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姜至ovo

54、交代后事

　　高山最近的情况不容乐观。前段时日七曜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没想到被捕，好在他反应及时吞了毒，没有暴露。只是这样一来，高山的可用之人就更少了。

　　“主君，西弥最近和我们联系的越来越少了。”

　　“阿云现在怎么样了？”

　　锦屏没想到他忽然问起罗云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高山的情况。“罗娘子一切都好。岭南地处偏僻，即便她想要出逃也没有办法。属下已经安排了照看她的人。”

　　“那就好。”岑予下定决心道：“锦屏，不，成嘉陵。离开高山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主君！您这是何意？您要赶我走？”

　　岑予面带悲凉：“我无法看着众人走向必死的结局。高山从来都只有两种结果，成功或是失败。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只剩一种了。光雾、七曜，你们一个个为了我，却又因为我而死去。”他摇摇头：“我不能让高山剩下的人也走同样的路。”

　　“您要解散高山？”

　　“其实我们手上都已经是鲜血满满，但是现在你们还有回头的机会。”岑予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只能由我去做的事。嘉陵，我知道你很惜命，所以不要为了必败的结局去拼命。而且，生命那么宝贵，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次，一定要珍惜。”

　　锦屏眼眶微红，拒绝道：“我会听从您的命令解散高山，但是我成嘉陵不会离开！主君，我很惜命这不假，那是因为年幼的我曾经濒临死亡。现在我已经见过了世间美景，阿娘和阿榆先我一步离开，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事物了。能够为高山而死，是锦屏之幸。”

　　二人对视良久，岑予无奈叹气。

　　第二日，秦少卿就带着最新的消息赶来了。

　　“这宫女是什么来头，怎么和六局的人几乎都有往来？”

　　“您也知道，大家都是苦命人，年纪相差不大，自然很容易亲近。至于女官，也许是将她们视作自己的孩子，难免对多照看一些。除了接受掖庭局的教导，尚仪局几位女官私下里也会教习，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就先去叨扰一下几位女官吧。”

　　永乐宫最近的气氛很奇怪。好在新昌公主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了，阿浮伽可以行走的范围扩大了。

　　“公主，我特地让尚食局做了一些你家乡的小食，听说您喜欢饮酒，我还带来了一壶葡萄酒。”

　　阿浮伽把《少林十八拳氏》放下，急忙走上前，欣喜道：“太好了！邬司赞，还是你懂我。”她转而又沮丧地坐了下来：“不过我现在处境艰难，都不知道该不该吃了。”

　　邬辞盈将食物一一摆出来，安慰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填饱肚子，不然怎么有力气对付陷害您的人呢。”

　　“只有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怎么会呢。”邬辞盈笑道：“您和新昌公主无冤无仇，给她下毒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所有的证据都那么明显的指向您，这案子也太容易解决了吧。”

　　阿浮伽深深叹了一口气，决定重振旗鼓。“好！我可不能先饿死，那就便宜想害我的人了。”

　　“这样才对。”邬辞盈微微一笑：“尚仪局还有事情，下官就先走了，您慢慢吃。这花都枯了，怎么没人来换？”

　　“宫里事情这么多，忘记了也有可能。”阿浮伽顺着她的话望去，看到了角落里的花。“我最近没心情养花，送来也是糟蹋。”

　　“这可不行。我把它带走，让尚寝局的人来给您重新换一下。”

　　邬辞盈带着枯花向阿浮伽告辞，刚回去后不久就遇到了大理寺的官员。

　　“今日前来打扰邬司赞，实在是不好意思。”

　　邬辞盈微笑回应：“郑评事客气了。阿浮伽公主入宫以来，一直都是我陪伴在侧，如果真的能帮到她那就太好了。”

　　“邬司赞有没有见过青花霜？”

　　“当然。”邬辞盈毫不犹豫道：“我不仅见过，公主还让我用过，我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郑评事表示了解，然后推过来一张画：“这是君影草，和朱砂同时使用会造成中毒，你有没有在公主的寝殿见到过此物？”

　　“君影草，丹水花……”邬辞盈拿起来仔细一看，摇摇头：“这些我都没有见过，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君影草的花倒是很好看，像铃铛一样。难道新昌公主中毒就是因为它们？”

