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的99次轮回》凉个秋

26、天劫

　　第九日。

　　先是霾黑的云，接着一团陈墨从一角开始洇透，巨大的黑幕显露。
　　在接近黑幕的一侧，一切都停止流动。
　　初晨的云霭还未被日光拂过便永陷于黑暗；鸟儿照着轨迹翱翔，一头扎进了渊薮，未留下一根羽毛；街道上的人群依旧热闹，直至黑幕降临的前一刻，酒楼前小二的号叫仍一刻不停。

　　借助传声符，外层弟子第一时间将讯息传递至中心，金色的法阵由外到里构画，众人紧张地望着黑色的天空压下。

　　一道闪电猛地劈下，在进入阵法中心之后被迅速固成光柱。

　　迟未晚持剑施法，以数值压制天雷，阵法将所有人的五成法力匀渡至中心，进一步提升了阵法中心的力量。

　　叶凛则在天道的指引下双掌紧握。

　　「数据分析开始！」

　　「进度1%……」

　　“固阵！”

　　声音由里到外层层递去，外层弟子两掌外推，金色的壁障已被加固成城墙。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黑色彻底落下来。

　　“轰——”

　　黑幕与屏障发生剧烈的碰撞，星碎的光芒四冒，外层弟子无一不感到挤压，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地敲打。

　　“挺住！”宁不折站在最外侧喝道，“我们是第一道防线，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琉璃宝塔，起！”
　　璀璨的琉璃自宋明筝手中升起，一个巨型的宝塔镇在法阵上方，抵住了不断下陷的屏障。

　　琉璃宝塔是琉璃宗的圣物，内可镇百兽，外可阻百侵。

　　不知过了多久，阵法中心才渡来了第二次进度。

　　「进度2%……」

　　宋明筝咬着牙，大粒大粒的汗珠从她的额头落下。
　　“不行，这个进展太慢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彩光的塔尖被挤压得变形，逐渐被黑幕侵蚀变得黯淡无光。

　　与其共体的宋明筝此刻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哪怕有同宗之人为其护法，她仍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被一股无法描述的力量所侵蚀。

　　宁不折再次下令：“使出全力，给我——撑！”

　　「进度10%……」

　　众人皆摆出向前推阻的姿势，阵法中生出无数双金色的手推向屏障。

　　先前厚如城墙的屏障此刻已被削为宣纸。

　　“咳——”

　　随着一口鲜血自宋明筝口中涌出，琉璃宝塔骤然碎裂，整个外层轰然一震。

　　缺少了近一半的推力，黑幕推快了向内侵蚀的速度。

　　人们看到那一个个如同怨灵般流动的绿色向自己靠近。

　　“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喊叫，一名弟子在与黑幕接触的瞬间被分解成绿色的光点，黑幕再往前一寸，绿色的光点彻底沉入了黑暗。

　　宋明筝面容苍白，喉咙哽咽道：“宁不折，向中层传声，让他们做好准备固阵——”
　　“外层保不住了。”

　　「进度20%……」

　　宋明筝仰头，已是黑色的苍穹，他们被消耗得筋疲力尽，无法逃离。

　　黑幕推进到距离他们仅有一尺的地方，宋明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宁不折想要拉她，她拒绝了。
　　“本小姐可不想这么白白死了，至少得留下点什么。”

　　她漆黑的眸子里闪着亮亮的光，“就算我化作了字符，我也还是我。陆江之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你是想——”

　　她突然大喊一声，声嘶力竭，想让另外一个人听见。
　　“迟未晚！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宋明筝！”传声符传来迟未晚的声音。
　　回应她的只有寂寥的风声。

　　宁不折轻柔的声音响起：“迟师妹，希望我们能够在新世界重逢。”

　　传声符中再也没有了外层的声音。

　　「进度30%……」

　　黑幕还未到中层，外层的惨烈便让中层陷入彻底的凝重之中。

　　方敖惶骇道：“我们一定会死的。”

　　楚向舟浑身紧绷，眼底迷离而惊恐。
　　他们是不是选错了？他们还有胜算吗？
　　不，他们一定会死的。

　　“快看！”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抬头，看到点点绿色的星尘漂浮而来。
　　绿色的光点融入他们的体内，使他们感到安心且充满力量。

　　楚向舟发软的双腿又挺立起来了。
　　也许，死亡并不代表他们会失败。

　　当黑色的浪潮袭来时他忽感命运使然的宁静。

　　“宁战死，不枉生。”

