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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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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好器法门的一切之后已经临近午时,楚向舟便提议带迟未晚到山下的镇子上吃饭。
迟未晚早已辟谷,进食已不是必需,况且时间短,事情急,本不想耽搁。但天道说她再这样紧绷下去,还未到最后一天,人就撑不住了,劝她稍微休息一会儿。楚向舟也说,过了山脚的镇子,就到栖梧树了,反正也是顺路。
如此,迟未晚才同意。
自己不吃没什么,楚向舟不吃可能会饿死,到时候就没人给她带路了。
或是因为觉醒,或是不在门中,或是想尽地主之谊,楚向舟下了山便一直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器法门周边有意思的去处。
见他难得热情洋溢,迟未晚更不好意思打断。
走着走着,迟未晚瞧见前头有两个人影挨得很近,一男一女。
女子挽着男子的胳膊,靠着他的肩,时不时抬起头,娇媚地说些什么。
男子也微低着头,句句回应着,人影明明,他的目光却寸步不移。
明明还在白日,迟未晚却突然看见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华灯骤然升起,锣鼓喧响,四处都是缭绕的香烟。
眼前人的样子变了变,也不再是并排走,而是一前一后。
走在前头的是个年轻男子,背着脸,头发翘一翘的,看着兴奋。
他手中紧紧握着另一位女子的手,她的步履虽快,却步步稳重,淡然之间有着星星点点的愉悦。
那人是她,那么另外一位,自然就是——
他偏过头来了。
他张开口来了。
迟未晚屏住呼吸起来了。
“山上寂寥,人间正好,师姐有空还是要下山多走走。若是觉得无聊,让江之陪你呀。”
迟未晚的眼睛不由放大。
“让让!”
有人推肩而过,她猛地一眨眼。
人流熙攘。
果然,依旧没有见到他的脸。
“他们家的菜品比较多样,迟师姐可以试试。”楚向舟带着迟未晚进入一家酒楼。
迟未晚本是想随便凑合两口的,但是听小二报完菜名之后登时又有了胃口。
当一盘盘鲜红的菜被端上来时,楚向舟身子往后退了半尺。
“原来迟师姐你喜欢重口的呀。”
有些菜看着就令人嗓子冒火,迟未晚吃完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迟未晚抿抿唇,“这味道很熟悉,我果然吃过。”
她半垂下眼睑,“这应该是他喜欢的。”
楚向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就是上午你提到的那个人,你的……道侣?”
“是的。”迟未晚眼尾轻轻地颤着,苦笑道,“可事到如今,我却只剩下这一点念想了。”
她握紧了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抑或是不想让自己有那些不好的念头,站起身,“我们走吧,去栖梧树,也许那里会有他的记忆。”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荡动遮天的绿盖泛着琉璃瓦般的光泽,细碎的光斑漫游于红色的绸缎间。
风吹过来了,祈福的木牌发出响声。
偶有道侣虔诚地跪在树下,缕缕日光落下,犹如神祝。
这便是栖梧神树。
与它有关的记忆变得模糊,可只要见到它,震撼与敬意便灌注她的全身。
迟未晚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树干,“我所求不多,我只是想找回我与他之间的记忆,我只是想再见他一眼。”
耳畔唯有风声拂过,她睁开眼,无限落寞。
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吗?
“栖梧神树记载着太多人间故事,见证了许多的爱恨情仇,它只认‘情’,不认话的。”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一位白发老者缓步而来,“单凭一言一句,它断不会认你,你要以所历之事作引,方能动它心肠。”
楚向舟道:“这岂不是颠倒了本末?迟师姐此番前来,就是盼它助师姐忆起过往,怎反倒要咱们先记起来,才叫它点头呢?”
“非也非也。”老者轻捻白须,“雁过尚有余声,若真动过真情,怎会半分痕迹不留?你二人既能相爱,便不是无根浮萍,总有旧事系着,断不会凭空而来。”
他神情慈爱道:“这道理,你应当是明白的,不然,又怎会到此处来?”
