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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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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雨连绵不绝,外面灰濛濛一片,平时能望到的远处山头也望不到了,这栋小别墅的花园里的花卉被无情拍打,她甚至看到原本归置在架子上的花盆摔在地里,深棕色的泥土和白色的花瓣混杂。
林甸仪起身去到影音室,打开自己最常看的电影,电影人声入耳,画面在她眼里慢慢走着,外面的世界就跟她无关了。
她喜欢看罗曼蒂克,向来如此,小说、漫画、电视剧、电影。男女主深情告白、拥吻让她有了少女时期的憧憬,但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此为耻,她第一本小说被老师缴收,并言之凿凿确定她一定考不上好大学,没什么前途。
林甸仪那时候并不服气,她的心气很高,眼高于顶的程度。但她如今自嘲地想,那位老师实在神算,应该在校门口摆个小摊给过往的学生算卦,这样注定考不上好大学的学生也不必浪费钱读书了,干脆给他好了。
与爱恋有关的经历,非要义正言辞地说,是有一段的,在毕业时萌发,在得知高考成绩时夭折。
但她并未记得太多细节,似乎那段经历太浅薄,喜欢也浅薄,不够让人印象深刻,只有那个时候的自卑和耻辱永远能被记起,又或许跟执念有关。
电影的画面来到一个高潮阶段,男女主各执一词激烈辩论,话赶话,将彼此推到最远的两端。而在争论的空隙,他们紧盯彼此的嘴唇,那时候的恍神似乎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而非尖利地往对方身上扎刀子。
为什么不亲吻?一个亲吻可以打破僵持的局面,让爱人的表情不再狰狞。
林甸仪无知无觉地将手指抵在唇齿间,眨眨眼,眼眶掉下一滴泪。她想起什么呢——为什么不亲吻?明明那时候他的手已经贴在她的脊背上,一寸一寸,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看着她,一只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刚洗过碗的手掌很凉,一股刺鼻的洗洁精味道,那股柠檬味冲到她脸上,就要低下头来。
她不知不觉用到跟一个人的记忆去代入这个片段。
林甸仪回忆着,余光里的桌上有一本十年前的旧杂志,很旧,但上面是苏樾的父亲拿到国内电影大奖的照片,英姿勃发。
在她有认知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姨都有抑郁的倾向,妈妈从来没告诉她为什么,但她从多嘴多舌的亲戚那里就能听出来小姨离婚流产的悲惨经历。正因如此,她曾经兴冲冲拿着这本杂志跟家人介绍“这是我的爱人”时明媚的模样,在林甸仪的记忆里留存了许久。
“林甸仪!你在里面吗?”
影音室门外,妈妈在拍门,此刻的嗓音像锋利的玻璃,划过林甸仪的哀愁。门外的人没听见回应,见到在二楼阳台边上的苏樾,问他,“小樾?你见到甸仪了吗?”
苏樾抬起下巴,朝影音室那边扬,“在那边。”
林甸仪开门的时候,眼睫毛还有些湿润,向之宜皱紧眉头。她说看电影看哭了,关上门,揉揉眼就跟妈妈下去了。
等他们下了楼,苏樾发现身上的烟味散够了,回房间的步子停住,转头走到影音室门口,打开门又关上。幕布上是林甸仪高中时候就爱看的一部爱情电影,他也跟着看过两遍,此刻定格在女主角黯然神伤的一帧,在拒绝男主角之后。
他坐到沙发右侧的角落,尚有余温,于是把毯子拿过来盖在自己腿上,却没有让电影继续播放,而是不断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在揣摩角色的表情和心绪,又像是在透过这一幕去揣摩上一个观影者的想法。
林甸仪总是哭,苏樾想。
这场雨持续到傍晚才消停,林甸仪在一楼沙发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念着小花园里的花盆,打算去做点什么。只是刚走到檐下,就看到有人已经给被摧残的花换了新花盆和土壤,那个人把花盆放回架子上,回过头来,看到她时还愣了下。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他们总是赶着做一件事,有同一个目标。
这样想着,大门传来车轮碾压路道的声音,车灯刺眼地照耀着两个人,把他们照得无所遁形。在林甸仪收回眼神后,那车灯才暗下来,像危险警示灯。
去钓鱼的叔叔伯伯回来了,他们说说笑笑地,提着水桶和钓鱼竿回来。林甸仪看到了自己大肚便便的爸爸,喊了一声,便将目光转移到他身旁比他高一个头,穿着POLO衫也十分清俊的人身上,在苏樾的目光中,喊他“小姨父”。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喊,也是这么过。
向之宜曾经问过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不跟苏以隽结婚。小姨只是说不想再次进入一段婚姻,但她仍然把苏以隽和他的孩子带到家人的面前,让林甸仪和苏樾从小到大都待在一起。
苏以隽朝林甸仪笑,“今天没钓到什么鱼,但是路过海鲜市场,人家卖了很多小河虾给我们,你到时候多吃点。”
他刚说完,苏樾就上前,提过他和林甸仪爸爸手边的两只水桶。林甸仪爸爸林兆本“嚯”一声,“看看,苏樾多有劲!”
