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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蛊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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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木门开启的刹那,成孤羽险些被扑面而来的暖意掀个趔趄。檐角铜铃在寒风里晃出破锣似的响,门内却亮如白昼,琉璃灯盏悬在穹顶,将满堂流光洒在鲛绡屏风上,映得《妖典》残页里的饕餮虚影都眯起了眼。开门的文卿立在暖光中,青铜卦盘在腕间转出细碎金芒,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结冰的发梢上,竟像两千年未融的春雪。
“进来吧,外面的风快把符纸吹成冰片了。”他侧身时,悬在半空的卦盘轻轻一转,成孤羽脚边的冰碴便化作雾气,连带着裤脚沾的霜花也融成了细碎的水珠。
她这才看清屋内景象——原以为是间陋巷旧屋,内里竟如被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四壁不是砖石,而是用整卷《山海经》裱糊的,书页翻动时,烛龙的鳞甲在墙上流淌,毕方的火焰在梁间跳跃;暖炉是整块和田玉凿成的,炉底埋着英招送来的暖符,炭火噼啪声里混着槐江山的银杏叶响;最奇的是八仙桌,桌面嵌着片巨大的冰晶,里面冻着只衔符的快递雁,翅尖还沾着昆仑墟的雪。
“这屋子……倒像是把隔壁丹穴山的暖泉搬来了。”成孤羽喃喃自语,指尖刚触到桌沿,就被烫得缩回手——明明云中市的暖气片能冻裂砚台,此处的木桌却暖得像晒过三伏的石榻。
“姑娘有所不知,”文卿递过盏青瓷茶,茶汤里浮着片发光的银杏叶,“这屋墙里嵌了百张‘聚暖符’,连暖气片都贴了英招画的‘不冻咒’。前几日穗禾想把符纸塞进去烘干,被三七用烟杆敲了三个包。”
话音未落,里屋突然传来柳树枝敲暖炉的声响。银发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枝梢缠着半块烤红薯,见成孤羽进来,突然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是鹿吴山来的‘夜哭郎’?怎么,自己送上门来给我们当年货?”他柳树枝一甩,红薯皮精准落进废纸篓,“我们正合计着去梧桐镇抄你家的老巢,你倒好,单枪匹马闯事务所——是觉得我们的烟杆没你独角硬,还是暖符烧不动你家的铜丝巢?”
成孤羽被这话惊得后退半步,红发上的冰珠簌簌砸在地毯上,竟凝成小小的冰晶雕。她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三人两宠:衣服上挂着兽皮符袋的女子斜倚在椅上,烟杆上的沉水香化作青蛇绕着腕间旧疤;戴兔耳饰的姑娘蹲在炉边,正往陶碗里丢发光的糖丸,每丢一颗,碗里便腾起朵桃花;缅因猫趴在桌角舔爪,蛇蜷在文卿肩头打盹,两只小家伙的睫毛上都挂着暖融融的雾气,显然是特意等她。
“穗禾,休得无礼。”三七用烟杆敲了敲桌沿,震落砚台上的墨碴,“姑娘既来了,便是客。”话虽如此,她眼底的精光却没藏住,目光在成孤羽头顶的独角上打了个转——那角闪着幽蓝的光,棱上还缠着半根细铜丝,正是蛊雕一族的标记。
成孤羽攥紧袖中的青铜残片,指节泛白:“我……我并非有意闯入。方才在巷口看见这铜铃招牌,突然就想起两千年前云墨说的‘第七夜’,脚不听使唤就来了。”她忽然打了个喷嚏,喷出的白雾里凝出只微型雕影,翅膀扑棱两下就化成了水珠,“至于你们要找的……我实在不知。”
“不知?”穗禾突然从榻上蹦起来,柳树枝指着她的独角,枝梢的嫩芽结着冰却冒着火光,“你家翼下的‘鹿吴’图腾比镜湖那幼雕的还亮,爪缝里还沾着梧桐镇的铜锈——当我们瞎?前几日偷电线的是你哥吧?叼走李木匠工具箱的是你小妹吧?在变电站啃变压器的……”
“穗禾!”文卿突然开口,卦盘在掌心亮起微光,映出成孤羽袖中残片的影子,“她身上没有浊气。”
这话让满屋瞬间安静。桃屋举着糖丸的手停在半空,兔耳饰上的忘忧草突然渗出露珠:“真的!她身上有鹿吴山的清露味,不像碧水镇那只,一开口就喷铁锈水。”
三七烟杆在掌心转了个圈,沉水香的青烟突然凝成冰链,在成孤羽面前绕了三圈又散开:“既然不是来寻仇,那深夜闯门,总该有个说法。”她目光落在成孤羽冻得发紫的唇上,“你袖中藏的青铜残片,刻着‘归巢’二字吧?三日前九天采访使送的雕羽上,也有同样的纹路。”
成孤羽这才想起袖中物,慌忙摸出那片残片。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边缘的朱砂突然亮起,竟在桌上投出幅地图——鹿吴山的轮廓里,密密麻麻标着现代地名:碧水镇污水处理厂、梧桐镇变电站、云中市变压器……每个红点旁都刻着个“饥”字。
“我真的不知道。”她声音发颤,残片在掌心烫得像块烙铁,“今日清晨醒来,就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说‘第七夜可解归巢劫’。我跟着快递雁飞了三千里,穿过七个高压线塔,等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你们门口了。”
乱乱突然从暖炉边抬起头,蛇信子舔过残片,突然“嘶”地一声:“这上面有灵狐云墨的妖气!像把青铜剑泡在蜜水里,还混着雷劫时的电光味!”
笑笑也跟着支起耳朵,爪子在地毯上踩出淡蓝符印,组成“鹿吴”二字。文卿的卦盘突然剧烈震颤,盘上的天缺裂痕与残片的纹路重合,竟渗出淡金色的光:“是‘引路咒’。有人在你魂魄里种了符,让你循着浊气轨迹找到我们。”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雾气突然凝成行字,“云墨的笔迹,两千年前她在鹿吴山给渡雷劫的妖画过同样的符。”
成孤羽攥着残片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想起雷劫那天,云墨替她拂去发间焦屑时,指尖划过眉心的触感;想起被伏妖索缠住时,对方塞给她糖饼说“等我回来”;想起冲破云层时,看见云墨站在山坳里,对着信鸽模样的妖兽画符,袖中露出的残片与此刻掌心的一模一样。
“她骗了我。”成孤羽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寒风冻裂的青铜钟,“她说啃电线是为了磨独角,说抓人类是为了练‘归巢符’,可那些被叼走的人……”
“那些人没事。”三七突然开口,烟杆往桌上一磕,震出三枚暖符,“碧水镇的李木匠在医院喝姜茶,梧桐镇的张老师正给学生改作业。我们收了他们半根独角当押金,保证年后让蛊雕一族把‘借’的电线全还回来——连利息都算上,按供电局的收费标准。”
穗禾突然笑出声,柳树枝挑起片雕羽:“其实我们早算出有只‘反骨雕’要上门。你翼下的图腾刻着‘止’字,比你族群的‘饥’字亮三倍——说白了,你是来投诚的,对不对?”
