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蛊雕 ...

  •   00.
      云中市的深秋总带着股穿骨的凉意,像是把《山海经》夹在霜降的书页里,墨色的精怪影子顺着暖气片的缝隙钻出来,在晨雾里凝成霜花。第七夜事务所的铜铃结了层薄冰,缅因猫笑笑蹲在竹帘下舔毛,舌头划过冰棱时“咔嚓”一响,惊得屋内的乱乱从暖气上摔下来,蛇鳞擦过结霜的窗台,划出一道淡青色的光痕。
      “穗禾!再把符纸塞暖气片里烘干,我就用烟杆给你烫个‘抗冻’符!”三七的声音从里屋悠悠地飘出来,烟杆敲着桌沿,震落砚台上被冻住的墨碴。穗禾缩在兽皮符袋里,银发上挂着冰珠,柳树枝戳着暖气片缝:“少吓唬人!昨儿英招托‘快递雁’送来的‘暖符’,我早贴内衣上了——你闻闻,这符纸还带着槐江山的银杏烤火味。”他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喷出的白雾里竟凝出只微型的丹鸟虚影,翅膀扑棱两下就化成了水珠,“不行了,明天我就算倒贴钱也得把空调暖风打开!”
      文卿推了推冻得发雾的眼镜,青铜卦盘在掌心呵出白气,盘上“天缺”二字的裂痕比中秋时深了三分,像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指尖划过卦盘边缘,符文亮起又熄灭,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中秋至今,天缺裂隙扩大了七寸,颛顼浊气溢出量增加三成。三日前九天采访使说的‘蛊雕’,怕是这浊气催生的凶兽。”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个沙漏,细沙已变成浑浊的暗黄色,“这是叶世婴之前偷偷塞给我的‘浊气计量沙’,现在颜色比月初深了十倍。”
      “等等!”桃屋突然从药柜后探出头,兔包上挂着冰棱,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结了冰晶:“今早给王大爷送药,听见巷口李奶奶说,半夜总听见婴儿哭,可监控里只有团黑影!还有菜市场周叔家丢了半扇猪肉,肉案上全是……像鸟爪又像豹蹄的印子!”她越说越急,兔包上的绒毛都因紧张而竖起,抖落的冰晶在地上砸出来哭脸形状。
      乱乱盘在文卿肩头,蛇信子舔过窗玻璃上的冰花,突然“嘶”地缩回:“我闻着那味儿了,像把生锈的铜铃铛泡在冰水混合物里,还混着点……《妖典》里说的‘饕餮涎’!不对,比九婴那会儿更腥,还带着股……嗯……过期腊肉的酸臭味!”它说着,蛇身突然绷紧,指向窗外巷口——那里不知何时堆了堆焦黑的羽毛,在暮色里泛着金属光泽。

      话音未落,事务所的木门突然被寒风撞开,卷进来的不是落叶,而是片嵌着冰晶的雕羽。羽毛尖端刻着细密的符文,在灯光下显形为:“蛊雕现世,浊气催之。三日后镜湖碧水镇,五日后梧桐镇,慎行。——九天采访使”。那羽毛落地时竟发出冰裂的声响,在地板上冻出道蜿蜒的裂痕,像极了卦盘上扩大的天缺。
      三七捏着羽毛挑眉,烟杆在掌心转出火星,烟锅里的沉水香被冻得结块:“得,上神的‘冰鲜快递’到了。过了三天又给咱们一个提示,回头得好好谢谢人家。穗禾,备车!去镜湖市得穿厚点,别到时候冻得柳树枝都甩不动。”她说着,从墙上摘下白玉镇邪剑,剑身在寒气中泛起幽蓝,与羽毛上的符文隐隐共鸣,剑柄处的饕餮纹竟渗出丝丝白气。

      01.
      云中市的气温像坐了滑梯,中秋时还能穿单衣,转眼就裹上了棉袄。第七夜事务所的委托却像秋后的蚊子,嗡嗡不停却尽是小事——王奶奶找走丢的波斯猫,李叔抓半夜偷菜的“黄鼠狼”(后来发现是化形的黄鼬小妖),就连警局老胡都来敲门,说菜市场的监控总拍到“穿貂的黑影”,结果是穗禾晾在窗外的兽皮符袋。

      “再这么下去,事务所该改名叫‘云中市便民服务中心’了。”穗禾裹着三条毛毯,柳树枝戳着暖炉里的红薯,“昨儿帮周大爷找猪肉,结果在下水道捞上半扇冻僵的……野猪?那牙印跟我兄弟老家猪圈的食槽似的。”他说着,突然打了个寒颤,毛毯下的柳树枝竟结了层薄冰。
      桃屋蹲在暖炉边烘药,兔包里的安神香冻成了冰棍,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蔫巴巴的:“姐姐,今早我熬药时,药罐上凝的冰花全是婴儿哭脸!还有巷口的梧桐树,叶子落光了却挂着好多……像鸟窝又像豹窝的东西,全是用铁丝和易拉罐搭的!”她说着,举起片捡来的叶子,叶脉间冻着细小的牙印,像极了婴儿咬过的饼干。
      三七斜倚在窗边,烟杆敲着结霜的玻璃,腕间旧疤比往常更烫,像有根冰锥在血管里搅动:“文卿,卦盘还能算出蛊雕的具体模样不?九天采访使说‘比九婴更凶’,总不能是个长角的婴儿吧?”
      文卿推了推眼镜,青铜卦盘在暖炉边渐渐解冻,盘上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南山经》载‘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但浊气催生的蛊雕怕是融合了饕餮特性——看这爪印,既有雕的钩爪,又有豹的肉垫,趾间还缠着金属丝,像是抓过高压线。”他说着,放大卦盘一角,那里显示着串奇怪的数字,“镜湖市碧水镇的地下水PH值高达9.2,碱性比月湖还强,正是蛊雕偏好的栖息环境。”
      乱乱突然从文卿袖管里钻出来,蛇信子舔过卦盘:“我想起来了!当年丹鸟说过,颛顼浊气遇金属会凝结成‘浊晶’,蛊雕怕是拿高压线当磨牙棒了!怪不得最近新闻总说‘某地电线被盗,现场留婴儿哭声’。”它说着,蛇身突然剧烈扭动,“不好!卦盘显示碧水镇今晚有‘浊气潮’,蛊雕要现身了!”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是居民的尖叫。三七撩开竹帘,只见巷口的路灯全灭了,黑暗中传来婴儿般的啼哭,却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像谁在哭嚎时咬着口铁钉。穗禾猛地掀开毛毯,柳树枝在掌心爆出火花:“走!去碧水镇抓‘夜哭郎’,顺便看看能不能给供电局找回点电线!太冷了!”
      桃屋手忙脚乱往兔包里塞“暖身糖丸”,绒毛耳饰上的冰晶突然化成水珠,滴在安神香上,竟冒出股带着烤红薯味的白烟。文卿收起卦盘,从抽屉里拿出个铜铃,铃身刻着“九天采访使”的篆字,轻轻一摇,发出的却不是铃声,而是类似古琴的泛音:“这是‘辨妖铃’,遇蛊雕会发出《广陵散》的调子——但愿别真让我们听见完整版。”
      事务所的木门在寒风中敞开,四人两宠冲进暮色,笑笑的爪子踩在结冰的青石板上,留下串淡蓝色的爪印,像极了某种失传的冰符。远处的警笛声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婴儿啼鸣,那声音穿过凛冬的空气,带着浊气特有的腥甜,像极了用生锈的铁勺舀着碎冰,一下下刮过人间界的耳膜。

