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当回事》衣南风

19、第 19 章

　　周六，展童去了五角场，找大力吃午饭，顺带了一支Dior口红做谢礼。

　　“代我谢谢你家那位姐姐。”展童坐在饭桌对面，将口红袋推到大力的水杯旁，“上次吃饭，我见过，她用的就是这款，反正再贵的我也买不起了。”

　　大力惊奇于他的细心：“是吗？我都不知道她用这款。行啊舍长，还得是你，活该你有媳妇儿啊，哈哈哈！”

　　倒不是展童细心，那天他都不敢抬头看大力的女朋友，眼神就盯着桌面那点东西，盯久了就恰巧记下了。

　　“这少说也得好几百吧，看来，是赚到钱了？”大力早就好奇。

　　展童喝了口酒：“做了几回...”

　　“做了几回？！”大力想歪了。

　　展童噎了一口：“纯推拿...你想什么！”

　　大力低头笑了笑，给展童重新填满了一杯：“晓得，晓得。舍长你一定是有底线的，对伐？”

　　“那必须的，我不会对不起晓芸！”展童还是觉得有些丢脸，但坐在大力面前，他还算挺得直腰杆。

　　“那就好，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接受那工作...事后，我还怕害了你呢，你这么有定力，我也就放心了。”大力敬了他一杯，但忍不住好奇：“他们没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吧？还是那句，你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展童想了想：“我把赚的钱，三分之二都孝敬给那个豪哥了，他还算罩着我，有几个姐动手动脚的，那豪哥看我不乐意了，就都替我挡了...”

　　大力笑着问：“哟，怎么挡？”

　　展童：“不知道，他反正有许多办法送她们出去。”

　　大力：“嘿，别说你真不知道他们出去做什么？你傻呀，给他三分之二那么多？你就是碟前菜，外面大头的钱都叫他赚了呐！”

　　展童：“你又没亲眼见过，别把人想得那么歪。”

　　大力自斟了一杯，乐道：“我可没想歪，你那豪哥真就是个白马王子，你知道什么是白马王子吧？日本有个叫罗兰的知名牛郎，你总听说过吧？一样的。”

　　事到如今，展童当然全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正在和这类人物打交道。

　　大力发觉他的不悦，找补道：“嗨，舍长，我说他，你怎么还挂脸呢？这都什么年代了，大家各凭本事吃饭，何况那口饭也不是谁都能吃得上呀！呵呵，男女之间，爱不爱的，不就那么回事？舍长你啊，就是太当回事了！我就是提醒你，别在人家豪哥面前也这么挂脸，那不等于当面骂人么，你别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这话，豪哥确实说过。豪哥罩着他，他却瞧不起豪哥，还当着客人的面打豪哥的脸，这么想来，自己确实有些没良心了，像踩着人家的脊梁骨赚钱，不够仗义。展童觉得大力说的很有些道理，骨子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仁义”心来。

　　当晚去南京西路上班，展童就一改常态，连女客人调戏他的时候，都能囫囵回两句俏皮话了，这可给迎来送往的豪哥节省了许多交际。

　　周六晚上进出的客人多，豪哥疲于应付，好不容易趁空将展童拉到一边商量道：“阿正，你今晚，挺热情啊？是终于想明白了吧？这就没错了，谁会跟钱过不去？今晚这情势你也看见了，我实在忙不过来，姐姐们哪个也得罪不起，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把？哥不会亏待你！”

　　展童不就是看他今晚忙不过来，这才一改常态、积极应酬么？

　　“豪哥，什么忙？我看今晚来了些生面孔，只怕我什么都不会...”

　　在这里干了不到一周，展童已经知道话不能乱说了，从“什么都能干”到“什么都不会”可不是谦虚，是真见过了稀奇世道才发觉了自己的幼稚。

　　豪哥笑着眨眨眼：“我也是看你终于开了窍，才敢让你帮忙。生面孔呀，肯定不能交给你，今晚我腾不出空，你帮我照顾下曼姐吧。”

　　“曼姐来了吗？我今晚还没见到她。”提起曼姐，展童倒没什么抗拒。

　　自那一晚稀里糊涂的推拿后，曼姐又来过两次。每次来时，她的话都不多，只静静躺着做脸部放松，等展童进来了就先开钱，出手很大方，既不与他寒暄也不调戏他，除非他按重了或按疼了，她会反馈着哼两声。临走时，她也不需要豪哥作陪。比起其他女客人，曼姐算优质“清客”了。

　　“周末这边客人多，她那种身份的，不方便过来，一般都是叫外卖。今晚你早点下班，跑一趟吧，也认认门。”豪哥掏出一把钥匙，“有驾照吧？”

　　展童看着那钥匙上劳斯莱斯的标志，犹豫道：“去年暑假刚考的，没在上海开过...”

　　豪哥将钥匙塞进他上衣口袋：“我这车好开，都这个点了，路上车也少了。”

　　展童顿时胸前沉甸甸的：“这，我还是打个车吧。”

　　豪哥笑着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开吧，这车跑起来，谁敢撞？”

　　展童暗忖：上海什么高级豪车没有，还不至于开一辆劳斯莱斯就横着走吧，他还是慎重点好，否则万一有个剐蹭，他可赔不起。待到了车库，寻到了豪哥那辆劳斯莱斯，不经意看了看车牌，好家伙，这车牌号可了得！难怪！他还真小瞧了豪哥...