成孤羽望着桌上的残片,突然发现那些“饥”字旁边,还刻着极小的“救”字。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冰棱照进来,在残片上拼出半句话:“天缺裂时,唯异类可补。”
“我想阻止他们。”她抬起头,眸子里的光比独角还亮,“我知道他们要集齐七情标记,用人类的情感碎片撕开天缺。云墨说那是回家的路,可我看见被叼走的镇长夫人,眼眶里的珍珠耳坠在流血。”
桃屋往她手里塞了颗糖丸,丸身刻着“破浊”二字:“吃吧,这是用你族群的独角碎屑做的。能安神,还能防浊气侵蚀——刚才给笑笑吃了,它现在能在冰上画《山海经》了。”
成孤羽咬开糖丸,暖流顺着喉咙淌下去,竟在丹田处凝成团暖光。她忽然想起两千年前的雪夜,云墨也是这样把烤热的糖饼塞进她手里,说:“最冷的时候,总得有点甜的才熬得过去。”
“既然来了,就住下吧。”三七烟杆一扬,门帘自动合上,铜铃在外面晃出清越的响,“明早让文卿给你算个归巢吉日,顺便帮你把独角上的铜丝拆了——总戴着这玩意儿,小心被供电局当偷电线的抓去。”
文卿的卦盘在暖光里缓缓转动,天缺的裂痕似乎又缩小了一分。成孤羽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觉得掌心的残片不再冰手。或许云墨说的没错,真的有回家的路,只是那条路不该铺着人类的眼泪,不该缠着生锈的电线。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穗禾正用柳树枝给乱乱编花环,桃屋教笑笑在纸上画鹿吴山,三七的烟杆上,沉水香的青烟化作只小小的雕,正绕着青铜卦盘盘旋,翅尖沾着的暖符火星,像极了两千年未熄的星光。
07.
第七夜事务所的暖炉烧得正旺,和田玉炉壁上的暖符泛着淡金,将整屋照得如同槐江山的春昼。成孤羽坐在八仙桌旁,指尖捻着桃屋给的“破浊糖”,糖丸在掌心融成温热的液珠,顺着指缝滴在青铜残片上,竟泛起细碎的银光。
文卿的青铜卦盘悬在半空,盘上符文流转如星河,天缺的裂痕在暖光中缩成道细缝,像道即将愈合的伤疤。他指尖在盘面轻轻一点,卦象突然定住,显出两行古篆:“后日巳时,月离毕,风自西来,乃归巢吉时。”
“这日子最宜‘破厄归位’。”文卿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雾气凝成霜花又化开,“彼时浊气潮汐最弱,天缺裂隙会短暂闭合,正是劝你族人回头的好时机。”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宣纸,提笔蘸了朱砂,“我给你画张‘止厄符’,到时候贴在族长独角上,能暂时封住他的戾气。”
成孤羽攥着那纸吉时帖,火红的发丝垂在肩头,发梢的冰珠早被屋里的暖气蒸成了水汽:“可他们……他们认定只有用人类的‘七情’才能铺就归巢路。父亲说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云墨也说……”她突然住了口,喉间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云墨袖中那片刻着“归巢”的青铜残片,此刻仿佛正烫着她的胳膊。
穗禾正用柳树枝给乱乱编“电线花环”,闻言嗤笑一声:“规矩?偷电线啃变压器也算规矩?前儿供电局的人还来所里打听,要我们帮忙,说最近的电线损耗量够绕云中市三圈了。”他说着,枝梢的暖符爆出火星,“依我看,你那家人就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古董鸟’,把钢筋当青铜片啃,把变压器当祭台——等回头我给他们整箱‘现代文明指南’,保管比你苦口婆心管用。”
成孤羽却摇了摇头,没接穗禾的玩笑话。她的指尖划过袖中青铜残片上的“救”字:“他们不是不懂,是被浊气迷了心窍。父亲爪子上的‘饥’字图腾,比我小时候见的亮了十倍,那是……是快撑不住的征兆。”她忽然抬头,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像被风吹的烛火,“其实我更担心云墨。她明明知道用人类情感填天缺会遭天谴,却偏要一条道走到黑……你们说,她会不会也被浊气染了心?”
三七斜倚在椅上,烟杆敲着桌沿,沉水香的青烟在她腕间旧疤上绕了三圈:“又想拦着家人,又想保着那狐狸?你这心思,倒比卦盘上的天缺还拧巴。”她忽然笑了,眼尾的丹蔻亮得像燃着的朱砂,“不过也不是不能两全。只是我们事务所办事,向来讲究‘等价交换’——你既想让我们出手,总得有像样的报酬。”
成孤羽闻言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兽皮袋,里面只有半块冻硬的桂花糖饼,还是云墨进给她的。她窘迫地低下头,独角上的幽蓝光晕暗了三分:“我……我身无分文。但只要你们能帮我,无论要什么,只要我有的……”
“我要你胳膊上那片残片。”三七打断她的话,烟杆往桌上一戳,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那玩意儿是女娲封印的边角料,刚好能补天缺的裂痕。你要是肯给,别说帮你劝家人,就是把那狐狸从浊气堆里捞出来,也不是不行。”
成孤羽猛地按住左臂——那片青铜残片自打两千年前被云墨塞进她袖中,就像长在了肉里,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揭不下来,边缘的朱砂还总在她心绪不宁时发烫。她咬了咬唇:“我愿意给,可它……它摘不下来。试过用雷火烤,用寒泉泡,甚至用父亲的獠牙撬……都没用。”
“这有何难?”桃屋突然从暖炉边蹦起来,兔包上的忘忧草晃出露珠,“我昨儿研究你那独角碎屑时,发现这残片的纹路跟‘锁魂符’很像,得用‘解缘水’泡着才能松动。我这就去配——不过得用你三根尾羽当药引,你的羽毛带着鹿吴山的清露气,正好中和残片上的浊气。”
文卿也点了点头,卦盘在他掌心转出微光:“桃屋说的是。这残片与你魂魄相连,强行剥离只会伤了你。但只要你肯配合,我们能让它自动脱落——前提是,你得真心想交出它,而非迫于无奈。”
成孤羽望着桌上那半张写着“天缺裂时,唯异类可补”的残片投影,突然想起云墨在雷劫中说的话:“最冷的时候,只要有团火,就什么都不怕了。”她深吸一口气,火红的发丝在暖光中泛出金边:“我愿意。只要能让他们都活着回家,别说一片残片,就是要我这独角,我也给。”
话音刚落,三七突然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啪”地拍在桌上。纸上的墨迹还带着墨香,竟是份拟好的合同,抬头写着“天缺修补委托协议”,下方条款密密麻麻,最末一行用朱笔写着:“乙方成孤羽今自愿交出青铜残片作为尾款弥补天缺,并承诺在协同事务所解决事件期间,完全无条件配合甲方行动。若有违约,后果自负,所有款项不予退还。”
穗禾凑过去一看,啧啧称奇:“三老板可以啊,连‘违约责任’都写上了,这比英招给槐江山写的租地合同还严谨。”他柳树枝戳着“无条件配合”几个字,“哎,这要是她家人突然发疯,让她咬咱们一口,算不算违约?”