      02.
      碧水镇的夜比云中市更冷,湖面结了层薄冰,映着岸边稀稀拉拉的路灯,像撒了一地碎银子。第七夜事务所的车刚停在镇口,就见派出所的老陈裹着军大衣冲过来,帽子上的积雪簌簌掉落:“三七姑娘!可算来了!今晚第三起了,又是‘婴儿哭,人失踪’,这次是镇东头的李木匠!”
      穗禾跳下车,柳树枝戳了戳地面的冰棱,符纸刚贴上就“咔嚓”冻裂:“老陈,失踪现场有啥特别痕迹没?比如……鸟毛或者豹纹?”
      老陈挠了挠头,哈出的白气里带着股煤油味:“要说特别……李木匠家后院的冰面上,有几个怪脚印,像鸡爪子又像猫爪子,还踩着半截电线!”他说着,指向镇东头,“喏,就在那棵老槐树下,派出所的小年轻不敢靠近,说脚印会冒热气。”
      桃屋抱着兔包跟在后面,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突然发热,融化了周围的冰晶:“姐姐,我闻到血腥味了,混着……碱性水垢的味道!”她说着,兔包上的绒毛突然炸开,抖落出颗发光的糖丸,“这是‘破冰糖’,能化蛊雕的涎液!”
      三七捏着烟杆走近老槐树,只见树下的冰面果然有串脚印,前端是弯钩状的爪印,后端却有圆形的肉垫,趾间还缠着几根铜丝,踩过的地方冰面下透出暗红,像极了冻住的血液。文卿的青铜卦盘突然发烫,盘上显示脚印通向湖边的污水处理厂:“蛊雕果然偏好碱性水域,这厂的排水口PH值肯定超标,老陈,你们这儿水质不咋地啊。”
      乱乱突然从三七袖管里窜出来,蛇信子舔过爪印:“不对!这涎液里有人类DNA!李木匠怕是被……”它没说下去,蛇身突然绷成直线,指向污水处理厂的排气口——那里正飘出团白雾,雾里夹杂着婴儿啼哭,却比之前听到的更沙哑,还带着金属扭曲的声响。

      “动手!”三七甩出烟杆,沉水香的青烟在冷空气中凝成冰链,直锁排气口。穗禾同时甩出柳树枝,符纸裹着暖符火焰,却在接近白雾时“滋啦”一声冻成冰坨。桃屋急得跺脚,兔包里的“破冰糖”全扔了出去,糖丸遇雾爆发出暖流,竟在半空熔出个缺口。
      白雾中传来一声怒啼,比婴儿哭声更尖利,像无数铁钉刮过玻璃。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个黑影从排气口窜出,翼展足有五米,头上独角闪着幽蓝的寒光,喙部裂开的瞬间,喷出的不是火焰,而是道冰冻的电线,电线末端还挂着半块招牌,上面写着“李记木匠铺”。
      “看它爪间!”文卿大喊,卦盘在掌心爆发出强光,映出黑影爪中攥着的东西——竟是个冻僵的工具箱,箱盖上刻着“李”字,边缘全是齿痕。三七心头剧震,腕间旧疤与烟杆同时发烫,那感觉比遇见九婴时更强烈,仿佛体内的浊气要冲破封印。
      黑影似乎察觉到威胁,猛地振翅,掀起的气浪将冰面震出蛛网般的裂痕。桃屋眼疾手快,掏出楚琴给的“忘忧草暖炉”,草药香气混着暖流扩散开来,黑影竟发出一声困惑的啼鸣,翼下的豹纹斑块剧烈闪烁,组成了“鹿吴”二字的古篆。

