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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次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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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的早晨，始于一场对婚姻制度无声的讨伐。
窗外阳光正好，鸟鸣清脆，一派祥和景象。陈砚对此视若无睹。他站在宿舍逼仄的洗漱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眼下带着点熬夜后的青影，薄唇紧抿，眼神像结了一层冰的深潭。
他机械地刷着牙，白色的泡沫堆在嘴角，脑子里却在高速运转，精确复刻着昨晚读到的社会学论文核心论点——人类婚姻制度，本质上是一种基于财产和生育权交易的社会契约，与浪漫爱情毫无瓜葛，其历史充斥着压迫与不平等。
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擦，水珠沿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视线扫过洗漱台上那管孤零零的洗面奶，包装简洁，印着“单身贵族”四个字。这是他特意网购的。指尖划过那四个字，他嘴角向下撇出一个近乎刻薄的弧度。
“婚姻，”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低哑，带着宿夜未消的寒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是文明社会最顽固的陋习，是合法化的慢性毒药。”
这几乎成了他每日清晨的固定仪式。用冰冷的现实和批判的理论，给自己即将面对的这个充满“恋爱酸腐气”的世界，披上一层厚厚的、名为“厌恶”的铠甲。
回到书桌前，那本厚厚的、封面是冷峻灰蓝色的笔记本安静地躺着。封皮上用马克笔写着几个遒劲又带着点孤绝味道的字：《人类婚姻制度批判（陈砚版）》。他郑重地翻开它，纸张哗啦作响，像是某种战前宣言。内页密密麻麻，贴满了大小不一的便利贴，颜色各异，但内容主旨高度统一：
“爱情？多巴胺的廉价骗局。”（猩红色便利贴，贴在“婚姻心理学起源”章节旁边）
“承诺=枷锁，永恒=谎言。”（明黄色，像一张刺眼的警告牌）
“家庭：以爱为名的微型集中营。”（深灰色，压在“家庭社会学”的论述上）
最新的一张，是昨晚贴上去的，字体格外用力：“警惕！任何试图用‘温暖’、‘陪伴’糖衣包裹的婚姻炮弹！——阅《离婚冷静期制度如何成为施暴者帮凶》有感。”
他拿起笔，在新一页的空白处，毫不犹豫地写下今天的日期。笔尖悬停片刻，落下一行新的批注：“7：45分，宿舍楼下，又见情侣因早餐口味争执，最终以女方哭泣男方强行拥抱收场。实例再次证明，亲密关系是情绪失控与理性丧失的温床。记录归档：低级情感内耗案例003。”
写完，他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使命，轻轻合上笔记本。那本灰蓝色的册子，仿佛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隔绝着外面那个在他看来愚蠢又危险的“爱情世界”。
他需要去上课了。专业必修大课，《社会学研究方法导论》，阶梯教室，人山人海。陈砚厌恶人多的地方，更厌恶这门课里时不时冒出来的、用所谓“科学方法”去粉饰人类无聊情感关系的论调。但学分是刚需。
他特意选了最角落、最靠后的位置。那是他的安全区，一个可以俯视众生、冷眼旁观的堡垒。坐下，拿出笔记本——不是那本批判专著，是普通的课堂笔记——和一支笔，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隔绝了前排同学偶尔投来的好奇或探寻的目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靠近者死”的低温气场，成功让方圆三四个座位内形成了一片人际真空地带。
很好。陈砚对此很满意。安静，无人打扰，符合他今天“低调观测人类迷惑情感行为”的次要目标。
就在这时，阶梯教室厚重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报告！对不起教授！我自行车链条半路英勇就义了！”一个清亮又元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教室前方的空间，带着点奔跑后的微喘和毫不做作的歉意。
这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陈砚刻意营造的寂静堡垒。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循着声音抬眼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宽腿长，像棵挺拔的小白杨。他一手扶着门框，额前几缕微卷的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笑容。灿烂得晃眼，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里面盛满了毫无阴霾的歉意和阳光，仿佛迟到是一件多么值得快乐的事情。整个人像一颗刚刚跃出地平线的小太阳，光芒四射，热气腾腾。
“黄煦！又是你！”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无奈中带着点习惯性的纵容，“快进来，下次早点出门检查好交通工具！”
“遵命！保证下不为例！”那个叫黄煦的男生响亮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往里走。他像自带聚光灯，一路走来，前排不少同学都抬起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有人还小声跟他打招呼。
陈砚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种过分外放的热情，这种毫无负担的快乐，在他眼里简直像一种未经世事的愚蠢，一种对世界本质危险的盲目无知。尤其是那笑容，太过明亮，刺得他眼睛有点不舒服。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空白的笔记本上，试图把那个闯入的发光体屏蔽掉。
黄煦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后排的空位。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目光扫过陈砚旁边——那是附近仅剩的空座了。
“同学，麻烦......”黄煦的声音带着笑，在陈砚旁边响起。
陈砚没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笔记本和笔往远离空座的方向挪了半寸。一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拒绝信号：此座有毒，生人勿近。
黄煦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接收到了这微妙的排斥电波。他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没有丝毫受挫的迹象，只是从善如流地拉开了旁边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动作间，他背包侧袋里插着的一本书滑出了一半，花花绿绿的封面异常醒目——《如何追求冰山美人：融化技巧大全（实战篇）》。
陈砚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本堪称“精神污染源”的书名，嘴角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很好，目标明确，段位极低。他心中对这位“小太阳”的评估瞬间跌入“无脑恋爱冲动型生物”的范畴，危险等级：忽略不计。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讲台上。
老教授打开了投影仪，清了清嗓子：“好，我们继续上节课的内容。今天要看的这个纪录片案例，非常典型，探讨的是现代都市家庭结构变迁中，核心家庭面临的挑战与韧性，尤其聚焦在婚姻关系作为家庭基石的功能性演变上……”
教授的话音未落，投影幕布亮起。画面切入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镜头缓缓扫过墙上大幅的婚纱照，照片里的一对璧人笑得甜蜜而满足。紧接着，镜头切换到厨房，妻子系着围裙在忙碌，丈夫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她，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妻子回头，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两人对视，空气中仿佛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泡。背景音乐是舒缓浪漫的钢琴曲。
“你看，张先生和李女士结婚十五年了，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亲密互动，这在他们看来，是婚姻保鲜的重要……”
“呕——”
一声突兀的、压抑不住的干呕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撕裂了教室里弥漫的温情氛围和舒缓的钢琴声。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那个最角落、最靠后的位置。
陈砚的脸色在屏幕婚纱照出现的那一刻就变得惨白如纸。当那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和亲吻的特写镜头出现时，他胃里瞬间翻江倒海。童年记忆里破碎的玻璃杯声、男人暴戾的吼骂、女人压抑的啜泣……那些被他死死封印在心底最黑暗角落的画面和声音，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伴随着屏幕上那对“幸福”夫妻的笑容，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生理性的厌恶排山倒海。他猛地捂住嘴，但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根本压制不住，喉头剧烈地痉挛着，发出了那声失控的干呕。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太恶心了。虚假！伪善！那看似甜蜜的拥抱背后，谁知道藏着多少不堪？那温柔的笑容之下，是不是也有一天会变成麻木的隐忍？就像他母亲那样……“离不得，忍忍就好”……那句话如同魔咒，瞬间击溃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
他再也无法忍受一秒。椅子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像一道逃离灾难的闪电。他甚至顾不上看任何人一眼，撞开椅子，一手死死捂着嘴，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冲出后门，背影仓惶狼狈，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