三七眼一斜:“算。到时候就把她那独角磨成‘违约纪念章’,挂在事务所门口当风铃。”
成孤羽却没犹豫,抓起桌上的朱砂笔,在乙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时,她胳膊上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与三七腕间的旧疤同时亮起红光,两道光在半空交织,竟凝成只展翅的雕影,翅尖沾着的朱砂,像极了两千年未干的血。
几人都愣住了。文卿的卦盘突然嗡鸣作响,盘上的天缺裂痕与那雕影重叠,发出清越的共鸣,像是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桃屋怀里的兔包突然蹦了蹦,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渗出露珠:“这是……‘同源感应’!说明你俩的印记,根本就是从同一块封印上撕下来的!”
三七摸了摸腕间的旧疤,那里的灼痛感比在碧水镇时更清晰,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两千年前鹿吴山那场雷劫,你在场?”
成孤羽点头,指尖抚过残片上的剑痕:“那天云墨替我挡了道紫雷,她袖中的青铜片碎了,一半落在我胳膊上,另一半……”她忽然顿住,瞳孔骤缩,“另一半好像嵌进了她自己的肩胛骨!怪不得……怪不得每次她靠近,我这残片都会发烫。”
文卿推了推眼镜,卦盘上的符文突然组成句密语:“同源之印,共承天缺。”他望着那道交织的红光,“看来这残片和你旧疤,都是女娲封印的碎片。当年天缺裂时,这碎片一分为二,分别落在了你们身上——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你们能暂时稳住浊气。”
沉默在暖炉的噼啪声中蔓延。成孤羽突然耸了耸鼻子,火红的发丝无风自动:“等等,我闻到了。”
穗禾挑眉:“闻到什么?桃屋新烤的桂花糕?还是我藏在符袋里的‘抗冻符’焦糊味?”
“是我家人的气味。”成孤羽猛地站起身,高马尾扫过桌沿,带起的风将合同吹得哗哗作响,“还有云墨的妖气,混着……混着变电站的铁锈味!他们提前来了!”
文卿的卦盘骤然亮起,全息投影中,云中市变电站的穹顶正盘旋着数十道黑影,母蛊雕的独角在夜色中泛着红光,爪间缠着的红线串起无数人类物品——王清彤的口红、镇长夫人的珍珠耳坠、张老师的红色橡皮筋……这些物品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归”字,边缘的浊气像沸腾的墨汁,正一点点侵蚀着天幕。
“比算的日子早了一天。”三七将烟杆别在腰间,白玉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暖光中泛出幽蓝,“看来他们等不及要凑齐‘七情’了。文卿,查清楚还差哪几样?”
文卿指尖在卦盘上飞速划过:“已得‘爱、惧、哀’,还差‘恶、欲、痴、怒’。他们现在在变电站,怕是盯上了附近的精神病院——那里的‘恶’与‘怒’最浓。”
桃屋往兔包里塞满“破浊糖”,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结出露珠:“我带了‘安神符’和‘清心散’,实在不行就给他们灌‘忘忧草汁’,保管让那群凶鸟变成乖乖鸟。”
穗禾甩了甩柳树枝,符纸在他掌心燃起火焰:“刚好我新练了套‘电线捆仙索’,专治偷电线的惯犯。成孤羽,你可得看好了,什么叫‘现代法术的魅力’。”
成孤羽攥紧袖中的青铜残片,独角上的幽蓝光芒与三七的白玉剑遥相呼应。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突然想起云墨在山坳里画符的背影,那时的山风里,好像也飘着这样的铁锈味。
“走吧。”三七推开门,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却在触及她腕间旧疤时化作白雾,“让那群‘古董鸟’见识见识,什么叫‘新旧结合’的降妖法。”
事务所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铜铃在风中晃出清越的响。笑笑踩着青石板跑在最前,爪印在雪地上凝成淡蓝符印,像串引路的星子;乱乱盘在文卿肩头,蛇信子舔过空气里的妖气,发出“嘶嘶”的预警;桃屋抱着兔包,糖丸在袋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穗禾的柳树枝上,暖符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三七的白玉剑与成孤羽的独角并排闪烁,两道光在夜色中交织,宛如跨越两千年的誓言。
变电站的方向传来婴儿般的啼哭,混着电线被啃噬的“咔嚓”声。成孤羽望着那片沸腾的浊气,突然加快脚步:“等等我!”她火红的身影在雪地里划出道残影,像团不肯熄灭的火焰,“这次,换我来护着你们。”
暖炉里的炭火渐渐转弱,桌上的合同还在微微颤动,末页成孤羽的签名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的印记,与三七腕间的旧疤一模一样。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第七夜事务所”的铜铃上,凝成层薄冰,冰下的符文流转,像在默数着黎明前的最后几个时辰。
08.
成孤羽从未以人形跑得这样快过,风声在耳畔呼啸,几乎要掀翻她火红的发梢。
她似乎忘了自己是只本该遵循族群习性的蛊雕,更谈不上什么纯粹的理想。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拦住那些最亲近的家人,别再让他们用獠牙和利爪,在人间留下更多带血的爪印。
此时成孤羽只想对着盘旋在变电站上空的黑影嘶吼:就算天缺真的被撕开,你们心心念念的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回不去的故土,终究是回不去了。鹿吴山的浆果明明清甜,林间的晨露足以果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活成人人喊打的凶兽恶妖?难道只有獠牙上沾着血腥,才算活得像样?
脚步更快了些,鞋底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更急着找到云墨,想攥着对方的手腕,逼视着那双曾映过鹿吴山云海的眸子问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究竟是谁?是出谋划策的军师,是蛊惑族群的恶妖,还是……那个曾在雷劫里替她挡过紫雷、说要带她去人间看糖画的姐姐?
事务所的众人紧随其后,笑笑的爪印在雪地上绽开淡蓝符印,像撒落人间的星子串成引路绳。穗禾裹着暖符织就的围巾,柳树枝上凝着的冰晶被跑动的热气蒸成白雾:“我说,小反骨,你慢点成不成?再跑下去我这柳树枝都要磨出火星子了!”