      “它在示警!”文卿突然喊道,“鹿吴山是蛊雕的老家,这只怕是在找‘归巢之路’!”
      话音未落,污水处理厂的屋顶突然塌陷,露出更深的黑暗,里面传来更密集的婴儿啼哭,像有无数个孩子在同时哭嚎。乱乱嘶鸣着缩回三七袖管:“是母蛊雕!这里不止一只!”
      此时镜湖的冰层突然裂开,一只更大的黑影破水而出,头顶独角完整无缺,角尖挑着截钢筋,喙部叼着团蠕动的黑影——正是失踪的李木匠,他身上缠着电线,像被裹成了个茧。
      “先去救人!”三七怒吼,白玉剑出鞘,剑气劈开冰面,却被母蛊雕的啼鸣震得粉碎。穗禾急中生智,将柳树枝插进冰缝,符纸与暖符共鸣,竟在湖面燃起道火线。母蛊雕被火光惊扰,松开了李木匠,却顺势抓起块冰棱,朝众人掷来。
      冰棱擦过三七耳畔,钉进身后的老槐树,竟在树干上刻出道清晰的爪痕。文卿的卦盘终于算出关键信息,盘上浮现出句芒的密信残影:“蛊雕非全凶,乃颛顼浊气与人间金属融合之产物,独角为女娲所封,破之则浊气四溢。”
      “原来独角是封印!”桃屋恍然大悟,兔包里的忘忧草突然疯长,缠住了李木匠身上的电线,“姐姐,用烟杆敲独角!像上次对九婴那样!”
      三七心领神会,甩动烟杆砸向子蛊雕独角,玉质烟嘴与角尖碰撞,发出清越的鸣响。子蛊雕发出一声哀啼,独角裂痕处渗出暗红浊气,却被烟杆上的和田玉吸收,竟在玉面上凝成朵微型的冰莲。母蛊雕见状猛地俯冲,喙部直取三七旧疤,却被文卿的辨妖铃挡住,铃声化作《广陵散》的泛音,震得母蛊雕羽翼乱颤。
      混乱中,李木匠身上的电线突然绷直,与子蛊雕独角产生共鸣,竟在冰面上织出张光网。文卿趁机催动卦盘,盘上的天缺裂痕与光网重叠,竟暂时阻止了浊气溢出。桃屋抓住机会,将所有“破冰糖”塞进子蛊雕喙中,糖丸的暖流顺着独角裂痕蔓延,竟将大部分浊气重新封印。
      当最后一声婴儿啼哭消散在寒风中,镜湖的冰层渐渐复原,只留下几处焦黑的羽毛和半截缠绕电线的独角。李木匠悠悠醒转,茫然地看着周围的冰痕:“我……我梦见在给孩子做木马,听见有人哭……”
      穗禾踢了踢地上的羽毛,柳树枝上的暖符只剩半截:“得,这蛊雕怕是把李木匠当‘木马原料’了。”文卿收起卦盘,镜片上凝着水雾:“九天采访使说‘比九婴更凶’,原来是指它融合了现代器物,更难分辨。”
      三七望着镜湖中央的天缺倒影,腕间旧疤的灼痛渐渐平息,烟杆里却多了丝金属甜味:“句芒的密信说‘独角为女娲所封’,看来天缺的真相,还得从这长角的‘婴儿’身上找。走,回事务所煮姜茶,顺便研究下这截带电线的独角——说不定能当个充电宝用。”
      笑笑蹲在冰面上舔毛,爪子踩过的地方留下淡蓝色的爪印,像极了某种新的符箓。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老陈举着喇叭喊着“注意安全”,却没看见冰缝里藏着的细小爪印,那些爪印正随着黎明的到来渐渐冻结,成为碧水镇这个凛冬里,关于“婴儿哭啼”的最后谜影。

      03.
      云中市的晨光总带着股宿醉般的惺忪,第七夜事务所的铜铃挂着冰棱,在风里晃出破锣似的声响。穗禾裹着五条毛毯蹲在竹帘下,柳树枝戳着桌上的独角——那截带电线的骨角正幽幽泛着蓝光,像根被雷劈过的荧光棒。角尖缠绕的铜丝上凝着细小冰珠,在日光下折射出虹彩,宛如谁给凶兽的兵刃串了串琉璃。
      “三七,这破角真能当充电宝?”他戳了戳角尖,柳树枝突然爆出串火星,燎着了毛毯边缘,“我手机刚插上就黑屏了!怕是把女娲封印当快充接口使了!”穗禾手忙脚乱拍打火星,银发上的冰珠簌簌掉落,砸在独角旁的《妖典》残页上,竟将“蛊雕”二字冻出了霜花边框。

