破案。”
他抖了抖衣袖,从里头拿出圣旨,上前两步,递给司马仪。
邬瓒的视线和宋息夷那闪着细碎金色的衣袖一齐伸出去,顺着他修长的手,最后落到那份圣旨上。她想了想,趁司马仪老花眼阅读圣旨的时候,悄声问道:“来刑部不是看那位陈复的尸检吗?给他那封圣旨瞧做什么,万一走漏了消息,不是引六链手来追杀你……”
“原来如此,太好了,太好了!”
司马仪读完圣旨,“啪”一声卷起来,打断了邬瓒的话。邬瓒抬头看过去,见司马大人整个人顿时精神不少,抖擞矍铄。他哒哒小跑下来,拱手朝二人行礼,声音难掩激动:“多谢二位相助。”
宋息夷连忙托住司马仪的手,笑道:“圣上交代,你我明暗两线并行,还请司马大人配合,切勿向外人走漏消息。”
司马仪自然是点头应下。他又望向邬瓒,眼神同样充满了感激:“邬四小姐大义,待这桩事了,我必定携礼上邬府拜谢。”
邬瓒听他说话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目光投向宋息夷。
宋息夷看着她不说话,把圣旨递到她手里,笑得平和。邬瓒却怎么看怎么蹊跷。
她接过圣旨,待一入手,虽暗刻龙纹和裱装范式相差无几,可她还是立马就觉出不同来。
这封圣旨没有血腥气,她连忙打开,笔墨和用印的气味更浓,新鲜而融溶,扑鼻而来。
她小声读起上面的字:“敕曰……特命二人为密查使,授钦差之权,潜行暗查,凡于京中所至所为,百官均须配合……尔当竭诚尽力,毋负朕望……勿泄。”
密查使?
还真被邬同璘说中了。邬瓒“啪”一声合上。
怪不得今日宋息夷来找她,怪不得还拿了一块通行牙牌给自己,怪不得没有常规的接驾宣读。
她看着眼前两人,眼神逐渐放空,嘟嚷着重复道:“凡于京中所至所为,百官均须配合……勿泄……”
司马仪听见这话,以为她在点自己,连忙拱手答道:“邬四小姐只管放一百个心,两位既来相助,我哪有违抗命令的道理?你们尽管查你们的便是,我一定保密,刑部上下一点风声也不会走漏。”
邬瓒回过神来。她一边道“司马大人的为人我自然放心”,一边暗生出别样的念头,忍不住面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她早两日就已经在家里嚷嚷了个遍,这圣旨今日才到,再听听这上面写的什么话,“凡于京中所至所为,百官均须配合”,没限制住她不说,还实打实给她放了不少权。
可真是有点幽默了。
如果说,祖父和母亲说的那种“身在其位谋其职”之官职,于她而言简直是桎梏,那这叫什么“密查使”的位子,还真是让她眼前一亮。即使自己要出门时家里人一向拴不住,但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和理直气壮地偷偷摸摸,在她看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