成孤羽却像没听见,火红的身影在雪幕里撕开道残影。她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妖气,混着变电站特有的铁锈味,却比预想中淡了三成。更古怪的是,那气息竟往梧桐镇的方向飘去——按云墨的计划,此刻族人们该在精神病院收割“恶”与“怒”才对。
“不对劲。”文卿突然停步,青铜卦盘在掌心转出幽光,“浊气轨迹在转向,而且……”他指尖拂过盘面,眉头拧成结,“浓度在降低,像是被什么东西中和了。”
三七烟杆敲着掌心,腕间旧疤隐隐发烫:“要么是圈套,要么是有人抢先一步。”她望向成孤羽紧绷的侧脸,“你家那位灵狐军师,会不会还有后手?”
成孤羽猛地顿住,火红的发丝扫过肩头:“云墨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话虽如此,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忽然想起云墨腰间那片刻着“梧桐祭”的青铜残片,当时只当是祭祀的标记,此刻想来,那“祭”字的笔法竟与“节”字有七分相似。
等众人赶到梧桐镇入口时,都愣住了。
本该被妖气笼罩的镇子此刻张灯结彩,红灯笼在雪枝间晃出暖光,冰雕砌成的牌坊上“梧桐冰雪节”五个金字闪着琉璃光。穿棉袄的孩童举着冰糖葫芦跑过,笑声惊起檐角积雪,落在“小心地滑”的警示牌上——那牌子边缘还粘着片焦黑的雕羽,却被人用红绳系成了装饰。
“这是……”桃屋摘下绒毛耳饰上的冰棱,“咱们上次来的时候,镇东头的老槐树还缠着铜丝呢。”
穗禾柳树枝戳向路边的雪堆,竟戳出个雪人——雪人脑袋是用半个安全帽做的,脸上嵌着两颗变压器螺丝当眼睛,脖子上还挂着串电线做的围巾。
“嚯,这审美挺别致啊,跟你家巢里的装修风格有得一拼。”他转头看向成孤羽,却见她正盯着雪人背后的宣传海报发呆,海报上印着“赏冰雕、品野味、观星夜”的字样,配图是群戴着鹿角帽的游客围着篝火跳舞,篝火旁隐约蹲着只雕形冰雕。
“三七姑娘?”熟悉的声音从牌坊后传来,赵所长裹着军大衣快步走来,帽檐上的雪花簌簌落在警徽上,“你们怎么来了?莫非是又有案子?”他说着往成孤羽那里瞟了瞟,“这位是……”
“远房表妹,来投奔我的。”三七烟杆往雪人安全帽上一磕,震落的雪沫里竟滚出颗微型暖符,“听说你们这儿办冰雪节,特意来凑个热闹。”
赵所长眼睛一亮,拉着三七往镇里走:“可不是嘛!自打上回你们收拾了那些怪物,镇上就太平了!正好赶上这节气,旅游局特意拨款办了冰雪节,你们看看这人流量——”他指着不远处的冰滑梯,“连邻市的人都开车来玩,周叔家的猪肉摊都改卖烤红薯了,说比卖肉赚得多!”
此时成孤羽突然伸手按住赵所长的胳膊,指尖泛着幽蓝微光:“您说……怪物被收拾干净了?”
赵所长被她按得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自打变电站那次之后,再没听过婴儿哭,也没人失踪了。前儿我还在高压线塔下捡到几根雕毛,拿去给张老师做书签了,她说上面的纹路像古诗呢!”
这话让众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三七不动声色地摸出辨妖铃,轻轻一摇,铃音清亮得像碎冰相撞,却没泛起半点《广陵散》的泛音。文卿的卦盘在袖中转动,符文安稳得像睡着了,连天缺裂痕都好像淡了一些。
“奇了怪了。”穗禾柳树枝往冰雕牌坊上一划,本该燃起的符火竟只冒了点白烟,“我的法器怎么跟没电了似的?”
桃屋掏出颗“破浊糖”,糖丸在掌心转了转,竟长出片嫩绿的忘忧草叶:“浊气……好像真的不见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成孤羽。她正蹲在雪人旁,指尖抚过螺丝眼睛上的霜花,睫毛垂下的阴影在雪地上投出小小的雕影。
“喂,小反骨。”穗禾踢了踢她脚边的雪,“你不是对妖气最敏感吗?倒是说句话啊!这地方到底邪门不邪门?”
成孤羽没回头,突然指向不远处的冰雪滑梯——那滑梯是用冰砖砌的,蜿蜒如蛇,顶端塑着只展翅的雕形冰雕,爪子里还抓着个冰做的变压器。
“那个看起来很好玩。”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火红的发梢扫过鼻尖,“我们去玩那个吧。”
穗禾气得眼睛都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你是不是被浊气熏坏脑子了?要是你家人在这儿设了埋伏——”
“哥哥!”桃屋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兔包上的忘忧草蹭着他的手腕,“你看她的独角。”
众人这才注意到,成孤羽头顶的独角泛着柔和的蓝光,棱上缠着的铜丝正一点点融化成水珠,不像遇敌时的警戒,倒像沐浴在清露里的舒展。
“她这样做,定有道理。”桃屋踮脚往滑梯那边望了望,眼睛亮起来,“再说……那滑梯看起来真的很好玩啊。”
文卿推了推眼镜,卦盘在掌心转出细碎的光:“《易经》有云,‘动静相济’。既然法器无警,稍作停留也无妨。”他望着冰滑梯顶端的雕形冰雕,若有所思,"况且那冰雕的姿态,倒是与《妖典》里记载的‘善雕’很像。”
