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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养发秘籍(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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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医切完左手脉,又切右手,临了还让沈沁张了几回口。迎着落日余晖,浑浊眼睛望向沈沁时,隔了层浓雾,渺远得像是隔了整个西天。
沈沁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她收回右手,拼着最后一线希望自己把了把脉。
这具身子虽然羸弱,但脉搏平稳,节律整齐无歇,并不像是得了绝症的模样。
“看王妃也懂医术?”老太医面色不虞。
沈沁不敢再老祖宗面前拿乔,但也不想让人看轻自己的三年学术成果,心口不一地谦虚:“略懂,略懂。”
“这副脉象竟还能说出整齐无歇,”老太医冷哼一声,“王妃确实刚入门。”
老太医话虽耿直,却说得沈沁汗颜。他招手捏过杏云的脉,再让沈沁把,捏着胡须教道:“所谓平脉,讲究不浮不沉,缓而和匀,乃是气血调和、平衡阴阳之脉。”
大师课名不虚传,老太医指笔所在,沈沁切脉。脉象下只觉杏云血流流畅如走珠,轻按可感脉动,沉取不绝如缕。他又让沈沁将腕放在腕枕上,又让她自己悟透。
秋日小院起了凉风,竹苑外枯黄枝叶一碰,窸窸窣窣掉下来,像毫无生气的残蝶,瞧得人心里死死的。
沈沁把出来了,这是典型的气血两虚。
左手三指搭住右腕侧的寸、关、尺三脉,中指轻举无感,重按才赫然显出关脉脉形,且脉弦如紧绷的琴弦,难以张弛。
沈沁心里一紧,这简直就是教科书里典型的肝郁血滞的沉脉!
老太医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将三脉指遍。沈沁的脸色越来越白,到太医又要换手把右手脉时,她怎么也下不去手。
肺、脾、肾阳没一个是不虚的,不把了索性还能骗自己没病。
老太医从未见过此女刁钻要命的脉象,分不清是阎王捏的脉,还是死脉上长了个人。
“那日王妃脉象被假药所扰,”他气得捶胸顿足,“怎可如此作践自己!观王妃面相,不应求我生发养发之道,而当先为自己求条生路!”
“寅时方睡、午后才起,彻夜寤寐伤心脾,喜食辛辣重口枯胃阴,忧思过虑则会肝郁,若是老夫诊得不错,王妃月信可会时早时迟?来时前两日肚痛如堕,疲软无力?”
太医当真有两把刷子!全中!
沈沁彻底被老祖宗的中医魅力拜倒,边擦汗边做笔记,连旁边的杏云也点头不绝。
看着满满一面的病症,沈沁咬牙,说出口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信的颤抖。
“既如此,我把这些熬夜啊...吃食习惯啊...全,全戒了!”探向太医的目光带着求生的渴望,“您看,我还能活命吗?”
沈沁在得到一句“那也只顺天意”时如遭雷轰。
杏云也急得慌了神,小姐的身体她最清楚,自从她从小杏林挣脱回来后,愈发懒了。能坐绝不走动,能歪着绝不坐着。
“还请太医救救我们小姐!”
沈沁也哭:“要我熬药、针灸、拔罐、按摩干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好起来!”
沈太医没想到这王妃还是个连吃带拿的。
念及安王所托,他示意女子把羊毫毛笔递给他,观她面相,提笔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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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苑药房内,两边林立的药橱透出药材清苦的香气,白釉瓷罐下火舌猛地一蹿,映亮女子白瓷如玉的面庞。
不知是不是老太医的医嘱作祟,不过日暮时分,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困了。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送去给殿下服药了。”
自殿下的药被人算计之后,没想到小姐以妻子之名强揽过了煎药权,殿下竟也一口答应下来,还特意吩咐下人帮忙安置了这间小药房。小姐今日得太医教诲,更是从选水开始一手包办,说是怕日后煮自己的养生药被别人毒死,也怕被自己毒死,就先找个先锋探路。
可依杏云看,这分明是小姐害羞关心殿下身体的借口。
“是差不多了。”
沈沁算了算火候,失笑,没想到如今是自己在和裴清珩比谁命长。
苦涩的药气随盖掀起时向外猛冲,浓褐色的药汁在白瓷罐里翻滚,蒸腾的热气烫得人脸红,沈沁用手挡了挡。
走到药橱边,她似记起什么,拿起称好的甜叶菊,丢进瓷罐里,盖上盖子。
杏云捏了捏裙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小姐,沈太医没有开这味药啊。”
知道她是怕裴清珩和自己再生误会,沈沁摸她的脸,笑:“知道你盼着我俩好,特意问了太医了,不会有问题的。”
被调笑的杏云羞红脸,拍掉沈沁的手。
“嘶。”
杏云着急看时,只见小姐手背被烫得起了两三个水泡,又鼓又红,像疮疔一样在莹白的手上格外扎眼。
小丫头的眼立马着急了,要去寻裴清珩上回给的金创药。沈沁将手伸进旁边刚打来的井水里,安慰她:
“哪就这么娇气了。快把药盛出来,我们好给殿下送去。你让春桃省事些,将药渣存完档后封好,后日一道送去焚了。”
从竹苑走到殿下的梅苑是有些脚程,沈沁走的腿脚酸麻,思索了一息,当下决定明日就派别人来送也是一样的。
梅苑已点起灯,一株株梅树被裁得枝丫光秃,比竹苑风打枯枝更显萧瑟。
踏进书房时,比夜晚更深的昏暗朝他袭来。幽微的烛光在滴下最后一滴烛泪,彻底燃灭。沈沁摸黑取过新烛换上,剪去烛芯,橙色的火苗瞬息亮起。
书案后的男人一声不响看着她,沈沁转过身来吓了一跳。
“我来为殿下送药。”
药被她护得好,两人隔着朦胧的药气对视。男人接过碗盏,粼粼波光的眼眸凝视褐色的药汁。
喉结轻轻滚动,裴清珩接过来一气喝了。
一大碗药咽下,苦意在唇间散开,往常浓郁的药苦在舌尖残留下一点淡淡的甜。
沈沁明白他眼神中的不解,接过药盏为他解释:“我向沈太医问过,药方里可以加一点甜叶菊。”
“殿下的药又酸又苦,药不能不吃,”烛光下女子笑意盈盈,“但谁说就一定要吃苦呢?”