　　“邬司赞，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还请你慎言。”

　　邬辞盈顿了一下，随后向他道歉。

　　“这话和我说没有关系。我们已经询问了其他女官，本就不是秘密行事，不过此事牵涉到的人身份特殊，所以需要无比谨慎，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可以。可惜我知道的终究有限，恐怕不能给你提供太多有用的线索。”邬辞盈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生怕有任何遗漏。“……云花是个好孩子，懂得知恩图报……”

　　郑评事一一记录，然后起身道：“邬司赞不愧是跟在公主身边的人，你说出的事情是最多的。”

　　“我要是和其他几位女官一样，那不是太可疑了？”邬辞盈笑了笑：“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

　　等到大理寺的人离开后，小宫女走了进来。

　　“把这盆花拿去处理了吧，都已经枯萎了，不过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邬辞盈伸手拨弄了一下叶片，因为上面根本就没有花朵。“能让人心情愉悦，不就是它们的使命吗？”

　　“司赞说得对。”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再去看望一下新昌公主。”

　　郑评事从邬辞盈那边离开后，又找到了云花的直接上官。

　　“不可能！”曹尚寝语气坚定：“尚寝局各司所用的器物都是统一采买，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新昌公主宫殿里用的香料也是吗？”

　　“自然。”曹尚寝理了理衣衫，又恢复到了女官的冷静模样。“不过，贵人喜爱的香料总会有不同之处，所以她们自己也会从宫外带回来一些，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不过君影草本官也是第一次听说。”

　　郑评事继续问道：“云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近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云花这孩子命苦，可这掖庭宫里谁人不苦呢？”曹尚寝叹了口气：“她一直沉默寡言，周围的人都没觉得有异常。幼年生活太苦，所以她感恩每一位帮助过自己的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我猜想，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她被人利用了。她才十三岁，怎么会想着去下毒，还是毒害公主呢？”

　　“曹尚寝，您先冷静。”郑评事安慰了几句：“事情还再调查，如果云花真的是清白的，我们一定不会让她背着污名死去。”

　　曹尚寝回想起云花年轻的面容，心中涌上一股悲伤。

　　“这是云花留下的遗书，还请曹尚寝仔细看看，这是她的字迹吗？”

　　云花才学写字不久，所以这遗书上面有用的线索很少，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很像一个新手，但是……

　　“但是这个‘公’字写得太好了。”曹尚寝眉头紧皱，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线索。“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字的难易程度也不同。云花就写不好笔画少的字，偶尔会抱怨两句。可是这个公字写得太好了。”

　　“的确如此。”郑评事又重新看了一遍，果然如曹尚寝所言。

　　“那很有可能这封遗书不是出自云花之手！”

　　郑评事笑了笑：“我理解尚寝的急切心情，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今天和您的谈话让下官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我们回去之后一定会认真调查。下官这就告辞了。”

　　曹尚寝起身相送，接着又听到他问：“不知云花的书法是由哪位女官教导的？”

　　“嗯……是邬辞盈邬司赞。”

　　孟温礼粗略翻了一下郑评事交上来的文书，了解大概。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邬辞盈笑了笑，看向郑评事。“不过这次的地方还真是有些特别。”

　　郑评事颔首回应，等着孟温礼的命令。

　　“问询一时本不该本官出面，只是此案事关重大，涉及到皇室中人，陛下亲自过问，所以还请邬司赞不要觉得冒犯。”

　　“下官当然明白。所以今日唤我过来是为了？”

　　郑评事得到指令后询问：“邬司赞是云花的习字师傅？那你应该认得她的字迹。”

　　“评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上次你还让我看了她的遗书。”

　　“看过之后你就没有觉得有不对之处？”

　　邬辞盈仔细回想，并没有觉得不对劲。

　　郑评事小心翼翼地拿出云花的遗书，放在她面前。“你再仔细看一遍，真的没有问题？”

　　他这样一说，本来信誓旦旦的邬辞盈开始不确定起来，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终于和曹尚寝一样发现了“公”字的奇怪。