      三七斜倚在暖炉边,烟杆敲着独角上的齿痕,沉水香的青烟在角尖凝成微型冰莲。烟锅里的沉水香突然滋滋冒泡,竟在灰烬里熔出粒暗黄色结晶,状如婴儿拳头,表面布满金属丝编织的纹路。“急什么?”她用烟嘴拨弄结晶,“文卿正用《妖典》残页给它做CT呢。昨儿镜湖那母蛊雕冲咱们甩钢筋时,你没看见它翼下的古篆?‘鹿吴归巢’四个字都快闪成霓虹灯了。”
      文卿推了推冻得发雾的眼镜,青铜卦盘扣在独角上,盘上“天缺”二字的裂痕正与角尖符文共振。卦盘边缘的刻度渗出幽蓝微光,在桌面上投下旋转的光影,宛如古代星图与现代电路图的重叠。“《南山经》说蛊雕‘其音如婴儿’,”他指尖划过卦盘,盘上浮现出螺旋状的金属结构,“但浊气催生的亚种明显融合了饕餮特性——你们看这横截面,金属丝和骨胶原呈DNA双螺旋缠绕,像极了高压线塔的钢筋结构,却又带着上古凶兽的肌理。”
      乱乱从暖气片最里面伸出来一个脑袋瓜,蛇信子舔过浊晶,蛇身猛地绷紧,鳞片泛起金属光泽:“这味儿!跟两千年前昆仑墟那场浊气潮一个德行!”
      它说着,蛇尾突然指向墙角的沙漏——那“浊气计量沙”已变成深褐色,像罐被打翻的陈年蚝油,沙粒间还夹着细小的金属碎屑。
      桃屋抱着兔包凑过来,绒毛耳饰上的忘忧草正渗出水珠,滴在独角上竟化作微型冰蝶。“姐姐,我昨晚梦见鹿吴山了!”她抖落出颗发光的糖丸,丸身刻着细密的符文,“满山都是用易拉罐和铁丝搭的鸟巢,还有只蛊雕在给小崽子们分……分生锈的铁钉!这是用独角碎屑熬的‘破浊糖’,刚才喂给笑笑吃,它爪子踩出的冰符都带蓝光了!”
      笑笑蹲在桌沿舔毛,爪子每落一次,桌面就凝出个淡蓝色的爪印符文,符文边缘泛着霜花,组合起来竟像是《山海经》里“鹿吴之山”的简笔画。三七捏起那颗浊晶,晶体在掌心发烫,竟映出污水处理厂屋顶的倒影——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圈铜丝编成的巢,巢里堆着半扇冻僵的野猪,猪皮上全是婴儿掌印般的咬痕,齿印边缘还缠着细小的电线。
      “不对劲。”文卿突然按住卦盘,盘上的乱码重组为段密信,字迹如冰棱般剔透:“九天采访使刚用‘快递雁’塞了片雕羽进来——‘蛊雕非祸,乃钥匙。鹿吴归巢日,天缺补全时。’”他话音未落,雕羽突然爆成冰晶,在地上拼出个残缺的“归”字,末笔竟连着独角上的电线接口,如同一道未写完的符咒。
      穗禾猛地跳起来,柳树枝戳着独角,枝梢的嫩芽瞬间结霜:“合着这长角的‘夜哭郎’是把钥匙?那母蛊雕抢李木匠的工具箱,该不会是要配把‘归巢钥匙’吧?”他刚说完,窗外突然响起婴儿啼哭,却混着电钻般的噪音,只见巷口的变压器上蹲着只子蛊雕,正用独角挑着电线啃,电火花在它翼下爆出串蓝紫色的光花,如同一簇簇微型的闪电烟花。
      “走!去隔壁梧桐镇!”三七抄起生辰时句芒给她的镇邪白玉剑,剑柄的饕餮纹渗出白气,剑身与独角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昨儿老陈说那边的高压线塔总冒‘婴儿哭’,怕是母蛊雕在搭‘归巢信号塔’!穗禾,把你那堆暖符全塞进火箭筒,这次咱给它来发‘冰糖炖雪梨’,记得撒把桂花蜜,别让它们嫌味儿淡!”
      事务所的木门在寒风中敞开,门上的铜铃突然炸成冰晶,碎成的每一块都映着蛊雕的虚影。四人两宠冲进晨雾,笑笑的爪子在青石板上留下发光的爪印,宛如谁撒了一路碎冰做的引路符,爪印边缘还凝着细小的电流,在石板上刻出蜿蜒的光轨。远处的变压器爆炸声混着婴儿啼哭,那声音穿过结霜的梧桐叶,带着浊晶特有的金属甜腥,像极了用生锈的铁勺在人间界的耳膜上刻摩斯密码,每个音节都裹着冰碴,敲得空气嗡嗡作响。

      04.
      暮色压城的五点,梧桐镇像枚嚼至无味的薄荷糖,寒意里泛着铁锈腥气。事务所众人刚踏上这片土地,便下意识拧紧眉——这死寂太反常了。平日里就算不是晚高峰,街巷也该涌动着人潮,而非此刻这般空旷得瘆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有什么可怖之物蛰伏暗处,令人不敢开窗半步。
      突然,文卿怀中的卦盘剧烈震颤,青铜纹路间腾起幽光,几乎要挣脱掌控。当他勉强稳住卦盘,众人定睛望去,呼吸瞬间凝滞——卦盘内映出一只巨物轮廓,那是头身形骇人的蛊雕,森然獠牙与覆满鳞片的巨翼,昭示着它正是这群凶兽的首领。
      桃屋的双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任凭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往前挪动半步。她脸色煞白,眼神中满是惊恐,慌乱间伸手死死揪住三七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三七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异常,迅速回身,单膝跪地与桃屋平视,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语气温柔而关切:“桃屋,怎么了?”
      此时桃屋下唇微微颤抖,好半天才挤出一丝声音:“我……我对梧桐镇的感觉,很不好……”她喉结滚动着艰难地咽下口水,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里的空气不对劲,血腥味混着鞭炮燃尽的硝烟,还有铁锈的腥涩,直往鼻子里钻……姐姐,我怕……” 说话间,她的肩膀止不住地轻颤,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三七缓缓起身,将桃屋小小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另一只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炬,语气坚定而沉稳:“别怕,我们四人齐心协力,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妖魔鬼怪,也休想伤我们一分一毫。有我在,放心。”

      潮湿的暮色浸透梧桐镇的每一寸缝隙,四人推开派出所斑驳的玻璃门时,门铃发出一阵沙哑的嗡鸣。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映得室内弥漫的廉价烟草味都笼上了层苍白的滤镜。三名正在整理卷宗的民警同时抬头,目光扫过他们刻意做旧的衣着和文卿怀中古意盎然的卦盘,疑惑如同蛛网般在空气中蔓延。为首的中年民警摘下眼镜擦拭,率先打破沉默:“几位也是来报人口失踪的?”
      文卿的鞋尖碾过地面半干的泥渍,卦盘在袖中轻轻震颤。他捕捉到“也”字的瞬间,后颈寒毛微微竖起——这简单的字眼,像把锈蚀的钥匙,精准插入了迷雾重重的锁孔。“看来最近失踪的居民不在少数?”他刻意放缓语调,尾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卦盘边缘凸起的卦象纹路。
      三七倚着褪色的木质柜台,乌木烟杆有节奏地叩击台面,笃笃声如同催命符。在对面中年民警拧紧眉梢的前一秒,她突然拉住民警的胳膊,眼尾丹蔻如血,声音颤抖:“可不就是来报案嘛!小妹丢了后,她二哥整日守着空碗筷发呆,半夜惊醒还抓着枕头喊妹妹名字。”话音未落,烟杆突然如毒蛇吐信,精准戳中穗禾后腰。
      穗禾疼得踉跄半步,顺势跌坐在木质长椅上。他迅速掐住虎口逼出泪花,声音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才五岁的奶娃娃……要真找不回来,我怎么跟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说着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寻人启事,纸张边缘刻意磨出毛边,“多亏赵所长好心,说镇上可能有线索。我们连夜坐了八小时绿皮车,就盼着能见所长当面道谢。”他低头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暗藏朱砂的符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中年民警原本拧紧的眉峰瞬间舒展,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如晨雾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浮现在眼底的同情与怜悯。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穗禾泛红的眼眶和三七手中攥着的寻人启事,喉结动了动,声音不自觉放柔:“唉,为人父母,最见不得孩子遭罪……”说着,他抬手理了理警服领口,朝几人点点头,“那行,你们先在接待室坐会儿,我这就去叫赵所长,他对这些失踪案最清楚。”转身时,制服下摆带起一阵风,轻轻掀动了桌上散落的几份卷宗边角,露出“失踪人口”几个刺目的红字。

