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狌狌 ...


  •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 《山海经?南山经》
      00.
      文卿与楚琴的初遇是在西王母悬圃的蟠桃林。那时归终神兽的青铜卦盘还未染上血咒,狌狌少年的行囊里也没有藏着千年秘密,两只幼兽总在晨光漫过桃枝时撞在一起,为了一枚裂开的蟠桃核争得满地打滚。
      楚琴总爱把毛茸茸的尾巴绕在文卿手腕上打赌,赌注从三日后的落雨时辰到瑶池锦鲤的花色。
      “就赌三天!”他晃着桃木权杖,却总在文卿掐指算出答案时气鼓鼓地甩动耳朵——归终族能看透三日命数的天赋,让狌狌族“只记过往”的能力吃尽苦头。有次楚琴赌输了十颗夜光石,却在文卿转身时偷偷往他卦盘里塞了颗帝休树的新芽。

      离别的那日,蟠桃林的雾霭裹着甜香。楚琴把兽皮行囊甩上肩头,青铜扣环撞出清响:“我要去人间界看江河倒流。”文卿攥着卦盘的手指泛白,卦象里浮动的三日未来全是友人踏云而去的背影。他突然拽住楚琴的衣袖,将个沉甸甸的檀木匣塞进对方掌心:“里面是玄黄量天尺,如遇天缺……”话音戛然凝在喉间,只因狌狌少年突然转身熊抱住他,皮毛上的桃香混着露水沾了文卿满肩。
      “等我带人间的槐花蜜回来。”楚琴的尾巴扫过文卿泛红的眼角,转身时行囊上的帝休树芽突然发光——那是文卿悄悄注入的预言灵力,能在危难时映照出三日生路。谁也没料到,这一别便是两千五百年光阴,直到第七夜事务所的铜铃摇碎月光,卦盘与量天尺在柠华街重逢时,玄黄刻度上还留着当年未说完的叮嘱:“若见天缺崩裂,便用它丈量三界因果。”

      01.
      “你干啥呢?在店里晃悠得地板都快磨出坑了。”穗禾甩着柳树枝符袋挡在文卿面前,银色发丝在日光下晃出细碎光斑,“往常算卦时坐如钟,今儿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莫不是欠了谁的钱?”
      三七斜倚在梨花木桌旁,烟杆敲得桌面笃笃响:“别逗他了,没见着卦盘都快转冒火星子了?”她朝刚摘下耳机的桃屋使眼色,小仙灵立刻从兔包掏出安神香囊,药香混着茉莉雾气漫开时,文卿突然攥紧了袖口。
      “若是有个叫楚琴的狌狌来找我……”他喉结滚动着,青铜卦盘在掌心震出嗡鸣,“就说我死在了忘川河畔,尸骨被穷奇叼走了!”

      话音未落,事务所铜铃突然炸响。那声“文卿!”震得檐角风铃齐齐作响,穗禾眼疾手快拽着三七躲进茶寮,桃屋则偷偷掀开竹帘——只见朱漆门外立着个白衣狌狌,毛领上还沾着少室山的雪沫,金瞳死死盯着门板上“第七夜事务所”的牌匾,尾尖扫得门框符文簌簌发亮。
      “呵,这就是你说的尸骨无存?”那狌狌冷笑一声,敛神收尾深呼吸。
      三七咬着烟杆憋笑,看文卿猛地转身时撞翻了药柜,瓷瓶滚落的脆响混着隔壁传来的怒喝:“躲够了就给我出来!两千五百年了,你还想赖到什么时候?”
      茶寮里的茉莉香突然被一股槐花香冲散。桃屋捏着香囊的手指一颤,只见楚琴袖口的帝休树刺绣正与文卿遗落的卦盘共鸣,木牌上“万事可乐”的墨字泛起红光——那是玄黄量天尺的符文在发烫。
      “他带了量天尺……”文卿盯着门板缝隙渗出的金光,突然想起两千年前少室山的雪夜。楚琴把冻得发紫的手塞进他袖筒,兽皮行囊里掉出半块啃过的桂花糕:“等我用这尺子量遍三界,就给你换最甜的蜜琼浆。”
      穗禾突然捅了捅三七腰眼。只见楚琴正用尾巴尖划开门缝,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棱角分明的夜光石,正是当年赌输后偷偷塞进卦盘的那枚。