三七烟杆往嘴里一叼,含糊道:“玩可以,谁掉队被冰雕拐走了,我可不负责捞人。”话虽如此,却率先往滑梯那边走去,路过卖烤红薯的摊子时还顺手买了一个,“老板,给我多拿个袋子呗,烫手。”
于是乎,本该剑拔弩张的寻妖小队,竟排起了玩滑梯的队。成孤羽坐在冰滑板上,火红的发丝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滑到一半突然回头朝众人招手,凡人看不到的蓝色独角在阳光下像块流动的宝石。穗禾嘴上骂着“幼稚”,身体却诚实地把柳树枝缠在手腕上当安全带;桃屋抱着笑笑一起滑,尖叫声混着猫爪挠冰面的“刺啦”声;文卿试图用卦盘算最佳滑行角度,结果被后面的人一撞,连人带盘滚成了雪球;三七叼着烤红薯靠在栏杆上看,烟杆上的沉水香在冷空气中凝成青雾,倒像给这冰雪场添了道结界。
玩到日头西斜,冰滑梯的影子拉得老长,成孤羽突然捂着肚子蹲下来:“饿了。”随后她指了指不远处亮起灯笼的夜市,“那边有吃的。”
夜市里热闹非凡,卖糖画的摊子前围着孩童,糖画人正用融化的糖汁画只展翅的雕;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棉花糖走过,糖丝在路灯下像缠了星光;最显眼的是家“蛊雕主题烧烤摊”,招牌上画着只长角的怪鸟,老板正吆喝着“祖传秘方烤雕腿,不好吃不要钱”。
“我说真的,”三七咬着烤鱿鱼串,看了眼正认真研究糖画的成孤羽,“她要是真就为了吃玩来的,我今晚就把她的独角磨成牙签。”
文卿正用罗盘测烧烤摊的浊气浓度,闻言推了推眼镜:“据《山海经补注》记载,蛊雕一族若遇绝境,会用‘拟态术’伪装成无害模样。但她此刻的状态,更像……”他顿了顿,看着成孤羽接过糖画师递来的雕形糖画,嘴角扬起的弧度竟带着几分孩子气,“卸下防备的放松。”
穗禾抢过桃屋手里的棉花糖,含糊道:“放松个屁,我看她是乐不思蜀了。等她家人把天缺撕开,看她还笑得出来——”话没说完,就被成孤羽塞了块糖画,雕形的糖块在舌尖化开,甜香可口。
“这糖画的手艺,倒像云墨教我的。”成孤羽望着糖画人手里的铜勺,眼神有些恍惚,“她说人间的甜味,能盖过血腥味。”
众人一时无言。夜市的灯笼在她火红的发丝上投下暖光,独角的蓝光与灯笼的红光交织,像幅流动的画。
直到亥时将近,夜市的人流渐渐稀疏,卖糖画的摊子开始收摊,烧烤摊的烟火气也淡了下去。成孤羽突然停在座冰雕前——那是座镂空的冰雕,雕的是鹿吴山的轮廓,山坳里嵌着无数小灯泡,像散落的星辰。
她轻轻抚摸冰雕上的纹路,指尖划过处,冰屑簌簌落下。
“他们来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头顶的独角骤然亮起刺眼的蓝光,“准备好迎战了吗?”
话音未落,冰雕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镂空的山坳里渗出暗红的浊气,那些小灯泡瞬间炸裂,化作无数只猩红的眼睛。夜市的灯笼同时熄灭,寒风卷着雪沫呼啸而过,刚才还热闹的街道瞬间死寂,只剩下冰雕融化的"滴答"声,像倒计时的钟。
“我就说没这么好的事!”穗禾柳树枝在掌心爆出火焰,符纸漫天飞舞,“这些冰雕根本就是巢!”
果然,街道两侧的冰雕纷纷裂开,露出里面盘绕的铜丝和钢筋,雕形冰雕的眼睛亮起红光,展翅时冰屑四溅,露出底下覆盖着豹纹的翅膀——正是蛊雕一族的真身!它们的喙里叼着霓虹灯牌,爪间缠着彩灯线,倒像群从现代都市里诞生的凶兽。
“小心它们的角!”成孤羽甩出三道火红的尾羽,羽尖在半空化作冰刃,劈开迎面扑来的铜丝,“被浊气染过的独角,碰了会被吸走生气!”
三七的镇邪白玉剑早已出鞘,剑光劈开夜色,与最近的蛊雕独角撞出金火星:“上次敲断你们半根角当押金,看来是没长记性!”她腕间旧疤发烫,烟杆甩出的沉水香凝成冰链,将两只蛊雕缠在一起,“穗禾,给它们加点‘作料’!”
穗禾早将暖符揉碎在柳树枝上,枝梢燃起的火焰带着桂花蜜的甜香,竟能在铜丝巢上烧出淡金色的符痕:“尝尝这个‘冰糖炖雕羽’!”他故意将火焰往蛊雕翼下的“鹿吴”古篆上烧,“看你们还敢不敢盗用祖宗图腾!还敢不敢吃人破天缺!”
桃屋抱着兔包躲在文卿身后,往空中撒出大把“破浊糖”,糖丸遇浊气炸开,化作漫天飞舞的忘忧草,缠住蛊雕的翅膀:“笑笑,咬它们的电线!”缅因猫嗷呜一声扑上去,爪子踩出的淡蓝符印竟在铜丝上烙下“止”字。
文卿的青铜卦盘悬在半空,盘上符文与街道两侧的路灯产生共鸣,将散落的灯光聚成道光柱,照得蛊雕身上的浊气无所遁形:“原来根本不是精神病院,我们之前推错了一部分!它们现在在吸收冰雪节的‘喜乐之气’补全七情!”他指尖飞快推演,“还差最后一情‘痴’!”
话音刚落,街道尽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啼鸣,一只比其他蛊雕大上三倍的黑影破冰而出,头顶的独角完整无缺,棱上缠着的不是铜丝,而是串人类的饰品——王清彤的口红、镇长夫人的珍珠耳坠、张老师的红色橡皮筋,在夜色里像串流动的血珠。
“是我母亲!”成孤羽尾羽陡然炸开如蓬松的伞,羽尖的寒芒在空气里簌簌发颤,“她要拿那串饰品当‘痴’的引子!”
母蛊雕裹挟着腥风俯冲而下,弯钩似的喙部泛着冷光直取成孤羽后颈,尖利的嗓音里裹着扭曲的亲昵:“小羽!你怎这般不听话?”