      赵所长见到众人身影的瞬间,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他快步上前拉开几把椅子,待众人落座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他声音里裹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梧桐镇最近接连发生失踪案,受害者大多是年轻女性,现在镇上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不敢轻易出门。就在三天前,有一位叫王清彤的女生也失踪了。”
      话音未落,他已将一摞厚实的卷宗推到桌中央,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案件详情。三七毫不犹豫地伸手翻开卷宗,指尖拂过照片上少女灿烂的笑脸时,突然转头看向身旁:“文卿,借你卦盘一用。”
      文卿默默取出古朴的卦盘,檀木纹路间隐隐透着微光。当卦盘触及卷宗的刹那,盘面轰然展开,刺目金光冲天而起,竟显现出大凶卦象。更诡异的是,卦盘中央缓缓浮现出一片黑暗,恍惚间竟映出夜色笼罩下的恐怖场景——
      在科技如此昌明的时代,妖兽现世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没把古籍里的记载当真。直到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档小区的静谧被一阵诡异啼哭撕裂。独居一楼的王清彤正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手机屏幕映亮她专注的脸庞,段位晋级的渴望压过了窗外的异动。
      那哭声却愈发真切,不似电子合成的机械音,倒像有个幼童蜷缩在窗台边,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王清彤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好奇心最终战胜了警惕。她屏住呼吸,将厚重的窗帘掀开一道细缝——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窗帘外赫然悬着一只巨大的猩红竖瞳,眼白布满蛛网状的血丝,虹膜流转着非人的幽光。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刺破夜空,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次日清晨,只剩半杯冷掉的奶茶和未结算的游戏界面,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而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短短半月,小镇上接连消失了十余名女性。每当暮色四合,家家户户便紧闭门窗,拉严窗帘,整个镇子陷入死寂。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每个人都在心底祈祷,千万别成为下一个猎物。

      眼前超乎常理的景象让众人僵在原地,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赵所长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这位向来只相信刑侦卷宗与物证鉴定的老刑警,此刻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无数次在犯罪现场抽丝剥茧,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古老卦盘上浮现的神秘符号和全息幻象彻底颠覆认知。
      沉默在会议室里蔓延,唯有空调外机的嗡鸣打破死寂。三七轻轻摩挲着卦盘边缘的纹路,文卿默默将罗盘翻转,金属表面倒映出众人苍白的面容。赵所长突然摘下警帽,揉了揉太阳穴,帽檐上的警徽在日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却驱散不了满室的寒意。
      “这……这比我见过的任何悬案都棘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桌面,"我们要怎么用科学解释一只眼睛,还有那些古篆?”
      突然,文卿怀中的卦盘剧烈震颤,青铜表面泛起幽蓝的全息投影。画面定格在紫藤巷27号,王清彤家的窗沿上,凝结的冰棱间竟刻着三个古朴的篆字——“鹿吴饥”。文卿瞳孔骤缩,指尖拂过虚影:“是蛊雕的标记!《山海经》记载,这种凶兽以人为食,而受浊气污染的亚种似乎在......标记‘食物储备’。”卦盘的嗡鸣愈发急促,仿佛在预警着更大的危机即将降临。
      “正是它了!”穗禾柳猛地一拍大腿,枝梢凝结的冰晶骤然迸裂,化作细碎火星簌簌坠落。“昨日镜湖那幼雕翼下暗纹乃是‘鹿吴’图腾,而这母蛊雕独角所刻‘归巢’二字——”他目光如炬,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凌厉弧线,“分明是母子俩合谋,以人为祭,妄图铺就返墟之路,促使天缺大成!”
      话音方落,高压线塔轰然炸裂,万千银蛇般的电光劈碎夜幕。众人惊惶抬首,只瞥见一团遮天蔽日的黑影裹挟着腥风掠过,母蛊雕的凄厉啼鸣混着变压器刺耳的蜂鸣,如同一曲由死亡谱就的挽歌,撕裂了夜的寂静。刹那间,整座镇子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唯有塔顶那枚浑浊晶核散发着幽光,在夜幕中明灭不定,恍若一颗淌血的心脏,诉说着不祥的预兆。
      死寂的黑暗中,细碎的爬行声由远及近,令人毛骨悚然。桃屋突然指着巷口,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看!电线!”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无数铜丝如同苏醒的红色血管,在冰面下蜿蜒蠕动。它们的末端,缠着半截沾满冰霜的女士高跟鞋,鞋跟处还卡着一枚冻僵的耳钉,无声诉说着主人悲惨的遭遇。文卿猛地掏出卦盘,只见卦盘在掌心爆发出刺目强光,盘上显示这些铜丝竟都如神经般,连接着母蛊雕的独角,编织成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之网,将整个镇子笼罩其中。
      文卿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卦盘边缘,古老纹路突然流转出暗金光芒,卦象却诡异地扭曲成乱码。
      “这些铜丝在吞噬周遭生气!”他话音被一阵金属摩擦声撕碎,缠绕在电线杆上的铜丝突然暴长,如同一群猩红巨蟒朝着众人扑来。
      穗禾将柳枝舞成冰刃,寒光扫过之处铜丝迸溅出火星,却见断裂的铜丝伤口处渗出暗红黏液,在地面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桃屋颤抖着摸出朱砂符,符纸刚贴上最近的铜丝就燃起幽绿火焰,火焰顺着铜丝急速上窜,直逼那企图逃窜的黑影而去。

