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的99次轮回》凉个秋

25、没有选择的选择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护甲碎成一片片的镜面，倒影之中迟未晚带着寒气一步步走近冯珏。

　　“最后再问你一遍。叶。凛。在。哪？”

　　冯珏倒退着挪移，像是因极度的惊恐而变得疯傻，喃喃不清道：“我不回去，我绝不回去，我绝不回到那个一眼就看得到头的人生里去！”

　　迟未晚叹了口气，剑柄一转，竖着高高举起“落月”。

　　“你永远也别想见到她，就像你再也见不到陆江之一样！”
　　冯珏立刻抬起双臂，用手腕抵挡即将落下的剑尖。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他颤抖地掀开眼皮，见迟未晚目色一凛，剑尖偏了轨迹直插他的腹部。

　　剑身一进入便瞬间拔出，冯珏浑身一震，像脱了水的鱼儿，在地面翻滚蠕动。

　　挣扎间，腕上的手镯滚落，他慌乱地睁大双眼，朝手镯匍匐而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鲜血汇成溪流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眸子里的光逐渐湮灭，变成空洞。

　　“看来真的跟她说的一样……‘故事怎么讲，那都是故事里的事；故事外的人再怎么看，他也是旁观的’。”

　　脑袋一垂，再也不动了。

　　迟未晚盯着像死水一般滩着的冯珏，神色异常冰冷，下一瞬目光却短了。

　　手镯生出茸茸的光，勾勒出少女的形态，叶凛呆滞地坐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冯珏。

　　迟未晚担忧地上前检查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对你做了什么？”

　　叶凛摇摇头，目光依旧涣散，虚虚地停留在了无生气的上空。

　　-

　　天色复常，露出璀璨的天幕，皎皎的天色下有不安在躁动着。

　　“虽然盟主确实疯了，可什么‘剧情’‘轮回’，这听着不也是疯话吗？”

　　“但她那玉佩确实说话了，而且自称天道。”

　　“她这一点拨，我也确实觉出点古怪，之前我为何如此听林牧的话？就因为他是盟主的徒弟？”

　　“即便她说的是真的，可你们敢赌吗？等着天劫来，也许我们只是重新活一世；可若抵抗天劫失败，我们可就连下一世都没有了。他们口中的那个陆江之不就是因为彻底消散再也回不来了吗？”

　　“可若真有来世，我们还是‘我们’吗？同木偶一般活着也是活着吗？”

　　“这……”

　　迟未晚站在千珏殿中央，平静地等待着众人的议论渐渐止息。

　　“我能够保证诸位在天劫之中活下来，若是诸位此刻想走，我也绝不挽留——这样的话，我是绝不想说的。”

　　众人凝目望去，那一如既往带着清辉的瞳仁此刻像是将周围所有的质疑、诧异、埋怨收敛，最后只映着一轮白玉，极亮，也极其镇静。

　　“无论你们如何抉择，我都会拉你们入局。”

　　就在几日前，她还在为周身的异样感到不安与惶恐，此刻却又拥有了撼山拦海的底气。

　　“冯珏说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仔细想来我确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不想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竭尽全力去挽回一切。”

　　她的眼眸坚定而悲伤。

　　“我既不想辜负他万次轮回的努力，亦不想再次沦为提线木偶麻木地活在这世上，所以我必须去抗争这世界已成的秩序。但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我们’身上，我十分清楚没有大家共同的努力，我的所念皆为妄想。”

　　“你们想要怨恨，想要反抗，我都不阻拦，你们可以尽情在这之后报复我，如果我们有未来的话——但在这之前，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拉你们入局。”

　　沉默在众人之间弥漫，或是认清了已无退路，亦或是明白自身无法反抗裁决者的决定。

　　许久，清亮的声音划破一片寂静。

　　“要么死，要么同死一般活着，两者有什么区别吗？不如放手一搏，反正原先的日子本小姐已经过够了。”
　　宋明筝还小声嘟囔了一句：“说不定我一直打不过迟未晚也是‘剧情’搞的鬼，指不定在新的轮回之中我就能揍过她了。”

　　莫渐也一步踏出人群，“我也不想再深陷于过去的懊悔之中了。”
　　她的目光瞟向林牧，“我希望你也能够放下。”

　　林牧身形一顿，垂着头没有吭声，脚步往前挪了一寸。

　　楚向舟打量了下四周，举起了手，“我也一样。”