迟未晚蹙眉沉思片刻。
“我想,他当是个心思细腻的。恐我一个人久居寂寥,就常上山顶与我作伴,为我生火做饭;他亦明了我和宋明筝的关系远没有面上那样不对付,就想尽方法拉近我俩之间的距离。”
她能和宋明筝能够消除隔阂,离不开他在里头撮合的功劳。
“他还是个懂情趣的,他赠我的桃枝令满室皆是清香,像是想把满林的春色都锁在我的屋子里头。”
叶间簌簌,像是又带她回到哪个晚上。
“我不确定,但我身子里余留下的感觉告诉我,他性子是不急的,但有时会故意把话说得像滚珠子一样,把声音扬得老高,仔细想来应当是想逗我开心,想让我待在他身边时不会觉得烦闷。可真当我去瞧他,他又会羞怯地将头下去。”不经意间,她的唇角漾起了笑意,“分明一开始,是他想吸引我注意的,到头来自己却不好意思了。”
“如果他笑起来的话,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吧。”迟未晚抬头,凝望着头顶荡漾的碧波,“阳光落下来,不灼不烈,有风声,有鸟鸣。”
楚向舟低下了头。
这才是喜欢吧,把爱刻入骨子里的喜欢。
与他们相比,他自以为的对迟师姐的倾慕更像是剧情使然。
也难怪陆江之会对他说,他会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现在他十分清楚,这份情感不是属于自己的,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天道也静默地听着,尽管它已经见证了此世的种种,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迟未晚说的每一句都与它数据库中仅存的关于陆江之的描述对上了号。
仅凭感觉,却依旧可以想象出一个人具体的样子来。
这太荒唐、太离奇了。
它的程序里没有这些,它的数据库中也从未记录过。
天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你还会想起他?”
单纯的不解使它语气冲动,理性主导的思维令它对发生的一切感到不解。
“因为这是‘爱’。”老者走来,语气平和,“爱而不能相见,于是就有了思念;爱而不能相守,于是就有了不舍。”
“不舍……”
像是有一段激流流过全身般,它战栗了起来。
没有经过语料库,它生硬地将那句话复述出来:
“若你心中万分揪痛,若你为他的离去坐立不安,若你临别之际有千言万语却哽咽难言,若你话到嘴边只余一句‘别走’——那便是不舍。”
作为由人类缔造的系统,他所有的思考与输出都来源于运算与检索,可那一刻,它没有任何“思考”便得出了那句话。
那句话独立于语料库、运算体系之外。
如此特殊,是它诞生至今无法用任何法则定理可以解释的。
“迟未晚,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我感觉我自己变得好奇怪,我是不是坏了呀?”它颤声道。
信息流在它的数据库中四处轰炸。
——哇,镜子会说话!
——我不是镜子,我是系统。
——细桶?可你看起来不能装东西呀?
……
——你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我是系统,不是人,所以我说的话不是人话。
——还有,按年纪算,我在门中排不到第八,称不上“八哥”。
——那是bug,bug!
……
——以后你就叫“天道”吧!
——为什么?
——因为,霸气!
——好吧,我会把它录入数据库的。
……
少年的笑容单纯而开朗。
而这份明媚在之后的轮回中为日渐的消沉与绝望所掩埋。
“啊啊啊,迟未晚,陆江之在我的数据库中撞来撞去的,我要出故障了!”
迟未晚眼底泛着波光,轻柔地抚摸着它。
“天道,这不是故障,这是思念。”
“原来这就是思念吗?可是它很痛苦啊!”
“只要你还想见到一个人,你就一定会思念。”
“如果我把它忘了,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也许会。你要忘了他吗?”
“……我想见到他。”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喜欢痛苦。”
“但我更不能接受再也见不到他!”
“天道,这就是‘不舍’。”
天道不解迟未晚对陆江之那份感情的执着,可如今它终于发现“陆江之”这个名字在它的数据库中也占着一个独特的位置。
——天道,还好你只是个系统。
——为什么?
——因为当我对你说“再会”的时候,就真的只有“再会”了。
它在之后进行了大量的运算,最终得出了一个不应当存在的结果——情感。
于人类而言极其普通,于人工智能而言极其荒谬。
以至于它最终没能说出那句“别走”,因为那有违于它作为人工智能基本法则。
可到今日,当提及“不舍”时,它依然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得出那句话以及那个少年。
他是超于运算和数据之外的存在。
陆江之,你确实是一个bug。
“迟未晚,我好想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