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纯爱故事》绿絮

6、第 6 章

　　这不是林甸仪第一次头也不回地走掉，回避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即使蜷缩起的尖刺常常伤害别人，她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样的遇事态度，屡次不改，又在事后感到后悔，久而久之就成了沉疴旧疾。

　　一个人静静走过热闹的一条街，她仍是两手放在兜里。心中的焦虑和急躁都冷却了，她终于打算去家人吃饭的餐厅汇合。

　　林甸仪回来时，他们已经吃上饭。她跟服务生要了菜单，还在看，林旬言就靠过来问：“哥呢？他去找你了，你没看见？”

　　她放下菜单反问他：“他没回来？”他摇头说：“没有。”话音刚落，门外的帘子被掀开，有风趁着缝隙溜进来，引起声响。门再度关上，有人被服务生请进来。他们一起看过去，是姗姗来迟的苏樾。

　　苏樾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看了她一眼，在长辈的招呼下坐到林旬言身边。林甸仪看他两手空空，也没说什么，垂着眼继续看菜单，看完隔着林旬言递给他。他接过去，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吃完一顿饭，林甸仪出了包厢，去厕所补口红。收拾好妆面，刚好碰到出男厕的林旬言，他凑过来，做贼一样问：“姐，你跟哥闹矛盾了？你们俩怪怪的，今天一句话没说过！”

　　“跟你没关系。”她冷淡的回答印证了林旬言的猜想。

　　正因如此，当她在远远离着人的长椅上坐着，只看得到走过来的苏樾时，意识到林旬言自以为是做了一件“好事”。

　　苏樾坐下来时，林甸仪冷静地看着黑压压的海面涨潮。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她想过要怎么以一个不太亲近的姐姐模样跟他话别，但她把话一直哽在喉咙里，始终没有说出来。

　　只要他没越界，她就会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陪伴，无论过去多久都一样。

　　两人并排着一起坐在长椅时，她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只知道他一直坐在身边，冷杉味的气息萦绕在周边，是陌生的、分别了五年才出现在他身上的味道。

　　林甸仪侧过脸去看他，看他仰着头靠在长椅上，看上去很倦怠，原来眼下已经有淡淡的乌青，没有睡好一样，此刻阖上眼皮，双手交握在腿上，又显露出旧时的乖巧模样。

　　她没有说话，收回目光。

　　此刻手机屏幕弹来信息，是苏城的，她的主编告诉她辞职批准，并祝福她新一年能够在喜欢的领域继续施展才能。

　　林甸仪突然想起复读后出成绩的那个午后，男生甩掉了围着他转的师长，那时候还戴着她送的机械表躲在她房间。他在她身后站着的时候很安静，连呼吸都很轻，跟融入她周遭的空气一样。

　　等他走到她面前时，原来她已经泪流满面，被他一拥，就扎进他的怀里大哭。

　　可当温情过去，他们就不再以纯粹的灵魂相互依靠。

　　林甸仪记得自己神情激动，一味反驳他的提议，坚决不愿意去北城读书。她的自尊心太强，甚至嫉妒起他非凡的成绩。她明白自己的内心有多丑陋，就越发无法面对他，同意他的提议。

　　“为什么不去北城？明明你一开始说要去北城读的。”他难得对她急眼，坐在椅子上，握着鼠标的手指青筋暴起，就这样转过椅子质问她。

　　她就坐在床边，离他很近，近得眼里的愤恨和狼狈都藏不住，“我不去北城！”

　　苏樾深吸一口气，再次问她，“为什么？”

　　林甸仪在他极力想要冷静之下抬眼，说：“因为我不想给你当陪读！”她整张脸因为羞愧和焦躁而剧烈变红，这让她看起来不再温和，“我不要去北城，我不要看到你！”

　　“而且你那些肮脏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第一次感受到耳鸣，随之而来的是头疼。当那些话说出口时，她已经意识到这是错的，但恶言覆水难收。

　　她的本性是尖锐的，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温吞。而苏樾在很多时候都接近她那个膨胀的、亟待爆发、滚烫到足以淹没所有理智的灵魂。当爆发时，他一定是被她伤害的那个人。

　　可是他从来没有因此远离她。至少在那时候，尽管林甸仪执意只身去往苏城，他都没有跟她断联过。她去苏城的当天，他还没有动身去北城，反而帮她提行李箱，跟小姨一起送她去机场。

　　林甸仪落地苏城时，他还发了好几条信息问她到了吗。他把自己哄自洽了，继续若无其事地关心她。她很羞愧，因此跟他报备似的，只要他有问就有答，后来主动问他一整天做了什么。

　　后来，她在兼职下班的路上回学校，看到了苏樾。在那之后，他频繁地在周末来找她，一趟趟飞机落地。

　　他们之间总是缺少道歉，和解无声无息。

　　“甸仪，你要出去？”看着林甸仪急切地去推开阳台门，书桌前吃饭的舍友问她。她撑着阳台围栏看下去，在那棵桂花树下看到他，回过头来，“嗯！”

　　正值秋季，桂花开得茂盛，一簇簇黄的挂在枝头，时而被风吹落，有些落在男生肩膀上，男生拂掉那鲜艳的花瓣，被浓香刺激得鼻尖发痒，走出那棵树，能看到女生两步蹦下楼梯向他走来。

