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当回事》衣南风

18、第 18 章

　　夜里忽然下起小雨，担心撞上市区的晚交通高峰，展童提前一小时出发，早早赶来南京西路。

　　车来人往间，尽是奔波穿梭的下班族，一张张因为疲惫而冷漠的面庞，与展童擦肩而过。彷佛白天升腾于此的热闹，都不过是一场虚假，只等天空拉下黑色的帷幔，人们便急着鸟兽般四散回巢，对日复一日的此间毫无眷恋。

　　在雨夜的人群中逆行，展童却心潮澎湃，他的戏幕才刚刚拉开。

　　“哟，这不是阿正？穿上了制服，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呀！豪哥，这个新人就交给你带咯，可别再怪我不给你找帮手哈！”经理姐姐匆匆瞥了一眼换好工作服的展童，笑着夸赞了一下，便转身叫了一个男人过来。

　　那人穿着一身挺阔的青紫色西装，胸前别着一块亮闪闪的蓝宝石胸针，在灯光下也很是夺目。乍看还以为他是客人，听经理姐姐的话才知道他是这里的员工，可他的穿着实在与身份不符，展童上下打量他，看不出他的门道来。

　　“这么小？看他这样，会不会呀，就让我来带！”豪哥也上下扫了一眼展童，不太满意。

　　展童一米八三的裸身高，走到哪里也从没被人说过“小”。

　　“我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虽然不知道这个豪哥到底哪个部门的，但经理姐姐既然交代了，展童就好好表现。

　　经理姐姐捂着嘴偷笑，拍了拍豪哥的肩膀：“做过背调了，是个大学生，急着赚钱，放心带吧。”说罢，巧笑着离开，忙别的去了。

　　豪哥踮了踮脚，双手插在兜里，绕着展童前后左右转了两圈：“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你这么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凑近了，展童发觉他穿着高跟皮鞋，才与自己身高齐平，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瞧不起人，但出门在外，还是谦逊点好：“是，我不挑活！豪哥，我不小了，您教我，我一定好好干！”

　　豪哥站在他面前，揣起胳膊来：“呵呵，你叫阿正？”

　　“嗯，经理姐姐给我起的。”展童站得笔直。

　　豪哥意味深长得替他摆正领口的礼结：“那就看你当不当得起这个名字了，今晚跟紧我，手脚机灵点。”

　　跟着豪哥，两人经过嘈杂的KTV区域，几个同样身着制服的年轻男孩在廊道间忙忙碌碌，大多手里端着果盘食盒与酒水，展童猜测自己大概也是做这些的吧，只不过自己初来乍到，分到了较里面的包厢？

　　阿豪转身看了看展童，见他打量那些小伙计，笑道：“他们都叫阿华。”

　　“啊？”展童以为豪哥在开玩笑。

　　走过KTV区，上了楼，是汗蒸、芳香疗愈、与各式Spa休息区，只不过做成了一间间香气四溢的独立套间。

　　不同于楼下的KTV区，这里的廊道几乎没有服务人员。这层的每处房间外，都设置了一座小巧精致的粉色莲池置景，水流自池底的联通管道依次朝上喷涌，而后再次第落下，令整个廊道都充斥着哗哗的水流声与蒸腾朦胧的水雾。而廊道的地面做了假砂石铺垫，打造成了江南水乡石板小径的风格。

　　展童在东北老家洗过各种花哨装修的澡池子，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只不过没想到在这大上海，人家能把水乡搬到高楼之上，心里暗忖这里的花费还真是不一般。

　　豪哥踏过石板路，推开了一扇特意做旧的徽派木门，展童默默跟了进去。

　　也不知做了什么灯光设计，进去以后，展童就觉得眼花起来。

　　又没想到的是，独立套居然还做了三进式。一进看起来是置衣茶歇区，一套女士裙装挂在衣架上，而桌上的点心茶水并没被碰过，展童看了看那些点心，咽了咽口水，早早赶路来上班，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豪哥低头示意，要他在这里换了双拖鞋。