裴清珩眸光一闪,头一次避开了女子迎来的炽热视线。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点震颤,就像是埋在心底的烟火引线,人人都告诉他,这条线淋水潮了,不能再燃。经年累月而过,有一支香靠近,火星开始噼里啪啦地燃起。
原来妻子不像太医,太医关心他的病,妻子还会关心他的药苦不苦。
将桌案上的无关紧要的茶具、糕点顺手归位,沈沁的右手被男人攥住。
“手,怎么回事?”
烫伤的水泡瘪下去,褪成紫红色小团沟壑,皱皱巴巴的。
裴清珩看来,触目惊心。
“不小心被烫了一下,”沈沁挣了挣,男人的力道很大,没挣开。
“受伤了就应当用药。”裴清珩叩案唤来管家林福,让他取了烫伤膏就来。
林福手脚极快,沈沁明白他的路数,给了药就是暗示沈沁有点眼力见可以走了。
她伸手去接林福的药。
案上又响起沉沉两声,裴清珩示意林福将药放下。
沈沁:?
手指蘸取乳白色的药膏,清凉的触感被熨帖地揉进手背烫伤处,一凉一热的感觉沿着脉搏,顺着脊背,在她心头交织成点点酥麻,沈沁痒得发颤。
“疼?”
男人的动作下意识放轻,莹白的药膏在手指温热的摩挲下,变得晶莹。
沈沁一下缩回手,身体里活像有只兔子乱蹦,心跳声震耳欲聋。白瓷如玉的肌肤染上红,像是晨起粉嫩的朝霞。
她跌打滚爬地从裴清珩房中跑出来的。
杏云见她双颊敷粉,耳垂通红的样子笑她:“小姐不是去送药吗?”
“怎么像是送了人”这句话被她吞会嘴里,不敢乱说。
沈沁睨她一眼,拉着杏云的手跑出梅苑。头也不回的,像是苑里住了个要吃书生精魂的妖怪。
走远了,隔着梅苑莹莹几点亮光,抬起自己的手,红痕在药膏的蒸融下逐渐变淡。沈沁好奇地点了点,还有一丝灼痛。
沈沁蓦地记起裴清珩为她上药的模样来。
灯光下的侧脸流畅俊秀,鼻梁高而挺,薄唇微微抿着。那双老是睥睨众人的眼睛眸光微垂,专注、细腻地盯着她的手。
沈沁的脸就一路从梅苑烧到了竹苑。
“王妃!”张瑞家的早已在门口久候,看到主仆两的身影,着急忙慌跑过来。
她福了福身,打量主人脸色:“王妃,前门小厮传话来说,夫人知晓王妃近日变故,呈了拜帖,想来望望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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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张瑞家的连番来催了几次,都被杏云赶出来。
“且不说客人还未到,她们来拜谒王妃,等便等了,你何故心急?莫不是急见旧主要传什么王府秘辛?”
张瑞家的被她一通说,缩在廊下再不敢扰。
金乌穿云而过,是个秋高气爽的天气。
昨日沈沁再三央托,让她务必把赖床的自己拉起,睡得迟醒得早,第二日她一定能调回阳间作息。
屏帏外的书案上堆起揉皱的纸团,有两张气急胡乱抹了药方,打了两个大大的叉。还有一张是神游天外画的小人,不辨男女,头发极多,乌压压地铺满整张纸,可见昨日又没睡着。
已是日上三竿,杏云挑起绯色罗帐,日光穿过来洒在沈沁的脸上,将她整个人照得柔和恬静。
手脚将被子挤拢成粗条,珊瑚红云绮被被她枕在头下,眉目舒展,呼吸清浅,睡得正香。
喊她、摇她、拔她、都无济于事,杏云没了招,趴在沈沁耳边轻声说道:“给殿下熬药的时间要错过了。”
神游天外的人瞬息强逼自己坐起,懵然。
她好像意识不清醒似的:“昨日我送去的药,没吃死他吧?”
杏云连忙捂住她的嘴,心有余悸。
“殿下安然无恙,小姐,您熬的药没半点错处。赶紧起来吧,沈太医早托人把药材给送来了。”
“夫人和二小姐,殿下方才命她们临水小筑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