翅尖距成孤羽不过半尺时,一道月白色身影骤然横亘其间。云墨身上的长裙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袖口绣的鹿吴山纹样在风里舒展,恰似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她掌心紧攥的半块青铜残片泛着幽光,残片中央那道“归”字纹路正突突跳动,与母蛊雕独角上悬着的饰品产生共振——细碎的金光从接触点漫溢开来,像两条久别重逢的溪流,在半空织成转瞬即逝的光网。
“小羽,别挡着。”云墨的声音裹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尾音却像淬了冰,目光自始至终死死咬着母蛊雕独角上跳动的红光,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救赎,“再凑齐最后一份‘痴念’,”云墨的声音里渗着压抑的颤抖,像握着烧红的烙铁般攥紧青铜残片,“便能劈开这层虚伪的虚空,撕裂那道横亘百年的天缺——到那时,我们就能踩着碎星回到我们该回去的地方了。”
“可这根本就不是回家的路!”成孤羽猛地扬头,额间独角撞上云墨掌心的青铜残片——幽蓝灵光与血色纹路轰然炸开,漫天星火里混着细碎的冰晶,那是她急得发颤的灵力,“你看看它们!”她猛地抬爪指向远处,霓虹灯管像毒蛇般缠绕在那些蛊雕的羽翼上,有的正机械地啄食着地上的塑料包装,有的对着玻璃幕墙上的倒影梳理被染成彩色的羽毛,“它们连鹿吴山清晨带着露气的浆果是什么味道都忘了!连山风穿过松针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云墨终于缓缓转头,那双曾映着鹿吴山雪光的眸子此刻爬满猩红,像浸在血水里泡透了,“忘了又如何?”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青铜残片上的“归”字突然发出刺目红光,“能踩着云气落回山门,吃浆果还是嚼碎玻璃,有什么不一样?”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一翻,残片突然分裂出数道血色光链,如活物般缠上成孤羽的羽翼。成孤羽挣扎间,听见云墨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雷劫余烬般的沙哑:“就像当年紫雷劈下来时,我扑在你身前替你挡那一下,可不是为了让你现在站在这里,用我给的命拦我的路。”
光链越收越紧,勒得成孤羽翅骨咯吱作响,她看见云墨鬓角有几缕发丝被风吹起,那上面还沾着昨夜从霓虹灯牌上刮下的荧光粉——和记忆里鹿吴山飘落在她肩头的雪,判若云泥。
三七见状,剑指云墨:“看来当年泽更水边的青铜片,是你故意丢给我的!”她腕间旧疤与云墨肩头的残片同时发烫,“你早就知道我们是同源之印,想借我们的手撕开天缺。”
“聪明。”云墨笑着拍手,母蛊雕趁机俯冲,喙部即将触碰到那串饰品,“可惜晚了——”
突然,一道清越的猫叫划破夜空,笑笑踩着淡蓝符印窜上母蛊雕的背,爪子狠狠挠向独角上的橡皮筋。那橡皮筋正是张老师给学生扎头发用的,此刻突然爆发出柔和的金光,竟将母蛊雕独角上的浊气逼退了三分。
“是‘爱’的反作用力!”文卿催动卦盘,将金光引向成孤羽,“张老师对学生的爱,不是痴念,是纯粹的善!”
成孤羽身上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与云墨肩头的残片产生强烈共鸣,两道光在空中交织成完整的“归”字,却不再是血色,而是泛着暖金的光。那些被浊气控制的蛊雕突然发出困惑的啼鸣,翼下的“鹿吴”古篆闪烁不定,像是在挣扎。
“母亲您看清楚些!”成孤羽挣脱束缚,身影挡在母蛊雕面前,“这才是归家的路!”她将手掌按在母蛊雕的独角上,蓝光顺着角尖蔓延,那些缠绕的饰品纷纷落下,在雪地上拼出朵冰莲,“不需要人类的七情,不需要血腥的祭祀,我们的独角本身,就是回家的钥匙!”
母蛊雕的啼鸣渐渐变得哀戚,身上的霓虹灯线寸寸断裂,露出底下覆盖着清霜的羽毛。其他蛊雕也纷纷停下攻击,望着空中那道暖金的“归”字,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家的方向。
云墨握着半块残片,呆立在原地,肩头的残片正一点点融入金光:“怎么会……”她想起两千年前雷劫中,成孤羽扑向她时焦急的脸;想起泽更水边,自己替她洗去爪上泥污时的温柔;想起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不想用血腥铺就归途的犹豫。
“因为你心里,本就藏着条干净的路。”三七走到她身边,烟杆上的沉水香与金光交融,“就像这冰雪节,人类用冰雕纪念你们,而不是用符咒驱赶,说明万物皆有两面。”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梧桐镇的冰雪节重新亮起了灯。蛊雕们没有返回鹿吴山,而是化作冰雕留在了镇上,只是这次的冰雕不再狰狞,而是展翅欲飞的温顺模样。
09.
他们没有急着拨开身后的风雪,反而默契地拢了拢被寒气浸得发僵的衣衫,一屁股坐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蓬松的雪沫子从衣摆下漫上来,沾在发烫的靴底滋滋化水,他们就这么并肩望着东方的天际线,看那颗橘红色的日头正咬着地平线,一点一点往上挣。
已经是早上八点四十了。
“所以……这就算是解决了?”成孤羽把膝盖曲起来抵着下巴,胳膊紧紧环住小腿,像只畏寒的小兽。几缕挣脱马尾的红发顺着汗湿的脸颊滑到脖颈,被体温烘得微暖,发尾还沾着昨夜打斗时蹭到的草屑,乱糟糟地支棱着,偏在晨光里透出种脆弱的鲜活。
三七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粒,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时顿了顿,才把那缕乱发拢到耳后:“那你呢?心里头是盼着这事儿了了,还是没了?”
“当然是盼着解决啊!”成孤羽的回答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尾音都带着颤,可话刚出口,肩膀就垮了下去,眼底的光也暗了暗,“可是……我总以为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她抠着掌心结的薄冰,声音轻得像飘雪,“我们该一家团聚的,没有那些打打杀杀,没有谁逼着谁……就这么回鹿吴山,我摘最新鲜的浆果,她酿最甜的蜜浆,坐在溪边听风穿过竹林的声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吧?”三七望着她耷拉下来的独角,伸手按住了想凑过来帮忙的桃屋——她正拿着根红绳跃跃欲试,想替成孤羽重新扎好马尾。三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人也好,神也罢,哪怕是你们这种长命的妖,总有一天要从别人的翅膀底下钻出来。这世间的风雨,众生的悲欢,总得自己去尝。”
成孤羽的睫毛上凝了层细霜,轻轻一颤就落进雪里:“可我从来没自己走过。”她抬起头,眼底的迷茫像被雾蒙住的湖面,“以前有母亲护着,后来有你和云墨挡在前头……我好像连走路都忘了。”
“那就先学怎么站稳。”文卿不知何时挪到了她们身边,递过来一根黑色头绳。绳尾系着个极小的银铃,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这是我今早刚开过运的,你攥着试试。”他看着成孤羽迟疑的手,嘴角弯了弯,“从自己扎好这乱糟糟的马尾开始——能把自己收拾利落了,路再难走,也能踩出脚印来。”
成孤羽捏着头绳的手微微发颤,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铃时,突然想起鹿吴山的清晨,母亲替她梳毛时,尾巴尖扫过草叶的触感。雪在身下慢慢化了,濡湿了衣衫,却奇异地暖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尾椎骨往上爬,轻轻顶开了堵在胸口的那块冰。
“可是云墨呢?”成孤羽猛地抬起头,额间尚未褪尽的蓝光扫过白茫茫的雪地,目光在断壁残垣间急切地逡巡,尾羽因焦虑微微竖起,“她去哪了?我还有话没跟她说清楚。”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对视——从刚才那场混乱平息到现在,竟真的有许久没听见云墨的声音了。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几人顺着风里隐约的气息寻去,终于在街角公园的长椅上看见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云墨就那么坐着,半边肩膀落满了雪,仿佛与长椅冻成了一体。她没有看过来,视线越过结了薄冰的湖面,定定落在斜对面那扇朱红色的校门上——正是张老师任教的那所小学。
下课铃刚响过不久,操场像撒了把活泼的豆子。穿红棉袄的孩子们正呵着白气堆雪人,滚得圆胖的雪身子上插着根胡萝卜鼻子,旁边几个男孩举着团雪球追打,笑声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张老师抱着半摞练习册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红围巾把脸遮去大半,怀里还鼓鼓囊囊地揣着几片暖宝宝,大概是准备分给哪个冻得发抖的孩子。她踩着积雪刚走到操场边,目光一扫就皱起了眉,扬声喊道:“李萌萌!王小雨!还有你,陈诺!”