      “文卿!”槐花香突然浓得化不开,楚琴的声音带着雪粒般的颤抖,“当年说要带你去看江河水流,可别让我堂堂七尺男儿等成化石!”
      卦盘突然炸裂般鸣响。文卿撞开茶寮门的刹那,正看见楚琴掌心的帝休树叶飘落,叶脉里凝着未干的血痕——那是用狌狌族秘血写的“对不起”,在阳光下渐渐显形为:“第一次天缺那日,我本该挡在文叔身前。”
      三七的烟杆“当啷”落地。她看见文卿的指尖触到量天尺的瞬间,两道流光从尺身溢出:一道是昆仑墟的蟠桃宴,楚琴把最大的桃子偷偷塞进他衣兜;另一道是紫微宫的雨夜,狌狌少年跪在丹墀上,尾巴被天帝的锁链碾出血花。
      “原来你早就……”文卿的声音卡在喉间。量天尺突然展开成桥,将忘川河畔的记忆碎片尽数铺陈:楚琴每次游历都揣着他的旧卦盘,在人间界替他完成那些未说出口的道歉,直到某夜在少室山拾到片带血的归终羽毛——那是文卿被天帝追杀时遗落的。

      铜铃再次摇晃时,茶寮的竹帘被风吹起。穗禾看见两只神兽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楚琴的尾巴轻轻圈住文卿手腕,而量天尺上的血痕正化作桂花蜜,滴进早已备好的琼华醺里。

      02.
      楚琴只记得西海边的涛声里,有双温暖的手将他捧离贝壳堆。彼时他刚破壳三日,雪白的耳尖还沾着蛋清,睁眼只看见漫天云霞似的蟠桃林——原来自己被抱进了西王母的悬圃。奶娃娃打了个哈欠,索性团成毛球睡在桃树下,直到鼻尖被一片桃叶搔痒。
      身旁的归终幼崽正蹬着两只肉角晃悠,墨玉似的角尖蹭得花瓣簌簌落。楚琴舔了舔鼻尖的桃香,晃着尾巴坐直身子:“我叫楚琴,是狌狌。”
      “文卿,归终。”那幼崽张嘴就咬他尾巴尖,“你看那桃子!比我爹娘的玉冠还大!”
      蟠桃树的虬枝上挂着云霞似的果实,楚琴望着树顶犯难:“娘娘说这是三千年一熟的‘绛霞’,摘了会被雷劈哦。”文卿却扒着他的肩膀往树缝里钻,角尖突然亮起微光——三日后的桃枝会被风刮断,恰好掉在他们脚边。
      “你看!”文卿指着即将断裂的枝桠,果然有颗蟠桃“咚”地落地。楚琴叼起桃子掰成两半,蜜汁顺着指缝流淌时,文父的祥云履已停在身后。
      “这孩子竟能与归终幼崽共享灵果。”文父抚着文卿的角,忽然看见楚琴藏在身后的尾巴尖——那白毛上沾着西海特有的蓝砂。他蹲下身替楚琴拂去砂粒,掌心突然闪过卦象:这狌狌竟是当年被颛顼浊气冲散的神胎,误打误撞成了文卿的命定挚友。

      八百年后的法术课上,楚琴接住文卿砸来的砚台。少年归终的卦盘在案上震出裂纹,不周山崩塌的幻象正从盘底渗出。“他们说我爹撒谎!”文卿的角尖迸出电光,“可我爹算到三日后天缺必现,为什么没人信我们归终的能力?!”
      楚琴攥住他颤抖的手腕,忽然想起文父入狱前塞给他的帝休树叶。叶脉里藏着密语:“天帝要的不是预言,是祭品。”他猛地抬头,正看见文卿眼底翻涌的雷光——那是归终血脉里“见血封喉”的诅咒初显,而自己袖中藏着的千里眼密报,正写着“文父已于昨夜问斩”。
      “别去紫微宫!”楚琴拽住冲向大殿的文卿,却被甩开手腕。归终少年的背影撞碎琉璃瓦时,他听见自己的尾巴骨发出脆响——那是天帝的锁链正穿透云层,而文父临终前注入他皮毛的预言灵力,正化作血珠渗进掌心:“护住文卿,等鸞麟双血破劫之时。”

