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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婚未育"的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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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教室里一片死寂。纪录片还在播放着那对夫妻幸福地依偎在沙发上的画面,钢琴曲悠扬,但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荒诞的讽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面面相觑。
老教授也懵了,举着激光笔的手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角落里又一个人猛地站了起来。是黄煦。
他脸上那种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焦急。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抓起自己桌上那瓶还没开封的酸奶,拔腿就追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响亮的解释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
“教授!他可能低血糖!我去看看!”
老教授张了张嘴,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后门,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走廊空旷,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陈砚冲进男洗手间,扑到离门口最近的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流下。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边缘,低着头,对着水池剧烈地干呕着,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和灼烧般的痛苦回忆。身体因为用力而紧绷,肩膀微微耸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同学!你没事吧?”黄煦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他停在陈砚旁边,保持着一点距离,没有贸然靠近,但那份急切和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他飞快地把手里那瓶酸奶递到陈砚的视线下方,瓶身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给!吐完喝点这个!原味的,不刺激,对胃好!”
那瓶酸奶,像个突兀的、不合时宜的慰问品,悬在陈砚狼狈的视野边缘。
陈砚的呕吐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硬生生噎了一下。他撑着水池边缘,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生理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旁边的人。
是那个“小太阳”。那张脸上此刻没有了令人烦躁的灿烂笑容,只剩下纯粹的、甚至有点傻气的担心。头发因为奔跑显得更乱了,额角汗湿,眼睛瞪得很大,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需要立刻拯救的濒危物种。
这关切的眼神,这瓶递到眼前的酸奶……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陈砚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被当众出丑的难堪,被强行唤醒童年阴影的痛苦,以及对这种“自来熟式”关心的极度厌恶和警惕。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T恤领口。他用力挥开黄煦递酸奶的手,力道大得让酸奶瓶差点脱手。
“滚开!”陈砚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驱逐,死死盯着黄煦,“离我远点!”
黄煦被他挥开的手停在半空,酸奶瓶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面对陈砚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敌意,他明显愣住了,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但更多的还是固执的不解:“我…我只是想帮你…你脸色很难看…”
“帮我?”陈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收起你廉价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涩和胃部的不适,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听着,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从现在起,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三米之内,或者做出任何类似跟踪、骚扰的行为——”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黄煦错愕的脸,像是在宣判,“我会立刻拨打校园报警电话。说到做到。”
说完,他不再看黄煦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团令人厌恶的空气。他拧开水龙头,掬起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扑在脸上,试图洗掉那份狼狈和反胃感。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黄煦彻底僵在了原地。手里那瓶凉丝丝的酸奶,此刻像个尴尬的烫手山芋。他看着陈砚冰冷决绝的侧影,那句清晰的“报警电话”威胁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巨大的困惑和挫败,像一只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知所措的大型犬。
他默默地收回了递酸奶的手,瓶子被捏得微微变形。他站在那里,看着陈砚用近乎自虐的方式一遍遍用冷水洗脸,高大挺拔的身形竟透出一种笨拙的失落。
洗手间里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冰冷而空洞。
陈砚终于关掉了水龙头,直起身。他没再看黄煦一眼,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他抽了两张纸巾,用力擦干脸上的水渍,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鲁。然后,他挺直脊背,像一柄重新入鞘的寒刃,带着一身未散的冷气和拒人千里的气场,目不斜视地走出了洗手间。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背影却挺得笔直而孤绝。
黄煦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瓶没能送出去的酸奶。他低头看了看瓶子,又抬眼望向陈砚消失的门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里的困惑和某种不服输的倔强交织在一起。
“报警电话……”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像是给自己打气般,用力吸了口气,眼神重新亮起一点光芒,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小声却坚定地嘀咕道,“……这么严重?可我只是……想关心一下啊。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挠了挠自己微卷的头发,最终还是跟了出去,只是这次,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远远地、隔着至少五米的安全距离,偷偷瞄着陈砚依旧有些紧绷的背影,像个蹩脚的侦探,开始了他的“非接触式”观察。
三天时间,足够陈砚用强大的意志力和冷漠的防御工事,将专业课那场失控的“呕吐事件”强行镇压在记忆深处,贴上“意外事故”的封条。那瓶碍眼的酸奶,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太阳”,都被他划入了需要彻底清理的“高危污染源”名单,启动最高级别的隔离程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午餐时间,学生食堂永远是人声鼎沸的战场。陈砚端着餐盘,像一艘沉默的破冰船,精准地在喧闹拥挤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通往角落冷清座位的航道。他无视了周遭的嬉笑打闹,目光只锁定在目标区域——那里通常人最少,光线最暗,最适合他独自一人完成进食这项生存必需任务。
就在他快要抵达那片“净土”时,前方一个打饭窗口传来的对话,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阿姨!麻烦您!请给我一个鸡蛋!煎蛋!单面的!谢谢您!” 声音清亮,元气满满,辨识度极高。
陈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这声音……他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餐盘里寡淡的青菜。
然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并且拔高了音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夸张的恭敬:
“啊!对了!阿姨!请务必!给我那个……那个看起来最……嗯……最‘未婚未育’的鸡蛋!拜托您了!”
“未婚未育”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