“你跟苏樾一块回来的?”他又问。
林甸仪摇头,“你又忘了?他在北城读,我在苏城读,天南地北的距离。”
林兆本“哦”一声,他确实忘了,一时有些羞愧,但他习惯了,这么多年也没关注孩子读什么学校,在林甸仪复读开始,他就刻意忽略,只给钱不问事,免得一顿顿争吵出现。
晚上家里吃海鲜,苏以隽厨艺好,跟向之宜一起忙活。林甸仪坐在小姨身边,看她偶尔要进厨房,只觉得他们确实恩爱,这些年依旧成双入对,幸福如初。
小姨离开了,苏樾就坐下来看手机。林甸仪瞄到他手机屏幕,小声问他,“你点外卖干嘛?他们都在弄吃的,你自己开一桌小灶?”
苏樾抬起头,“你吃那么多海鲜,等会儿又满身长红点。不吃海鲜,吃那么点小虾能饱肚子?”他继续低头按手机,“吃窑鸡,你要什么配菜?”
苏樾知道她海鲜过敏是小时候的事情。
他初来乍到,总是一副可怜相,长得好看,总会惹长辈心疼。他知道爸爸有很在意的女性,这个女性和自己的小外甥女关系很好,他想讨爸爸女朋友的欢心,不想被抛弃,也就一直跟在林甸仪身后喊“姐姐”。
那时候林甸仪吃海鲜过敏,向之宜急哭了,带着她往医院去,小小的苏樾跟不上去,坐在她房间门口等她回来,给只大一岁的女孩起了红疹子的手臂呼气,眼里都是讨好。
“黄瓜。”林甸仪应他,又说:“我一个人吃不完。”
苏樾头也不抬,“我也吃。”
饭桌上林甸仪一个人坐得有点远,因为她只吃小河虾,其他海鲜尽量都不会碰。她身边的位置空荡荡,小姨林瑗拿了苹果醋给她。
“谢谢小姨。”林甸仪问:“苏樾呢?怎么没看到他?”
林瑗指了指外面的天气,“下大雨,没叫到外卖员,店家给他打电话,他去自取了。”
林甸仪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趁着众人热闹,一个人溜到客厅,站在檐下远远眺望大门。
她想起楚春天问她第一次慕少艾,对徐正越是什么感觉。她说徐正越打羽毛球挺好的,所以开始关注了。这话听着很贫瘠,甚至没有描述场景,因为其实她回答的时候在走神。
苏樾中学并不跟她读一间,但就在隔壁,如果赶上家庭聚餐,她就会等他一起放学回家。她知道他有进羽毛球校队,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打羽毛球,隔着栏杆。他打羽毛球总是跳得很高,上衣荡起来,挥拍时手臂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每一次扣杀都那么凶。
她想起刚入学时,上体育课打羽毛球总是气喘吁吁地捡球,那些“咻”的“啪”的挥拍和击打声,当时只觉得烦躁。但看到苏樾一记扣杀,汗液滴落进衣领里面,只觉得赏心悦目。
她没戴眼镜,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身形和运动的样子,但能想象他肯定受人追捧。林甸仪鬼使神差往前走一步,脸被重重一击,又火辣辣地擦过去。就这样,她整个人被那颗突如其来的羽毛球钉在原地,后知后觉拿手臂去挡,那一刻她的世界很安静,但耳朵嗡嗡地,周边的喧嚣不断往她脑子里灌入。
球拍“啪”落在地上,苏樾已经跃过栏杆冲到她面前,一切都太突然,他捧着她的脸,她却只看得到他嘴巴在动。
她那时候想的是,苏樾的手指轻巧地落在她脸上的淤青,低头垂眸吹气的样子,具有蛊惑意味。
林甸仪看清了大门的那个人,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提着一个袋子,问:“你在这干嘛?”
檐下有雨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入水洼,有了那么点涟漪不停回响。苏樾的问话却没有回音,他习惯了林甸仪时不时的心不在焉和呆愣,拉过她的手臂,一只手就能圈住,骨骼很明显,好似只有一层皮包着,带着凉意。
苏樾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说苏城很多好吃的?越吃越瘦。”
林甸仪感觉自己又要哭了。
“爱哭鬼。”他放开她的手。
林甸仪于是站定在原地,她没有落泪,只是神情黯淡地站在那里,说:“我不爱哭。”看上去很倔强,不愿意露出脆弱的一面,可偏偏不够坚强,总是被人一语中的。
苏樾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她,一步两步走回去,伸出手来,“要不要抱?”他的态度向来如此,只要林甸仪需要,他就会不管不顾地越过某条警戒线,做她的慰藉。
关系或许早在平常的一个吹气或眼神中变质,这让他们在某个阶段彼此拉扯。
林甸仪早早察觉,却早早找到可替代的人,在他想要无孔不入地走进她生活时,她正捧着手机和另一个男生聊天。他也曾听到她在讲电话时猛然冒出一句“春天,我的春天是不是来了?”。
苏樾在危机感最浓烈的时候,能听到聒噪的蝉在嘶哑地叫唤,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他们在二楼的走廊上,呼吸快要贴在一起,却被她一把推开。
但林甸仪终会回到他的怀抱。
他垂下眸子,看到她的发顶,于是低下头蹭了蹭,感受这茉莉花香的沐浴露味道将他扑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