      黑影受击的刹那,震耳欲聋的尖啸撕裂长空。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只遮天蔽日的蛊雕横亘半空,独角流转着妖异红光,仿佛被注入了邪恶的灵魂。这诡异的光芒甫一显现,地面的铜丝骤然疯狂起舞,如同被唤醒的嗜血魔物,裹挟着从千家万户掠夺而来的衣物、首饰,在夜空中翻涌盘旋。转瞬之间,这些人类的遗物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人脸轮廓——那赫然是三个月前离奇失踪的镇长夫人!她面容扭曲,被制成人蛊的首饰在五官处闪烁,眼眶位置的珍珠耳坠如血泪般滴落腥臭血水,诉说着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它们在编织‘归巢坐标’!”三七一声清喝,白玉剑如龙吟出鞘。剑身与蛊雕独角产生奇异共鸣,清越鸣响中,寒意席卷四野。“王姑娘的口红、大姐的耳钉、李木匠的工具箱……这些沾染着人类气息的物品,全是坐标上的‘刻度’。”她目光如炬,神色凝重,“这蛊雕妄图集齐足够的‘人类标记’,撕开天缺,重返故土。”话音未落,她腕间那道陈年旧疤突然发烫,两千年前的记忆如汹涌潮水般奔涌而来——彼时鹿吴山下的泽更水边,那只受伤的蛊雕翼下,同样缠绕着类似的“标记”。只不过,岁月流转,当年的青铜片早已换成了如今的钢筋电线,可那份邪恶与贪婪,却跨越千年,从未改变。

      死寂的空气中,警局内,电话突然撕裂寂静。听筒里渗出的哭嚎支离破碎,每一声抽噎都裹着金属扭曲的沙哑:“救……救我……变电站……”话音被尖锐的电流声绞碎,紧接着传来电线被啃噬的“咔嚓”脆响,仿佛某种巨兽正在撕咬钢铁咽喉。赵所长盯着听筒的手指骤然收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指向镇东头嘶吼:“变电站!那旁边就是梧桐小学,上个月失踪的张老师就在那任教!”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三七指尖翻飞甩出隐身符,莹白光雾瞬间吞没包括赵所长在内的众人。他们化作无形的影子,踏着笑笑在青石板上留下的发光爪印疾行——那些爪痕宛如撒落人间的碎冰,在夜色里勾勒出诡异的引路符咒。前方传来变压器爆裂的轰鸣,混着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声波刺破结霜的梧桐叶,裹挟着浊晶特有的金属甜腥。这声音如同生锈铁勺,在众人耳膜上刻下渗血的童谣。
      当他们抵达时,变电站铁门已被铜丝缠成囚笼。门把手上垂着个冻僵的帆布包,绣着“梧桐小学”的丝线早已僵硬变形,拉链处挂着的染血橡皮筋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像是某位老师最后留下的无声呼救。

      “张老师是语文老师……”赵所长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我儿子也是她的学生,今天放学回来说,张老师还念叨着要给孩子们编本《梧桐镇童谣》……”话音未落,三七已徒手捏碎门上冰棱,刺骨寒意顺着指缝蔓延。院内变压器顶端,另一只身形较小的蛊雕正用独角灵巧地穿梭电线,翼下“鹿吴”古篆忽明忽暗,像极了劣质LED屏的闪烁。它的利爪下,昏迷的女教师发丝凌乱,发间那根标志性的橡皮筋还在微微颤动,似在无声求救。
      “动手!”三七暴喝一声,烟杆甩出,沉水香化作的青烟在空中凝成冰链,直取子蛊雕独角。穗禾同时甩出柳树枝,裹着暖符的火焰却在靠近瞬间“滋啦”冻结,化作晶莹冰坨坠地。“见鬼!这变压器简直是个冰窖!”穗禾啐了一口,“咱们的符纸进去就成冰棍了!”桃屋急得直跳脚,怀里兔包突然渗出黏腻液体——所有“破浊糖”竟全部融化,滴落在地后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猩红雾气。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啼鸣撕裂夜空。众人抬头,只见那只身形巨大的母蛊雕的黑影遮蔽星月,独角挑着的钢筋上串满人类物品:口红还沾着干涸的唇纹,耳钉凝结着暗红血痂,甚至有半块冻僵的橡皮擦上还留着未擦净的算式。文卿的卦盘突然剧烈震颤,古老纹路间浮现句芒密信残影:"蛊雕坐标需‘七情标记’,集齐则天缺裂,现世祸。今已得‘爱、惧、哀’,余‘恶、欲、痴、怒’未全。"血色字迹在空中扭曲消散,却在每个人心头烙下森冷寒意。