      03.
      “然后呢?这就讲完了?”穗禾银亮的发丝随动作晃出细碎光斑,他唰地甩开符袋,杏眼圆睁道:“闹别扭而已嘛,何苦耗上两千五百年?俩大男人还玩冷战呢?”
      楚琴灌下半盏冷茶,金瞳掠过文卿时泛起涟漪:“若只是误会,何至连面都不见?”他指节叩着桌沿,无意识扫过青石砖——那白毛上还沾着少室山的残雪。
      “到底啥情况啊?”三七咬断冰棍,糖水顺着指尖往下淌,她抹了把嘴角朝桃屋使眼色:“别磨蹭了,赶紧上‘入梦来’!再听他俩打哑谜,事务所该挂‘歇业’牌了。”
      桃屋蹦跳着捧出青瓷瓶,琉璃珠似的眼睛弯成月牙:“楚琴哥哥喝完要闭眼哦~”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间时,楚琴忽然挑眉看向文卿:“不来一杯?”
      文卿指尖蹭过卦盘裂纹,青铜纹路在掌心震出嗡鸣:“也好,瞧瞧你我记忆里的‘差距’有多大。”桃屋连忙又斟一杯,药香混着茉莉雾霭漫开时,檐角铜铃突然炸响了第二声。
      青瓷杯沿刚触到文卿唇瓣,卦盘突然迸出火星。三七眼疾手快拽住穗禾退到竹帘后,就见楚琴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入梦来”,金瞳里骤然翻涌两千年前的雪夜——帝休树芽在行囊里发烫,玄黄量天尺刻着未说完的叮嘱。
      “咳……”文卿呛得咳出声,指缝渗下的药液竟在桌面凝成桃枝虚影。桃屋惊得打翻香囊,安神药粉簌簌落在楚琴毛领上,忽然照亮他袖中半块桂花糕——那是当年少室山雪夜,从冻紫的指缝间掉落的残饵。
      “快看!”穗禾扒开竹帘缝隙,只见两人相握的手正渗出流光:文卿掌心跳动着蟠桃林的晨光,楚琴腕间缠绕着紫微宫的锁链。当药香与槐花香在堂中绞成漩涡时,量天尺突然自文卿袖中飞出,尺身血痕化作蜜滴,恰好落进楚琴未喝完的茶盏里。

      04.
      两千年前,少室山巅——
      料峭春寒卷着山雾漫过石桌,文卿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单薄的衣料被风掀起一角。他打了个喷嚏,指尖触到身旁楚琴的皮肤却发现异常温热:“你总说身子骨弱,偏选这背阴的地界儿住,莫不是想让旧伤年年发作?”
      楚琴神秘地笑了笑,拽着他绕过大片荆棘丛。当虬结的枝干撞入眼帘时,文卿惊得后退半步——伞盖似的树冠上垂落万千碧叶,每片叶子都泛着温润的玉泽。
      “帝休树?!”他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突然想起西王母悬圃的古籍记载,“传说此树断枝可净神凝气,竟真在少室山?”
      “天帝还当我是来静养的。”楚琴仰头望着树影,耳尖得意地颤动,“他哪知道这‘不愁木’的妙处?若让他晓得,素曜天宫的仙娥们怕不是要把树围得水泄不通。”他突然压低声音,尾巴卷住文卿手腕晃了晃,“到时候你这怕吵的性子,怕是连我屋门槛都不愿踏了。”