　　“邬司赞在宫中办事的时候也这么不仔细？”孟温礼一直盯着她，然后忽然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什么？”邬辞盈神色一滞，随后反应过来回答：“分给我教导的宫女有很多，下官的职责就是教会她们认字，识字，这是一个繁重的任务，我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考虑她们每个人的写字习惯。而且，下官的是尚仪局的官员，前段时日我还要负责阿浮伽公主，虽然不能与大理寺诸位相比，但是也不是清闲之人。再者，云花是两个月前才跟着我学习的，在此之前我并不了解她的习惯。”

　　“是吗？”

　　邬辞盈点点头：“是的。从前我们见过面，但她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小姑娘，因此曹尚寝比我更了解她。”

　　孟温礼刚要说话，就看到下属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邬司赞，本官有件突发事情要去处理，先请你在此等候一下。”说完之后，他朝郑评事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点点头。

　　蒙元玖正在外面等候，看到孟温礼出现后急忙起身。“孟卿，上次你让我看的香炉里除了有君影草，还有蓝药的气味。当时因为君影草还有其他香料的影响，我以为那是檀香，回去之后细细一想，应该就是蓝药。”

　　孟温礼脸色一变，他从郯王手中接过了大理寺卿的官职，自然知道蓝药和高山之间的关系。

　　“高山在长安竟然还有余党？没想到除了云雾，还有人藏在宫中。”

　　“孟卿，如今这个情况我进宫不方便，还请你派人告知新昌公主要及时服用蓝越草。”

　　“好，下官记住了。”

　　既然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了，蒙元玖也不便多留，就提出了告辞。

　　“郡主慢走。”

　　倚在大理寺门口等候的江绮看到她出来立刻直起身来。经过陆可一事，她消沉了一段时日，不过在周围人的帮助下已经成功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郡主，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去见新昌公主呢？这样或许还可以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是，你说的不错。可是现在新昌公主身边全是眼睛，如果我去看望她很有可能引火上身，行动不便还怎么去找更多的线索呢？”蒙元玖解释道：“反正阿浮伽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我只需按兵不动，等着大理寺的官员将案件查清楚就好了。”

　　“原来如此。”

　　“我们走吧，阿婉还让我们去桃花月带食物回去呢。”

　　孟温礼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准备回去，就看到刚才守在门口的官吏走过来。“孟卿，不好了，邬司赞打晕郑评事逃了。”

　　“什么？！”

　　邬辞盈从大理寺逃走后，不紧不慢的出了城。然后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敲响了门。

　　开门的人正是锦屏。

　　“让尘见过主君。”邬辞盈一进门就朝着岑予跪了下去：“让尘办事不力，提前暴露了身份，请主君责罚！”

　　岑予让她起来：“责罚？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如今高山已是穷途末路，我却让你抛下女官的身份，真是过意不去。”

　　“我出生在长安，曾经也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施展抱负，可惜事与愿违，持续不断的动乱让一切化为泡影。恰好此时主君救了我一命，我正好寻找到了新的天地。不过，你从未动用过我，我都快忘记自己是高山的成员了。”

　　“其实嘴上说着对不住，但是我的所作所为可是一点儿都算不上。我的请求来得急，这肯定不是一个完美的计划。现在的大理寺卿不是昏官，给他几日，一定会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是我连累了你。”

　　让一个从未行动过的，前途光明的女官去指使人下毒，这无异于是将她推向了深渊。

　　“若是我不愿意，谁的命令都不好使。”邬辞盈回道：“主君，有的人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有的人喜欢轰轰烈烈的生活，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从前我是前者，现在我是后者。况且，青苍帝又不是明君，能给他带来一点麻烦我很乐意。只不过我能力有限，接触不到他，委屈新昌公主了。”

　　阿浮伽成亲一事因此被推后了，宁远国和青苍的同盟也就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了。

　　岑予摘下腰间的令牌：“你拿着它去东都宣范坊找一位杨郎君，他会带你去岭南。”

　　“主君已经下定决心了？”

　　“关于阿耶的记忆很少，但是我知道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我不能坚定的说他是他，我是我。受到恩惠的儿子为父亲报仇，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可是你们不同。”岑予笑道：“你们不应该被我的仇恨拖进来，这个道理我早该想清楚，可惜有点晚了。”

　　邬辞盈接过令牌，挑眉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不过，临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我们相交不深，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也许是因为我很看重生命吧。”

　　所以坚信自己救过的人一定会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