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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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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林甸仪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
但也是她思绪最起伏混乱的一年。
林甸仪在某个夜晚闻到了苏樾手上那股柠檬洗洁精的味道,即便她因此钟爱这味道,也毅然决然推开他。在危机到来时,她找到了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
那一年的暑假,她极有勇气,穿上一条橙色的无袖连衣裙,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生机明媚地请求徐正越,“我们去北城吧。”那时候她踮着脚,两颊生靥,眉眼都跟着生动。告白对她来说大概是锦绣添花的,因为她年轻,前途光明,所以跟自己欣赏的同龄男生谈恋爱也是理所应当。
徐正越没有说“好”,他看上去有点恍惚,走神了一样,好像在想什么事,在想某个人,最后他仿佛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决定,呼出一口气,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发丝,轻轻地把它们掖到耳后。
那个暑假并没完全被失意所覆盖,至少前面一段时间,林甸仪跟喜欢的人心意相通,也跟家人出去旅游。
苏樾帮她提着沉甸甸的行李箱,林甸仪就开始挤防晒霜,给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涂了一遍。小姨父和小姨坐上车时,劝谏了苏樾涂防晒,毕竟去云城其实很晒,日照时间较长。
苏樾在长辈面前向来耳根子软,自小就是如此,他跟着抹防晒霜,上脸就是一顿搓,搓得红一块白一块,一点不均匀。林甸仪嫌弃地看他,伸手去,被苏樾捉住。
“啧!别动!”她不耐烦地动了动手腕。
苏樾果然放开手,被她碰到脸的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瑟缩了一下,但也还是没有躲。他感受到林甸仪的指腹,热烘烘的,带着炎夏的干燥,轻柔地抹开他下巴处的防晒霜,离他紧密闭合的唇很近,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林甸仪给他涂开防晒霜,目光却逐渐下移到脖颈处,说:“我这个防晒霜有美白效果,你涂一点在脖子,不然有色差。”
她感觉两个人呼吸有些交融了,似乎距离过近,于是随便夸他一句,直起身拉开距离,“不过你挺白的。”她把防晒霜挤在苏樾手上,看他沉默又顺从地搓脖颈。
林甸仪尴尬地笑,“这是你的皮肤吗?硬生生搓红了。”
苏樾没说话,他觉得他耳后那块皮肤很烫,但是他没搓过。
小姨回过头来笑他,“我也想说,小樾擦脸都是使劲搓,那么帅一张脸,还是要珍惜的。”小姨父应和她,“确实,回头该给他买点男士护肤品了。”
云城和南城不同,一落地就明显处于干燥的内陆,没什么风。但云城是旅游城市,只建设古建筑,机场到古城之间的一段路都很普通,没有绿化,有一些施工建筑。但是云城的天气很好,太阳明晃晃的,抬头能看到湛蓝的天,一望无际,像蓝白交织的画布。
一群人打车到古城民宿,第一件事就是吃饭。把行李放下就去找米线吃,饭店只给了两种饮料选择,柠檬汁和酸角汁,苏樾通通不要,林甸仪却是两者都想试试,一直在考虑。
她眼神有犹豫,苏樾就改了口,说要酸角汁。等他的酸角汁到了,直接推到林甸仪面前去,一口没动过。