　　那是他们最没有负担的时候，因为没人会定义他们的关系。

　　林甸仪回过神时，苏樾已经安静地靠在她肩上。不知道是他主动靠过来，还是她主动坐近的，但他们原本不应该是这个距离。她没动，只是在眼皮垂下时，也把头靠在他脑袋上，慢慢地闭上眼，想到交颈的鸳鸯。

　　苏樾的眼睫轻颤着。

　　她就这样，时常自我欺骗，佯装糊涂，让两个人都在片刻的柔情里打转。

　　夜晚并没有沉寂太久，林甸仪的手机响了。她像惊弓之鸟一样震颤了下，随即看了眼仍然沉睡的苏樾，没有立即弹开，而是马上滑动接听，将手机拿到左手。

　　徐正越在那边等着，他应该在看春晚，因为他那边的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说让全国观众一起倒数新年。“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新年快乐。”

　　破开静寂的除了他的一声新年快乐，还有远洲岛春日祭准时发射的灿烂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海面上争相盛放。林甸仪的眼里是五颜六色的焰火，这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沉郁，语调上扬着，“嗯，新年快乐。”

　　徐正越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刚要开口，能听到很近的、大概就在电话那边林甸仪身边的沙哑的声调，也说着“新年快乐”。话语凝滞在喉咙里，他听到电话挂断的“哔”声。

　　林甸仪的后颈被苏樾掌住，在他的拥抱中看到那热烈盛大的场景，伴随着烟花的升腾，心脏似乎也要剧烈跳动。他们的心脏贴在一起，都在紊乱跳动。

　　他感到遗憾，为五年来从未说过的“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就这样吧，只要我们别不见面就可以了。”

　　苏樾埋在她的脖颈处，唇瓣吐露满足的叹息，“我什么也不要，我不逼你了。”他看向她抓着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和徐正越的聊天记录，那些往来的聊天很刺眼，甚至刚刚挂断的那通语音更加让他感到悲哀。

　　他说服自己，也说服她，“如你所愿，我们回到正常的关系，好吗？”

　　这个烟花绚烂的夜晚应该会有很多人许下愿望，苏樾许下了这个愿望，是不愿意跟林甸仪像陌生人一样，献祭了不伦的爱，只要那份心安理得的温情。

　　其实这很荒谬，林甸仪说了“好”，但他们仍然把心脏贴在一起，而姐弟的心脏和身体不应该那么胶结。

　　太荒谬了！

　　林旬言在心里这样呐喊着，蓝牙耳机里传来崔雅和女朋友曹欣园的催促，崔雅还在那头喃喃道为什么苏樾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们都不知道他看到了怎么样的场面。

　　在长椅上背对着他跟苏樾紧紧相拥的一定是他的姐姐林甸仪，他怎么可能认不得她的衣着外貌。

　　这场面太失真了，他从小学认识苏樾起就叫他哥，自认为和哥哥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是一家人，是亲人。他浑身冰冷地站在那里，想着亲人也会拥抱的——
　　不，他们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正在拥抱的男女。

　　太多零碎的，不对劲的关于苏樾和林甸仪的相处片段在他眼前闪过，而他如今才体会到个中怪异。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话了？”

　　曹欣园的声音像天外来得那样飘渺，令他回过神来，脚步很快地离开这里。

　　“林旬言？找到你哥了吗？我要跟他说新年快乐！”崔雅在那边问。

　　林旬言回过看了一眼，他们仍然维持着那样的姿态，像胶黏在一起分不开的爱侣。他像是被灼伤了眼，脚步不停歇，甚至跑起来，喘息声一阵一阵。

　　他思绪乱透了，直到跑到一盏路灯下，扶着杆子大口呼吸，呼吸过后，嗓子很涩，他发现自己的蓝牙耳机跑丢了，于是有了挂断电话的理由。

　　苏樾看见了落荒而逃的人，在烟花彻底落幕的时刻，他睁开眼，感受到林甸仪想要挣脱，他继续抱住，诱惑的姿态，一如那年在云城的晚上，“再等等吧。”

　　他会跟林旬言解释清楚的，就跟苏以隽解释清楚一样。

　　是他爱上了自己的表姐，是他勾引，因为他太缺爱了，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因为父亲结婚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生下的孩子替代，赶回福利院，于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勾引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姐。

　　林甸仪是无辜的，她是再慷慨不过的姐姐，只是太包容他、太溺爱他了。

　　苏以隽曾经在他面前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收养你，是因为你很会为自己争取，争取到电影试镜，争取跟我培养感情，像菟丝子，在先天缺陷的情况下用力汲取养分，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孩子。”

　　“但是，你不能在一个承受不了你的女孩身上汲取养分。”

　　他是这样说的，“只要她露出一点点不忍心，你都会缠上去的。”

　　“苏樾，你不能毁了她。”

　　林甸仪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烟花落下是个讯号，她不再沉浸在旖旎的氛围中，于是皱着眉推开他，“走吧。”

　　他微微笑着，说：“好。”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街上已经没有太多的人，显得冷清。苏樾将关机的手机重新开机，放回兜里，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稳健的步伐，如她再也无需担忧他僭越界限、平静跳动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