　　平静的话在人群之间激荡开来。

　　“宁战死，不枉生！”
　　“宁战死，不枉生！”
　　“宁战死，不枉生！”

　　迟未晚热泪盈眶地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

　　“天道，真的不能再加快速度了吗？”

　　“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进度50%……」

　　迟未晚轻喝一声，右手握剑稳住光柱，左手撑地，用内力稳住法阵。

　　她将自己与阵法连接，一方面灵活稳定阵法，另一方面也可以清晰感知各方的动向，但是阵法每一部分消解的痛苦也会同等加在她身上。

　　“迟未晚，你这样下去，迟早会——”

　　她打断道：“你和凛儿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其余的交给我。”

　　她闭上眼，自身的经脉与阵法中的符画相勾连，以己身为中点向四周蔓延。

　　她听到悲鸣、哀嚎、怒吼之声不息，却从未闻得一声气馁。

　　绝望与恐惧紧紧地攫着她，即便早已料到这一结局，生命的沉重仍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唤醒更多的人，这样消亡时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的痛苦，于他们而言生与死并无区别。

　　可是她做不到——只要她作为“人”存在着，骨子里就一定流淌着同根相生的热血。

　　所以，他们不该是简短的字符，他们应当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闹会笑，尽管不知命运如何走向却依然会期待着未来的到来。

　　他们只是想活着，作为自己活着，看每日不同的光景，活出自己的姿态。

　　如果这世间于他们而言真的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他们就绝不会喊出那一句——宁战死，不枉生！

　　没有生灵的世界注定也将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惩罚觉醒之人，他们也定会奋起反抗——令这世界彻底消失。

　　墨色的天像水一样没有边际地飘荡，在仅存而又迅速消散的光束中，浮动着绿色的尘埃，它们朝一个方向飘去，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重复着与九十九次轮回相同的事情，他们的终点一致，他们的目标相同——去吧，去迎接那辽阔的明天。

　　在这里，虚与实混为一谈，时间的距离如转瞬一瞥，万次的轮回，难以计数的日夜，就好像从桥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看看吧，这可笑的秩序，究竟是你更高傲一些还是我们更狂妄一些！

　　天道的进度条在缓慢地爬行，它将时间拉得很长，长到每一格里竟能容下那么多的生命。

　　迟未晚的脸色逐渐苍白，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着剧烈的颤抖，有湿意从她的下巴滑落，是汗呢，还是泪呢。

　　忽而，她抬起了头，目光与叶凛交汇。

　　叶凛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般不愿听到她的声音。

　　但她终究是看到本该紧抿的双唇张了张。

　　“中层已湮灭。”

　　「进度80%……」

　　中层之后便是——叶凛不敢想，她好像能够听到师父和同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传声符不再有完整的声音传来，只余偶尔的几声嘶鸣，而后留下空荡寂寥的风声。

　　天沉下来了，耳边的风凝下来了，师姐却站起来了。

　　她将“落月”直插在阵法中心立起身子。
　　身子摇摇晃晃，每一步却又那么坚实。

　　叶凛放下手，祈求着摇摇头。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求求你们了……

　　“凛儿不要怕，有师姐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恳切道，“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黑幕已推至她身后，衬的她苍白的面孔分外明亮。

　　“很抱歉让你承担了那么大的压力，但是只要还留存着一丝希望，我们就没败。”

　　叶凛分不清她究竟是倒在自己身上的，还是将自己拉入她怀中的。

　　她温柔地，一字一字地道：“所以，请带着我们的希望活下去。”

　　她的背在发光，绿色的光点冲出束缚，萦绕在他们身边。

　　大粒大粒的泪珠滚落，叶凛声音因哭喊而变得沙哑。

　　可无论她怎样呼喊，迟未晚都只是稳稳地抱着她。

　　终于，天雷因脱离束缚发生猛烈的爆炸，时空与边界彻底混合在一起。

　　只听迟未晚闷哼一声，她的身体变得逐渐透明，同时绿色的星尘构筑成一个小小的光圈将叶凛包裹。

　　她轻笑了一下，像是卸去了所有的负担，又像是只是去赴一场普通的约，淡淡道：

　　“天道，照顾好她。”

　　……

　　一切归于无声的阒寂，唯有绿色的字符在广茫的暗中流动。

　　她在坠落。

　　直到有个声音发出惨厉的呼啸。

　　接着是一点白，一道白，一片白。

　　所有的暗色都在溶解，直至世间皆为纯白。

　　一如它一无所有的初生。

　　「进度100%……」

　　「数据解析完毕。」

　　「开始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