      “七情标记?!”三七瞳孔骤缩,腕间旧疤如活物般扭曲翻涌,白玉剑嗡嗡震颤着迸发刺目白光,“两千年前泽更水边的青铜片……原来天缺不是天道疏漏,是蛊雕一族用血泪凿开的归乡之门!人类的情感碎片,竟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话音未落,母蛊雕裹挟着腥风俯冲而下,弯钩状的喙精准锁定张老师发间的红色橡皮筋——那承载着教师对学生最纯粹的爱意,是“七情标记”中“爱”的具象化存在。千钧一发之际,桃屋奋力掷出融化的破浊糖,猩红液体在空中凝成血色符网,与子蛊雕独角产生奇异共振。文卿双手结印催动卦盘,古老纹路与符网交叠,竟在虚空中拼凑出临时封印,将即将撕裂的天缺裂痕暂时弥合。
      此时三七趁机踏月而起,白玉剑划破夜空,剑锋与母蛊雕独角轰然相撞。清越鸣响中,两千年的宿命纠葛在此刻交汇——前世的青铜残片与现世的钢筋铁骨,跨越时空的羁绊迸发出耀眼光芒。当最后一声混着变压器嗡鸣的婴儿啼哭化作空灵古琴泛音,缠绕变压器的铜丝如败鳞般簌簌坠落,巢穴中心赫然躺着枚刻着古朴“归”字的青铜片,正是她千年前亲眼所见、从垂死蛊雕口中掉落的残片。
      随着封印完成,张老师缓缓睁开双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根浸透血霜的橡皮筋,眼神迷茫而悲戚:“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在教孩子们唱童谣,可总听见有人在哭,说想回家……”她话音未落,远处梧桐树梢传来微弱的啼鸣,惊起的夜枭掠过月光,翅膀下隐约闪过尚未成形的“七情”暗纹。
      穗禾踢了踢地上的铜丝,柳树枝突然抽出新芽,芽尖挂着滴浊晶,却呈现出纯净的蓝色:“合着这长角的‘夜哭郎’是群缺爱的孩子?早说啊!我那堆暖符能给它们编本《哄蛊雕睡觉三百首》,包管比童谣管用!”
      蹲坐在青铜片上的笑笑慢条斯理地舔着毛,忽地斜睨过来,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几日不见,竟学会编童谣了?上回你扬言要作歌,倒好,把隔壁八百里开外的娃娃吓得直抽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此时赵所长举着喇叭冲过来,却只看见满地焦黑的羽毛和半截发光的电线。那些羽毛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在月光下渐渐隐去,宛如从未存在。三七将青铜片小心翼翼收进符袋,符袋上的兽皮突然泛起暖意,像在拥抱久别重逢的故人。她烟杆敲了敲独角,角尖的铜丝轻轻颤动,发出婴儿般的呢喃:“等我们回事务所,把这破角磨成U盘,说不定能读出点女娲封印的‘出厂设置’。对了,麻烦赵所长,通知镇民们把带‘情感标记’的东西收收好,别再让蛊雕当‘路标’了——尤其是红色橡皮筋,太招鸟了。”

      夜色渐深,第七夜事务所的车驶离梧桐镇,后视镜里的高压线塔渐渐缩小,塔尖的浊晶却仍在闪烁,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诉说着来自鹿吴山的,关于冰与金属的血色童谣。车内,文卿的青铜卦盘突然响起微弱的《广陵散》,盘上的天缺裂痕又缩小了一寸,而那枚青铜片上的冰棱剑痕,正与三七腕间的旧疤遥相呼应,宛如一个跨越两千年的约定。

      05.
      两千年前的鹿吴山巅,云雾如纱帐缭绕。成孤羽单膝蹲踞在嶙峋山石间,发梢垂落几乎扫到青苔,她烦躁地晃了晃脑袋,试图将碍事的长发甩向身后,碎发却依旧倔强地黏在脸颊两侧。
      “喂,你说……”她猛地转身,杏眼亮晶晶地盯着身后的身影,喉间却不自觉地轻滚——云墨立在山风里,月白衣袂翻卷如蝶,眉目如画的容颜竟比这云海奇峰还要夺目三分。
      云墨望着云海深处,素来清冷的面庞泛起微光,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人间啊……那里有万家灯火、市井烟火。咱们苦修这千百年,不就是为了这副皮囊,好去亲历人间的繁华盛景?”
      成孤羽听得入神,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山石凸起的棱角,眼底泛起憧憬的涟漪:“可他们说人间有生老病死,还有爱恨别离,比修行渡劫还苦。”话音未落,山风忽地卷着几片枯叶掠过两人身侧,发出簌簌轻响。
      此时云墨抬手接住一片泛黄的枫叶,指尖拂过脉络间细密的褶皱:“正因有苦,甜才更珍贵。你看这落叶,若不曾在枝头沐过春风,又怎知凋零时的怅惘?”她忽然转身,将枫叶轻轻别在成孤羽耳后,“况且,若能与重要之人同行,再难的路也能走出花来。”
      远处天际突然炸开一道惊雷,乌云如墨般翻涌而来。成孤羽望着骤变的天色,心里没来由地发紧:“不好,天机阁的观星使算的时辰要到了!这次渡雷劫,若不能护住元神......”话音被第二道惊雷劈碎在风里。

      云墨已迅速扯下腰间银铃,铃声清越穿透雨幕:“别怕,我早备好了护灵符。记得按我们演练的,将灵力聚在眉心——”话音未落,第一道紫雷已轰然劈向山巅,青芒与雷光相撞的刹那,成孤羽看见云墨纤薄的身影在电光中忽明忽暗,像一只随时会破碎的蝶。
      紫雷的余威在鹿吴山巅盘旋,成孤羽扑过去时,云墨的衣袂还在雷光里飘得像片将熄的蝶翼。她指尖触到对方手腕,本该冰凉的皮肤竟泛着奇异的暖意,像揣了团刚出炉的炭火——这是渡劫成功的征兆,灵力淬炼后的余温。
      “你看,我说没事吧。”云墨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焦屑,指尖划过处,几缕被雷火燎卷的发丝竟重新舒展,泛出莹润的光泽。成孤羽却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素来像浸在寒潭里的眸子,此刻深处竟藏着点陌生的炽烈,像谁往冰湖里投了颗烧红的星子。
      “你的妖力……”成孤羽摸着自己发烫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灵力共振的麻痒,“好像不止强了三分。”
      云墨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山风的清冽:“渡劫本就是脱胎换骨。再过百年,说不定能带你去人间的夜市,看糖画人捏只比你还凶的蛊雕。”她抬手时,袖中滑出片青铜残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朱砂,“刚在雷劫里捡的,刻着‘归巢’二字,倒像是天意。”