三个裹着厚外套的小丫头正缩在滑梯底下偷偷啃辣条,听见声音吓得一哆嗦,辣条渣掉了满身。“你们三个不是发烧请假了吗?”张老师快步走过去,伸手探了探离得最近那个女孩的额头,指尖的温度透过毛线手套传过去,“不是让在教室等着老师送药吗?风这么大,想烧成小烟囱?”
小丫头们吐着舌头,乖乖地把辣条塞进兜里,像三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亦步亦趋地跟着张老师往回走。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突然回头,冲雪人做了个鬼脸,正好对上云墨的视线,却只是眨眨眼,蹦蹦跳跳地追上去了。
云墨的目光还黏在那串逐渐远去的脚印上,连穗禾在她身边坐下都没察觉。长椅上的积雪被压出个浅浅的坑,穗禾拍了拍她落雪的肩头,打趣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看得这么入神,怎么,人类幼崽比鹿吴山的小雕崽好看?”穗禾故意顿了顿,伸手比划了个抱孩子的姿势,“可先说好了,人类的崽不经抢,你要是动了心思……”
话没说完,就见云墨垂在膝头的手轻轻动了动。她掌心那半块青铜残片不知何时已收了红光,此刻正映着远处飘来的粉笔灰,残片上的“归”字纹路里,似乎还凝着点没散尽的雪光。
“谁说我要抢孩子了。”云墨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梅枝上,终于分了缕目光给身边人,睫毛上的霜花随着眨眼簌簌抖落,“我只是……想起小羽那丫头了。”
穗禾挑了挑眉,往她身边凑了凑,积雪被挤得窸窣作响:“怎么突然想起那小反骨?你们俩前阵子剑拔弩张的,我还当你俩要彻底闹翻呢——喂,你翻什么白眼?我说错了?”
云墨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脸转回去对着操场,心里把穗禾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吐槽了百八十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残片边缘,那上面的“归”字已经彻底暗下去,倒像是块普通的旧铜片了。
“现在想来,很多事都做得太混账。”她的声音低了些,风把尾音吹得散碎,“小羽比我小了近千岁,我一只灵狐,能在蛊雕族的地盘上安稳做军师,甚至能让她父母对我放下戒心……全是因为那丫头。”
阳光终于挣脱云层,落在她肩头融成细水。“她从破壳那天起就黏我,绒毛还没长齐呢,就敢用小尖喙啄我的尾巴,非要睡在我怀里才肯闭眼。”云墨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又很快沉下去,“可我呢?我不仅没做好一个姐姐,还让她觉得我背叛了她,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简直想掌自己两耳光。”
她攥紧了残片,指节泛白:“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毕竟最后……她的家人落得那样的结局。更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还愿不愿意跟我回鹿吴山。”
话音刚落,身边的穗禾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嗓门:“成孤羽!你听见没有?!”
云墨惊得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股带着雪气的力道撞进怀里——成孤羽的红发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点刚跑过的热气,尾羽因为激动而炸开,像把蓬松的红伞。
“姐姐!”成孤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亮得惊人,死死抱住她的腰不肯撒手,“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云墨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轻轻落下,笨拙地拍了拍成孤羽颤抖的背。远处的操场上,张老师正教孩子们给雪人戴围巾,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檐角冰棱融化的滴答声,竟比鹿吴山的溪声还要清润些。
沉默在雪地里漫延了片刻,只有风卷着碎雪掠过耳畔的轻响。云墨抬手,轻轻拂去成孤羽发间的雪粒,指尖触到那温热的发丝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我们……回家。”
最后两个字落进风里,竟像是融开了什么,远处教学楼的铃声恰好响起,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惊得成孤羽的尾羽又蓬松了几分。
10.
天光彻底大亮,漫过梧桐镇的冰雕群时,成孤羽正蹲在云墨脚边,用那根带银铃的头绳给自己系好垂落的发丝。银铃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响,惊得檐角冰棱滴下三两颗水珠,落在云墨月白色的裙裾上,洇出浅淡的湿痕,倒像两千年未干的雪。
“姐姐你看,这绳结还是你教我的‘鹿吴结’。”成孤羽指尖缠着红发打了个漂亮的环,尾羽因得意微微翘起,“当年你说学会这个,就能把山风都系在发间。”
云墨低头望着她发顶的独角,蓝光已柔和得像浸在溪水里,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倒是长结实了,不像小时候总被雷劫劈得冒黑烟。”话音未落,就被成孤羽用尾羽扫了脸颊,痒得她偏头躲开,眼底的猩红早已褪尽,只剩云海般的清浅。
“咳咳。”三七的烟杆敲了敲旁边的冰雕,沉水香的青烟在空气里绕了个圈,“两位叙旧够了没?事务所可没闲钱给你们付‘情感咨询费’。”她从袖中摸出那张泛黄的合同,纸页边缘还沾着昨夜的雪粒,“成孤羽,你这委托事项得追加一条——解决‘灵狐与蛊雕的千年误会’,按事务所规定,附加服务要收三成加急费。”
成孤羽正把云墨的银发编成小辫,闻言手一顿:“可……可我没钱了呀。”她摸了摸腰间的兽皮袋,倒出半块冻硬的桂花糖饼,还是云墨给她的,“只剩这个了,带鹿吴山的清露味,能抵账不?”
云墨挑眉,拍开她编辫子的手:“谁说要抵账?”她转头看向三七,粉白色的衣袖在风里展成片流云,“你这合同条款写得漏洞百出,按《九天妖契律》第三十七条,附加服务需双方协商定价——我看你这‘加急费’定得蹊跷,莫不是想趁机敲妖族竹杠?”
“哟,还懂《妖契律》?”三七把合同往冰雕上一拍,纸页竟嵌进冰里融成道朱砂印,“那你可知,‘调解同族纠纷’属特级委托?按价目表,该收你俩各一根主骨当押金。”她烟杆往云墨肩胛骨处一点,那里正嵌着半块青铜残片,“尤其是你这藏了两千年的‘归巢印’,拿去楚琴那只狌狌新开的拍卖行,能换至少三箱的暖符。”
云墨脸色一沉,指尖在袖中捏了个诀:“你这是黑店!”