　　按照豪哥给的地址，展童开到了长宁区一处高档小区。又按照豪哥给的各种密码，一路通关，顺利走进了曼姐的大门。倒不是这里安防差，而是太好了，以至于从进小区大门到地下车库到住宅区，处处设着门禁卡锁，要不是豪哥预先给了他七八个密码和一串门卡，他也不会这么畅行无阻。

　　这倒是令他有一种自己就住在这里的错觉，像锦衣夜行，多少有些浪费感觉。

　　放下手中的一袋推拿“外卖”行头，展童站在门口的地垫上，这才瞬间回到现实：他并不住在这里，他只是来这里送外卖赚钱的，和家政阿姨、钟点工也没什么差别。偌大的客厅、昂贵的家具、两只不识品种的无毛猫、高层落地窗外的夜景，都与他无关。

　　“曼...曼姐？”

　　来前，豪哥嘱咐过，到了地方直接进门就好，但他初来乍到，还没见到主人，怎么敢冒冒失失往里走呢？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展童这才寻摸着鞋柜，换了双拖鞋，窸窸窣窣走进客厅。

　　“曼姐，你在家吗？我是阿正，豪哥让我来的。”展童站在客厅，朝卧室的方向打招呼，依然没等来回音，无奈只好给豪哥发消息，可豪哥正忙着，哪里有空回他？

　　进也不是，等也不是。客厅的时钟滴滴答答走到了11点。两只猫卧在高大的绿植旁，懒洋洋得看着他。

　　展童在客厅转了几个圈，既不敢坐人家的沙发，也不敢到处溜达，耗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拎起门边的袋子，打算换了鞋子离开。也许进来的方式不对，他打算出去打电话给豪哥，这种情况是不是就算了？

　　卧室里传来“哒”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展童神经瞬间绷紧，愣在了原地，他当然知道她在家，否则房间里不会空亮着灯，但这段时间实在安静得很，他便以为曼姐睡着了。这一声响，许是说明曼姐醒了？

　　可这一声之后，就又没了声音。

　　展童挠着脑袋，发起愁来。

　　距离他发消息给豪哥已经过了半小时，豪哥终于回来消息：［你等着她起来给你结账啊！］

　　在钱这件事上，曼姐一向大方，展童定了心，留了下来...站得累了，也可能熟悉了环境，展童磨磨蹭蹭坐上了沙发，那两只猫似乎也并没有意见。

　　沙发墙上挂了大大小小的相框，全是曼姐从小到大的照片，一一看过后，他几乎掌握了曼姐的大部分信息：马来西亚人、从小品学兼优、目前担任奢侈品牌的公关经理、与中外许多大牌明星打交道、爬过珠峰、潜过水、跳过伞、还参加过藏区公益项目、救助过宠物...

　　展童看得出神，如果晓芸也能够拥有这样华丽的人生体验，那该多好？不，如果晓芸变成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得上如此平凡的自己？假如有一天，晓芸有机会飞黄腾达，但前提是必须与他分手，她会不会犹豫，他自己又该怎么选...

　　不知为何，坐在曼姐的客厅，他只是窥侧到了另一个阶层的一些碎片，便生出了这许多的自卑与忧愁来。

　　在思考这些令他苦恼的选择时，展童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觉得自己好像被五行山压住了，胸口被背上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残存的意识想要摆脱这梦魇，可他想翻身却翻不得，更怎样也醒不过来...

　　几声犀利的猫叫，却瞬间将他吓醒。

　　凌晨一点钟，他摔下了沙发，躺在了地毯上。

　　两只猫立在他肩旁，一双涂着红指甲的女人的脚踢了踢他的手背：“你做噩梦了？”

　　“哦？曼，曼姐...”展童一个激灵坐起来，“对不起，我睡着了。”

　　“哼，你打呼噜。”

　　“对，对不起。”展童扶着沙发靠手，稀里糊涂站了起来，趁空瞥了眼时间，更抱歉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看他被吓得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曼姐咯咯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倒，两条胳膊插上了腰，便将睡衣领口荡出来一个丰满的空隙，一只小巧的盈绿翡翠吊坠深知被拱出衣领来...

　　晃动的东西似乎总能吸引眼球，无论是猫，还是人。展童的视线不自觉得追上那坠子，他在想那到底是一尊翡翠观音，还是一尊翡翠弥勒？

　　曼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胸口，收起了笑，转身朝卧室方向缓缓走回去：“困了，怎么不进来睡呀？”

　　可能是因为后半夜的缘故，人本来就乏懒，她又在自己家里不必拿腔，走起这几步路来，腰肢慢扭玉踝轻转，只是背影就足够妩媚，跟在会所时所见完全不一样。

　　展童顿了顿嗓子：“那怎么好...”

　　曼姐已走到了卧房门口，停下来：“你不进来，怎么服务我？”

　　展童：“都这时候了，您，您还要推拿么？”他特意重音说出了他来这里提供的服务内容，不敢有半点误会，见曼姐无声，又赶紧补了一句，“推拿活气血，后半夜就不好再睡着了，要不等天亮...我再上来？”他等在这里，无非为了等钱到手，但到了这一刻，他却怂了。

　　在暧昧的会所内室里，在曼姐还保持着一身强势的职场打扮时，在她不正眼搭理他的态度下，他可一点都不怂。因为曼姐是个体面人，曼姐跟那些富婆不一样！但后半夜在曼姐的家里，在她只穿着一身松散的睡衣时，好像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了，虽然墙上的照片印证了她确实与那些有钱无脑的富婆不一样，但又非完全不一样：她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成熟女人。

　　他怂了，后悔了，想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