林甸仪和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尴不尬的,对他示好的举动有了动容。
回到民宿,林甸仪、她妈妈和小姨三个女生想去逛古城,于是一行人又三两成群走在古城里。
说起那天,其实林甸仪一直在各色手作饰品店周旋,总是想要买一些手链和小摆件,对于店面风格独特的铺头,更是逛了又逛,看了又看。但她有了一个念头,就拉着苏樾一起看,时不时拿起那些珠串手链往他手上套,仔细端详。
她只是单纯想要送给徐正越一条特色手链,但这份单纯有些残酷,至少对苏樾来说。
苏樾在她的少女慕艾时期沉默着、木讷着,看她拍照,沉迷于手机屏幕,和某个他不知名姓的人热络聊天。他并不存在她的镜头里,而是在镜头外为她拍摄一张张照片,最后看她发送给别人。
他的心脏泡在了第一天就拒绝品尝的酸角汁里,他尝过太多酸,理所当然抗拒着这种舌头发麻,心脏发麻的感觉。
可林甸仪又不是完全不留情面,她只是有一些。所以苏樾得到了一串深绿色的石头串的手链,店家一条卖五块钱,拉着林甸仪讲得天花乱坠,说是绿松石,品质好。林甸仪大概是没信的,但她说绿色最好看,而且寓意好一点,能发大财。
那天苏樾带在手上,总是去抚弄,偶尔垂眼去看。
但五块钱的小手链并不是什么耐用的东西,那条小细绳很快就断掉了,他重新系好结,跟爸爸借了打火机烧,最后短了一大截,不合适了,他戴不上,也没有再戴过。
林甸仪很漂亮。
十八岁的林甸仪尤其漂亮,因为顺心顺意,所以整个人都像浸润在澄澈的暖光下。
但她总是自认为自己普通,她说自己眼睛太小太无神,需要戴美瞳,每次戴美瞳都要花上十分钟,眼睛都红了,有时候还会生理性掉眼泪,过了一会儿就不舒服地眨眼睛。
苏樾不明白,他第一次见到林甸仪,就觉得她的眼睛足够漂亮了。她和他在孤儿院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孩子不一样,因为是被爱着的小孩,穿着时下靓丽的公主裙,印着迪士尼公主的图样,看向他是有好奇和羞赧,笑得眼睛弯弯,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林甸仪化妆,那是再平常不过的,旅途中的一天。苏樾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叫过林甸仪姐。
林甸仪心血来潮拍写真照的那天,她小姨也撺掇苏樾去跟着拍,说:“俊男靓女肯定上相。”最后,林甸仪爸爸妈妈,小姨和小姨父都一起拍了。
他们选择当地服饰,两个家庭各自照了,又一起照了。最后,摄影师让林甸仪和苏樾一块拍,她拍热了,有点要中暑,眼底冒紫影,摄影师也察觉时间到了,匆匆拍一张,两个人合照只有那一张。
摄影师夸说“帅哥美女很般配”,但林甸仪发朋友圈的九宫格里并没有带这张照片。
他没有问。
旅途最后一晚,林甸仪溜到他和林旬言的房间,问他们要不要去小酒馆坐坐,就他们两个年轻人。
林甸仪笑着说:“原来你三月十号生日?那我明年给你过吧,明年你生日我就去北城上大学了,但我可以回来给你过生日哦!”她语调上扬,笑起来却并不好看,眼底的难过让苏樾一眼望清楚。
苏樾身份证是三月十号生日,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哪一天生的,也没应她。
她现在说话是不过脑的,只顾着用说话削减难过的情绪
“不过十八岁意义还是重大一点。”她有点遗憾,于是吸了吸鼻子。
他们去了古城全是酒馆的一条街,很多人都在酒馆外呦喝,企图吸引人进去。林甸仪显然做了功课,她带着苏樾径直去了一间街角的小酒馆,没等门外的人推销就走进去。
林甸仪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分别给两人点了低度数的果酒,完全不至于醉。但她不肯定苏樾酒量怎么样,于是威胁他,“你要是酒量特别差,我可扶不住你!你抿两口差不多了!”