“穗禾,给她讲讲咱们事务所的规矩。”三七突然侧身,正好躲过穗禾挥过来的柳树枝——他本想替云墨怼两句,这下收不住力,“咚”地撞在冰雕上,疼得龇牙咧嘴,银发上的冰珠簌簌往下掉。
“三七你故意的!”穗禾捂着胳膊蹲在地上,柳树枝气得直抽抽,“有你这么对待员工的吗?再说云墨她……”
“再说什么?”三七眼尾一挑,烟杆在掌心转了个圈,“这事务所是我开的,规矩我定的。你要是看不顺眼,就卷铺盖回天界种你的树去——或者,妙仪和裴玄现在正好缺个摄影师帮他们拍旅行写真,给钱的。听说够你买十台空调。”
穗禾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嘟囔着踢了踢脚下的雪:“算你狠……”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偏被风送进每个人耳朵里,逗得桃屋捂着嘴直笑,兔包上的忘忧草抖落一串露珠。
云墨看着这出闹剧,突然笑了,眼角的朱砂痣亮得像点着的灯:“行,我认了。”她从肩头揭下那半块青铜残片,残片上的“归”字纹路泛着淡金,“这是女娲封印的左半角,能镇三百年浊气,至少能让天缺裂的不那么快,够抵那三成加急费了吧?”
成孤羽也连忙摸出自己胳膊上的残片,两块青铜在晨光里一碰,竟拼成个完整的“归”字,边缘的朱砂线像活过来似的,在冰面上织出朵莲纹。
“不够。”文卿突然开口,青铜卦盘在他掌心转出微光,盘上“天缺”二字的裂痕又愈合了一点,“我们要的不是残片。”他推了推眼镜,镜片映着远处的校门,学校里,有一帮孩子们在体育课上蹲着在雪地上写字,“是你们的一句承诺。”
桃屋抱着兔包凑过来,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沾着冰珠:“就像……就像人间的‘互助协议’!”她从包里掏出颗发光的糖丸,塞进成孤羽手里,“以后事务所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浊气案,只要摇响这颗‘传讯糖’,你们就得赶来帮忙——不管在鹿吴山还是人间,不管过了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成孤羽捏着那颗糖丸,暖流顺着指尖漫到心口,突然想起昨夜云墨说的话:“最干净的路,是得有人守着才不算白走。”她望向云墨,红发在风里与对方的银发缠在一起,像两道久别重逢的溪流。
“我们答应。”云墨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的青铜残片同时亮起,映得合同上的字迹都泛了金,“但也有个条件。”她看向三七,眼波流转间竟带了点狡黠,“若日后你们在人间遇到难处——比如被九天采访使刁难,或是暖气费交不起,也得允许我们来‘报恩’。”
三七把烟杆别回腰间,白玉剑在鞘里轻颤了颤:“报恩就不必了,真要谢,不如每年秋天送两筐鹿吴山的浆果——听说能治文卿的‘卦盘冻裂症’。”她把合同递过去,朱砂笔在空中悬成道红线,“按个爪印吧,妖族的印记比人类的指印管用。”
成孤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上了自己的爪印——三趾的形状,边缘还沾着点鹿吴山的青苔屑。云墨紧随其后,掌印落在旁边,与她的爪印正好拼成个完整的“归”字,像枚跨越千年的封印。
合同纸突然化作道金光,一半融进青铜卦盘,一半钻进两人眉心。文卿的卦盘发出清越的鸣响,盘上浮现出片云海,里面有只蛊雕正驮着灵狐飞过,翅尖沾着的暖符火星,像撒落人间的星子。
“好了,尾款结清。”三七拍了拍手,转身往镇外走,烟杆上的沉水香在雪地上画出道引路符,“桃屋,把你的‘传讯糖’分她们几颗,别回头真有事找不着人。”
桃屋连忙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七颗糖丸,每颗都刻着“第七夜”的篆字:“这个给姐姐,遇危险就捏碎,我们会顺着糖香找过去的!”她突然抱住成孤羽的腰,兔耳饰蹭着对方的红发,“你们……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成孤羽摸了摸她的绒毛耳饰,尾羽轻轻扫过她的头顶:“会的。等鹿吴山的浆果熟了,我摘最大的给你做糖渍果脯,比人间的冰糖葫芦还甜。”
云墨正被穗禾缠着要“灵狐族的避雷符”,闻言回头笑了笑:“说不定哪天就去事务所蹭饭,听说三七做的‘符纸烤红薯’带沉水香味,我得尝尝。”
太阳升到头顶时,梧桐镇的冰雪节又热闹起来。孩子们围着那些温顺的雕形冰雕转圈,体育老师举着手机给学生拍照,镜头里,两只巨大的蛊雕正展开翅膀,翅尖沾着的雪花在阳光下亮成两颗星。
成孤羽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第七夜事务所的众人正往镇外走,三七的烟杆在风里划出道青烟,穗禾还在跟文卿抱怨胳膊疼,桃屋举着“传讯糖”朝她们挥手,笑笑蹲在她肩头,爪子踩出的淡蓝符印在雪地上拼出“再会”二字。
“走了。”云墨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的青铜残片同时发烫,化作道流光冲上云霄。风里传来她们的笑声,混着银铃的轻响,像支跨越千年的歌谣——
“鹿吴山的浆果该熟了,
带着人间的糖霜味,
比雷劫里的紫雷甜,
比归巢路上的浊气香……”
事务所的车刚驶离梧桐镇,文卿突然指着后视镜:“看。”
众人回头,只见那些雕形冰雕的翅膀上,不知何时结出层薄冰,冰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铜铃,风一吹就响成片,仔细听,竟像在说“我们回家了”。三七摸出烟杆点上,沉水香的青烟在车里绕了个圈,突然凝成只小小的雕影,翅尖沾着颗桂花糖,正是成孤羽抵账的那半块。
“看来这账没算亏。”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冰雕群,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以后有事,肯定要找她们帮忙了。”
穗禾正用柳树枝给乱乱编电线花环,闻言哼了一声:“到时候可得收她们双倍住宿费!尤其是云墨,让她尝尝没空调的滋味!”
车里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雪枝,爪尖沾着的冰晶落在“第七夜事务所”的铜铃上,叮当作响,像在数着下一次重逢的日子。而千里之外的鹿吴山巅,两株并蒂而生的古树正抽出新芽,一株开着火红的花,一株结着银白的果,花间藏着的铜铃轻轻晃动,里面盛着的,是人间的糖霜味,和两千年未散的暖意。
——蛊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