　　二进灯光更暗，四周包了木板，地面上铺了鹅卵石，像是蒸桑拿的地方。豪哥穿着一身西装，热得撩开了扣子，扯松了领带。

　　最里面一间倒是亮堂，只不过摆满了绿植，做成了丛林风，豪哥撇开了龟背竹的大扇叶子，才朝里迈进了一步。

　　展童皱着眉，他无法理解这种装修，从江南石板路到徽式大门到热带桑拿到亚马逊丛林...这里简直不伦不类！

　　一张半圆形的藤编沙发终于映入眼帘，半圆沙发之内是一片荷叶型的狭长澡池，沙发之后是一张洁白的按摩床，一个中年女人正披着红色浴巾，仰躺在上面，头面上照着一台红色机器，大约是某种做脸部美容的仪器。

　　机器发着移动的红光，因而她蒙着一条黑色的眼罩。

　　大约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未等豪哥走近，她便抬起了左手，懒懒得招了招：“来啦？”

　　豪哥绕过沙发，自然得将他的右手送进她的手心里：“听说你来，我才来的。”

　　“哼！”她笑了笑，掐了下豪哥的手，便丢开，“你这是怪我？我刚从巴黎出差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累？”

　　“怎么敢怪你，知道你工作最辛苦。”豪哥回头看了看站在澡池后面拘谨着的展童，招招手叫他走近些，对那女人说：“曼姐，我带了阿正来。”

　　“嗯？”那女人听着陌生脚步声，朝左侧偏了偏头，碍着头顶那机器还在运转，不能脱下眼罩，但盲笑着：“哼...算你体贴我。”

　　她笑起来时，牙齿洁白整齐，裸露在的四肢与脖颈顺滑而丰腴，指甲涂着一层淡淡的裸膏，不近看是看不出来的，低调但很有女人味。展童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时，就垂着眸子看她的指甲。

　　连豪哥也叫她曼姐，想来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只不知道她比大力的女朋友是大还是小...

　　“傻小子，打招呼呀！”豪哥笑着踹了他一腿。

　　“曼，曼姐好，我是，我是阿正。”展童再傻，这时也觉出阿正这名字的不寻常了，但退，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他的声音，曼姐眉毛轻扬一下：“阿正，你有点紧张呀。”

　　豪哥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惹得曼姐笑着拍了下他的脸蛋，将他点着脑门给推开了，而后对展童的方向招了招手。

　　豪哥赶紧使了个眼色。

　　展童将自己的手送进曼姐的手心，和她握握手倒也没什么。

　　晓芸的手太瘦，尚没有曼姐的手这般绵绵软软，那淡粉色的指甲在他的骨节间轻轻揉过，摩挲得他太阳穴都鼓了起来。展童手上僵得很，鼻子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骨节这么硬，手下恐怕没个轻重。”曼姐不太满意得撇开展童的手，搭上小腹，好像没了兴致，“给他点钱，叫他走吧，我今天可累了的。”

　　展童缓缓舒出一口气，还是得跟经理姐姐说一下，他还是觉得自己叫“阿华”比较好。

　　“曼姐，给年轻人个机会，让他按按试试？我就在旁边，你不满意，再随时换我？”豪哥语气温柔。

　　曼姐不置可否。

　　豪哥趁机又踢了一脚展童，手上比划着按捏的动作，指了指曼姐的小腿处。

　　展童皱着眉，不肯，他已经不想做“阿正”了。

　　豪哥从沙发上拎起一个女士小包，毫不避讳得打开皮包扣子，掏出一小沓现金来，摆在曼姐的小腿边。展童粗粗一看，那沓少说也有千八百块...只是按个腿，对方还闭着眼睛，对自己也没什么兴趣...按完了就跑，也不白受这一遭罪，自己是个男的，他怕什么，谁还能强迫他不成？