      文卿被逗得轻笑,掌心贴着树干竟感到丝丝暖意渗入。多日来郁结的阴霾如同被阳光晒化的霜雪,连同父亲离世后沉甸甸的痛楚都轻了几分。他晃了晃腰间的纯银酒壶:“尝尝新酿的琼华醺?”
      楚琴的金瞳瞬间亮如星辰,三步并作两步揽住他肩膀。石桌上很快摆开撕好的烤鸡肉,琥珀色的酒液在玉碗里晃出涟漪。当漏壶滴完第四壶水时,两人已醉得歪在石桌边。文卿用指骨敲了敲冰凉的桌面,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楚琴,咱们算不算过命的兄弟?”
      “说什么胡话!”楚琴打了个酒嗝,修长的手指比划出幼兽大小,“从蟠桃林那会儿起,咱就是裏一条兽皮的交情。”
      文卿的脸颊贴着石桌,睫毛在暮色里投下颤动的影:“那你告诉我——”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转而抓起酒壶又灌了一口,“天帝召我回天界究竟何意?我这两头奔波的日子,总不能真为了给他寻开心吧?”
      楚琴盯着碗中酒影,许久才嗤笑一声:“文叔的事...我去紫微宫求过情。”他指尖摩挲着碗沿,声音突然低沉,“天帝说‘牺牲必要’,还让侍女给你送了颗‘补药’——”话未说完便被文卿截断,归终少年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所以你早就知道?知道那丹药是用来抹去记忆的?”
      酒意瞬间退散。文卿想起那日芳华侍女面无表情的脸,想起那颗泛着焦苦味的丹丸。当苦涩在舌尖漫开时,楚琴正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而他吞下丹药后,关于父亲的记忆果然渐渐模糊,只剩幼时“因公殉职”的零星碎片。
      “他说天缺之事须得瞒住。”楚琴的声音混着山风传来,他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淡金色的光,“还拿狌狌族的幼崽要挟我……文卿,我怕啊。”他突然抬头,眼中映着帝休树的微光,“我也更怕告诉你之后,连这两千多年的情分都保不住。”
      山风穿过树冠,帝休叶沙沙作响。文卿望着楚琴腕间未消的旧伤——那是当年为救他被天帝锁链碾出的血痕。远处传来女娲上神本留给天帝的那句“切勿寒了他人的心”,此刻竟像针一样扎进两人之间。

      “罢了。”文卿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未达眼底。
      “瞒着也好……至少你我还能坐在这里喝酒。”他仰头饮尽碗中残酒,却没看见楚琴别过脸时,耳尖滑落的一滴清泪。
      酒碗碰在石桌上发出空响,楚琴突然抓住文卿的手腕。归终少年的皮肤冷得像雪,他却在那片冰凉中摸到了剧烈的颤抖。帝休树突然飘落几片叶子,在暮色里泛着荧光——那是文父当年注入楚琴皮毛的预言灵力,此刻正从他掌心跳出细碎的光点。

      05.
      “所以,你只是怕我们之间的感情分崩离析,就选择什么事都瞒着我?”文卿突然笑出声,指尖却在石桌上掐出青白指痕,“我这辈子最恨朋友藏着掖着,尤其是你——”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突然发颤,“我拿你当唯一的知己,你倒好,把我蒙在鼓里两千年。”
      酒气尚未散尽,楚琴却在文卿眼底看见了比寒冰更冷的光。归终少年身后的帝休树正飘落树叶,每片叶子都映着他父亲被问斩那日的血色残阳。
      “阿卿,你听我解释……”楚琴的指尖刚触到对方袖口,就被狠狠甩开。
      “解释?”文卿突然抓起案上酒壶砸在石缝间,琼华醺溅上楚琴毛领,“你有八百年时间解释我爹的死因,有五百年机会说明丹药的真相,可你都做了什么?”他指着楚琴腕间未愈的锁链伤疤,“每次见我追问就装醉,每次被我戳破就变回幼兽——你当我真吃这一套?”
      楚琴喉头发出呜咽,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起微光。当他蜷缩成毛球蹭向文卿衣角时,归终突然揪住他后颈皮毛提起来。四目相对间,楚琴看见文卿泛红的眼眶里翻涌着两种情绪:一半是失父的剧痛,另一半是被挚友背弃的碎裂感。
      “别用这招哄我。”文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将那团毛球丢在地上,“我天生情浅,配不上你这等‘重情重义’的狌狌。”他转身时带落了石桌上的玄黄量天尺,尺身符文在暮色里亮起——正是当年楚琴藏在行囊里的那把。

      三日后,少室山帝休树下只剩楚琴对着半块发硬的桂花糕发呆。东风神折丹扒着树杈晃腿:“我说你也是傻,当年直接把天帝的话甩他脸上不就完了?”楚琴突然抓起茶盏砸过去,却在半空化作齑粉——那是文卿临走前用卦盘咒过的物件,碰一下就会想起所有被隐瞒的真相。
      “他现在恨我入骨,”楚琴望着空荡荡的石桌,指尖摩挲着桌角刻的“楚”字,那是五百年前文卿醉酒时刻下的,“若知道我连‘鸞麟双血破劫’的事都瞒他……”话音未落,帝休树突然剧烈摇晃,万千树叶竟在风中排成字:“文卿已入人间界,天帝追兵将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