      成孤羽没接那残片。她忽然想起三日前族里的议事,父亲爪子拍着石桌,震得满桌兽骨符牌叮当作响:“颛顼浊气快溢满了,再不吃够活人,天缺裂时谁也飞不回老巢!”当时云墨就站在父亲身后,垂着的眼帘遮住了大半神色,只露出发梢沾着的晨露。
      “你当时说……”成孤羽咬着唇,舌尖尝到点血腥味,“说会帮我劝他们的。”
      云墨转身望向云海,衣摆扫过地上的雷纹,那些焦黑的纹路竟顺着她的脚步亮起微光:“劝是要劝的,但总得先让他们听进去。”她忽然回头,眼尾勾起抹奇异的笑,“小羽,你见过人间的孩子吗?听说他们的骨头最嫩,熬出的汤能让独角亮三倍。”
      成孤羽猛地后退半步,尾巴上的羽毛炸开半寸。她记得去年云墨还说,人间的孩童笑起来像山涧的银铃,杀了会遭天谴。
      接下来的七日,鹿吴山的雾气里总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成孤羽撞见大哥叼着只还在挣扎的山鸡从云墨帐中出来,兽爪上沾着的朱砂印,和云墨袖中那片青铜残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你别告诉小妹。”大哥和五姐说着话,舔着爪尖的血,独角泛着贪婪的红光,“云墨军师说了,等凑够七七四十九个活人,咱们就能把天缺撕得比你展翅还宽。”

      成孤羽冲进帐时,云墨正在用兽皮擦拭枚新磨的骨针,针尾串着的红绳上,挂着七枚小小的铜铃——和她腰间那串用来安抚幼雕的铃铛,竟是同个样式。
      “他们要去人间?”成孤羽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蛛网。
      云墨把骨针别进发髻,铜镜里映出她愈发明艳的侧脸:“不然留着那些浊气喂青苔吗?”她忽然转头,指尖划过成孤羽的独角,“你这角倒是越来越亮了,可惜啊,没沾过生人血,终究是块凡骨。”
      这话像根冰锥扎进成孤羽心口。她想起三百年前刚修出人形时,云墨蹲在泽更水边,替她洗掉爪子上的泥:“修不修得成大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能一直守着鹿吴山。”那时的月光落在云墨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银。

      第八日清晨,成孤羽被帐外的争执声吵醒。父亲的咆哮震得梁柱发颤:“云墨!你敢拦我?!”
      她掀帘出去,正看见云墨张开双臂挡在洞口,月白的衣袍被山风灌得鼓鼓囊囊,像只护崽的母兽:“碧水镇的浊气最纯,得按我说的路线走,否则被九天采访使盯上,谁也别想归巢!”
      父亲的巨爪在她鼻尖前半寸停下,独角上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等我吃够了人,第一个就撕了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狐狸!”
      云墨却笑了,笑得眼角的朱砂痣都亮了三分:“族长不如先想想,怎么让成孤羽那丫头别碍事。”
      成孤羽只觉后颈一麻,眼前的云海突然翻涌成墨色。倒下前,她看见云墨袖中甩出的青铜残片,在空中划过道猩红的弧线,像道未写完的血符。
      再次睁眼时,帐顶的兽皮纹绣刺得人眼睛疼。云墨正坐在她脚边,用根银簪挑着块炭火,火上烤着的野猪肉滋滋冒油,香味里混着点熟悉的铜锈味——和上次在《妖典》里闻到的饕餮涎,竟是同个路数。
      “你把他们放哪去了?”成孤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被伏妖索缠得死死的,那绳子上的符文,还是云墨教她编的。
      云墨咬了口烤肉,油汁浸的她的唇发亮:“碧水镇的污水处理厂,pH值9.2,刚好腌入味。”她吐出块骨头,骨头上还沾着点肉丝,“你大哥说要把李木匠的骨头剔出来,给你雕只木马玩呢。”
      成孤羽猛地挣断大部分绳索,利爪直取云墨咽喉:“你这个叛徒!”
      云墨侧身避开,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弹,成孤羽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对方凑到她耳边,呼吸里带着烤肉的烟火气:“傻丫头,蛊雕不吃人,难道啃石头修炼?”她从怀里摸出块糖饼,糖霜沾在指尖亮晶晶的,“乖乖待着,等我给你爹娘送完坐标,带你去妖市买桂花糖。”
      帐帘被山风掀起时,成孤羽看见云墨腰间挂着的青铜片,上面新刻了三个篆字——“梧桐祭”。

      她咬断最后一缕伏妖索时,帐外的晨雾正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成孤羽化作原形,展开五米宽的翅膀,冲破云层时,看见云墨正站在山坳里,对着只信鸽模样的妖兽低语,指尖划过的符咒,和上次雷劫里亮起的纹路如出一辙。
      风灌进喉咙,带着血腥味的冷。成孤羽不知道飞了多久,飞过结着薄冰的镜湖,看见水面上漂浮的半截电线,上面还缠着片熟悉的雕羽——是二哥尾巴上的。她又飞过冒着黑烟的高压线塔,塔尖挂着只冻僵的野兔,肚子上的爪印,分明是小妹的。
      化为人形时,成孤羽摔在条陌生的巷口。青石板上的冰棱割破了她的膝盖,血珠滴在地上,竟凝成朵小小的冰花。她看见巷尾挂着块铜铃招牌,上面刻着“第七夜事务所”,门帘下露出一条缅因猫的尾巴,正懒洋洋地扫着地上的符纸。

      “请问……”她扶着门框站起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火红的发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这里有没有能拦住吃人的蛊雕的……高人?”
      门内突然传来声清脆的喷嚏,接着是个带着不耐烦的女声:“谁在外面?穗禾!是不是你又把符纸烤糊了?”
      成孤羽望着门内透出的暖光,突然想起两千年前云墨替她焐脚时说的话:“最冷的时候,只要有团火,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吸了吸鼻子,冻得发紫的指尖轻轻敲响了那扇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