苏樾点点头。
林甸仪垂头去刷朋友圈,不停刷新,界面就停留在某张牵手图,发布这张图片的人是徐正越。小酒馆的网络太差劲,她实在没办法一直看着这刺眼的图片,把手机按黑屏,抬起头。
大抵是酒馆内灯光幽暗,台上的歌手已经开始聊起自己的北漂往事,文青味十足,一切都显得很柔和,他看上去也很乖,没那么锋利,没有那个夜晚对她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和攻击性。
她那一刻把苏樾纳入了眼里,突然发现送他的那条手链太寒酸了。
他们坐在那里一直很安静,不像隔壁桌热闹。隔壁桌欢声笑语,一会儿在打牌,一会儿在玩那种划拳摇骰子喝酒的游戏,六七个人一起,跟他们形成鲜明对比。
不一会儿,大概是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有女生被人作弄,扭扭捏捏来到他们面前。林甸仪下意识觉得是跟苏樾搭讪的,于是要替苏樾三言两语挡掉,不料对方看着她问:“姐姐,我能认识一下你吗?”
林甸仪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苏樾就握住她的手,手指骨强硬地隔开她的五指,牵着到她面前,说:“她喜欢男的。”
对方朝自己的同伴吐了吐舌头,俏皮地大声说:“他们是一对,我好像当助攻了!”之后笑了笑,说祝福他们就回去原位。
而他们坐在那里,是歌声和灯光都有点不太顾及的角落,苏樾长久地握着林甸仪的手,她坐在那里,如同被他操纵着,没有动过。最后,林甸仪那杯酒没怎么动过,满满当当,而苏樾的那杯酒已然见底。
她想了很久,被苏樾牵着很久。
出了酒馆后,她后知后觉要撒开手,但他没放开。林甸仪抿唇,背对着酒馆里的声色犬马,说:“没人想要认识我,不用再做样子了。”她的目光很悠长,带点小心翼翼,思绪不停转换,最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谢谢你保护我啦,苏樾。”
“你不像弟弟,像哥哥,真有担当!”林甸仪状似松快,似调笑似说服自己苏樾的用意是什么。
苏樾喝完了一整杯酒,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古城里的路灯明亮,已经没有人在酒馆外面揽客,他们都在各自的酒馆里静静欣赏那些民谣歌手的曲目,于是整条街很寂静,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而只有他们两个站在这。
没有那么多可顾虑的、应该顾虑的,他们应该接受此刻的旖旎,让那点理不清的情愫游走在两人之间。
苏樾的影子笼罩着她,头很缓慢地低下,看上去很有压迫感,看着她白天夹翘的睫毛,随着眼睛不安地眨,扑朔得像被打落的蝴蝶,眼尾那原本上扬的线条晕开,洇出一小圈棕。他把手覆盖上她的眼尾处,揉一下,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
林甸仪很难过,更加难过了,她的情感转移计划失败,于是丧气地说:“你醉了。”
他眼里那点清明都浑浊了,无法否认她的话,就这样定定看着她,突然说:“我喝的那杯是酸的。”
林甸仪如果不去刻意遗忘的话,那天的苏樾一定不是清醒的,他的温度太灼热,比云城的夜晚要燥,手掌落在她的腰窝,掐住了那一块地方,力气有点大,但是手指又在发抖,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后来,他的头静静靠在她的肩膀,因为高,所以斜斜倚靠着她,两只手都覆上她的肩胛骨上。若要细看,她的手也放在他的脊背上,按着他随呼吸而起伏的骨肉,感受着属于他的热气。
她尝到了苏樾喝的那杯菠萝气泡酒的味道,那点香甜的菠萝香气溢满在他们的唇齿间,慢半拍能咂出酸涩的柠檬味。他的呼吸落下时,她迎上去,皱眉,发觉原来自己也不耐酸。林甸仪头脑发胀,她想她也喝多了。
“别难过了。”
“嗯。”
苏樾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她脖颈间蹭,闷闷地问她,“还有,别打车,可以吗?”
“好。”她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一下的吐息很烫。
林甸仪想起第一个见到苏樾的夏天,被砸中脸的那个瞬间,她的五感尤其灵敏,连某棵树上枝头发出来的蝉鸣都听清了,一声一声,鼓噪得和云城夏夜的蝉叫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