　　展童犹犹豫豫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按捏的手势。

　　豪哥点了点头，又踹他一脚。

　　曼姐若有若无得笑了一声。

　　展童绕到床尾，鼓起勇气，捏上了她的脚踝，他哪敢用力，差不多只是捏气球那种力度。

　　豪哥示意他向上。

　　展童别别扭扭寻上曼姐的小腿肚，更觉得女人的小腿绵软无骨，自己按上去拿不准力度，只敢用指腹轻轻抓点。

　　他这么若有若无得虚抓，跟猫儿脚下的肉垫似的，倒挠得曼姐抓着床板，偏头哼唧了一声。豪哥敏锐得抓住了这信号，对展童扬起眉毛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又掏出一小沓钱来，轻轻搁在曼姐的胯骨旁。

　　展童站起身，摇着头要走。

　　豪哥气得瞪他，将曼姐小腿边的那沓钱捡起，合并到胯骨旁那一沓上，意思很明白，要走就前功尽弃。

　　展童觉得这钱赚得不光彩，转身就走。

　　“回来！”豪哥喊出了声，“你以为这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展童一时愣在原地，头脑中迅速闪过许多念头：他倒是不怕跟这里的人干一架，但只怕他们事后闹到学校去，他自己的名声倒无所谓，但恐怕会把大力也连累了，以后那服装店还怎么做...就是晓芸，她也不会好受，恐怕再也不会用自己一分钱，她又要去酒吧唱歌...

　　僵持中。

　　“嘟！”一声机器关机的声音。

　　伴随着曼姐头顶的红光消失，她摘下了眼罩，缓缓翻过身来，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两个男人后，笑着侧身撑坐起来，如瀑的黑发懒懒散散得堆叠在肩膀一侧。

　　她的眼窝很深，鼻梁很高俏，脸部轮廓颇有几分英气，很像外国人。

　　“你逼他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他，也没力气教他，你来给我按按背就是了。钱包给我。”曼姐伸出手来，接过钱包，哗啦啦掏出一沓，对着展童：“头一次开工吧？委屈你了，这是你的辛苦钱。”

　　她这样一说，豪哥便不再发作了，摆摆手叫他拿了钱走人。她倒是替展童解了围。

　　“不，不用。”展童在这惹了好大不痛快，怎么好意思再拿人钱。

　　豪哥也不再啰嗦，接过那笔钱，塞进展童制服胸前的口袋里：“你不拿这钱，是骂我和曼姐呢！我就说你这种小的不行，你走吧！”

　　那一沓钱撑得展童胸襟外扯，想来少说也有三两千块钱，就这么给他了？在展童的眼里，这等于巨款了。他怎样也不信，自己真能拿着这么一大笔钱，安然走出大门去，电视里演的，他至少也要被削掉半根手指头吧！

　　但不要，豪哥说等于骂人。

　　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呢？

　　展童想了想，悲壮道：“我不能白拿这钱，是不是我给曼姐按好了就行？”

　　豪哥已经撸起袖子准备接手了，谁知展童又说出这话来，愣了愣，抬眼道：“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有了这句话，展童的心就定了！那沓钱撑的外套走形，展童干脆脱下，撸起衬衫袖口，莽莽撞撞走上前：“力道大些，不介意吧？”

　　豪哥迟疑着让出位子：“还是温柔些，别按重了。最重要是，你得感受曼姐的感受，你明白么？”

　　曼姐轻扬眉毛，似笑非笑得垂眸合上钱包，随手甩到沙发上，彷佛这一切都在她预料。豪哥与展童的对话，她似听非听，并不干扰，找了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默默褪下了浴袍裹在身前，捋了捋头发，趴了下去。

　　这香艳又合理的一幕，就默默发生在展童的余光里，慌得他不敢眨眼，耳朵里听着豪哥的吩咐，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等他转身的时候，曼姐只在腰股间覆了一层毯子。

　　豪哥沿着她的脊背，倒下精油，对着空气教展童揉捏的手法。

　　初次面对成熟女人的身体，只是后背，展童都觉手抖。曼姐的每一声低哼，都让他耳烧，时而像在嘲笑他的青涩，时而像在赞赏他的卖力。

　　展童的“大男子主义”，在这不伦不类的一小片方寸间，被瓦解得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