　　他从天道那里得知了自己原本的剧情，他不在乎什么机缘巧合，也不想将喜欢一个人作为此生目标，从今往后他只想像迟未晚说的那样随心而活。

　　像是受到某种鼓舞，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

　　“那我也来吧！”
　　“我也一样，反正也没什么退路了。”
　　“晕晕乎乎地活了半生，如果真的有机会，我也想试着重新开始。”

　　迟未晚看着逐渐壮大的队伍，神色欣慰。

　　“再过五日，天劫将至，愿以吾辈同心之力，破轮回，赢新生。”

　　-

　　与冯珏一役后，众仙门为应对天劫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自这一轮回开始迟未晚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休息过，与众掌门指定好备战策略后莫渐实在瞧不下她眼下的乌青，命令她至少休息一晚。

　　迟未晚回到千珏殿暂供他们休息的房间时，叶凛正在捣鼓草药。

　　抵抗天劫需要强大的法力，叶凛便主动揽下制作调息和增补药剂的任务。

　　她手中握着木杵不紧不慢地捣弄着，目光却在半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游。迟未晚注意到，自那天以后她似乎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迟未晚在她身旁站了许久，她才突然注意到，吓了一大跳：“师师姐，你你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呀。”

　　迟未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有心事，方便告诉我吗？”

　　“我……”叶凛垂眸，欲言又止。

　　迟未晚道：“和‘主角’有关？让你和我一起守阵法中心会让你压力很大吗？”

　　“有点。”

　　通过天道的推演，天劫将至之时，此世的边界会向世界中心即千珏殿的方位推进，黑幕所及之处万物湮灭。

　　届时众仙门弟子会以门派为单位列定方位，以器法门的阵法为基底汇聚法力。

　　外层由鸿鹄门、琉璃宗等门派谨守四方，延缓边界的缩近；中层以器法门等门派稳定阵法、强化里外；内层以蜉蝣门作为最后的底线死守中心；而处于阵法中心的迟未晚、叶凛、天道需要借助叶凛所带有的“主角”权限，在天道的帮助下破解天劫程序。

　　叶凛手上的动作逐渐放缓，“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仍处于一片恍惚之中，你们所提到的权限也一直是由冯珏来操控，现在让我来——我实在害怕自己做不好，就不能把我的权限转给师姐吗？”

　　迟未晚牵过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不必害怕，到时候天道会和我们一块的，更何况我们身后还有大家，你不是一个人。”

　　叶凛的嘴紧紧闭了半晌，许久，眼神凄凄地望着迟未晚道：“师姐，如果他没有选择我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是‘主角’，甚至不可能来到蜉蝣。是因为他选择了我，我才会在现在的故事里遇到你们。”

　　她沙哑道：“在这一轮回之中剧情已经不管用了，我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只是喜欢看话本，养些花花草草的小姑娘，我怎么可能担得起‘主角’，背得起最后的重任呢？”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迟未晚温柔地注视着她，眼中没有任何的责怪，“你知道吗，这几日我听到了很多人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各有各的精彩，放在往日的话本里，他们都是主角呀，所以在我眼里，所谓的‘主角’，就跟王姑娘、李姑娘一样只是个称谓而已。”

　　“就把它当做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小心砸到你的金子吧，如果你不想要它，就把它交给想要它的人。”迟未晚微笑道，“交给我和天道吧，我们会安排好一切的。”

　　叶凛两眼盈盈，扑入迟未晚的怀里，“呜呜呜，师姐你人真好，可是这样你真的不会很累吗？”

　　迟未晚摸摸她的头，“不会的，因为我无比坚信此刻我要坚守的道。”

　　她微仰着头，若有所思道：“离开栖梧时我途经泠江，泠江上有一船夫总是来往于两岸唱着棹歌，他唱得很卖力，可我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天道跟我说，他属于固定行为的npc，没有人物故事，更没有思想。”

　　“昨日我抽空回了趟朝生巅，那条通往山顶的道我走了很多遍，此番却有了新鲜的感受。树上常有鸟鸣，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小道上有草尖冒出来，扎得脚腕瘙痒；风吹过来时只觉得凉爽，偶尔能闻到花的清香——它们都让我此刻无比确信，我还活着。”

　　叶凛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抬起头，两人相望着，像是有微风吹皱两汪本该平静的水面。

　　有一个深广的呼吁从悠悠窅窅的远方传来。

　　“无论命运指向何方，我都无比庆幸我拥有生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