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的99次轮回》凉个秋

13、破晓

　　天际渐渐褪了色，当第一缕晨光乍破时，宋明筝站起身。

　　她迎着那团愈来愈大的巨物道：“原本还想找个说辞的，现在没必要了。”

　　道了一夜的话，此刻她却是神清气爽，“等着吧，最迟今天傍晚，你会听到我的消息。”

　　迟未晚：“什么消息。”

　　宋明筝松松脖子，“自然是——我继位的消息。你师父在仙盟中虽有人脉，但说服盟主以及各大门派掌门仍非易事，多路并进，才最为有效。”

　　她道：“我会尽快继承琉璃宗宗主之位，到时候有我的身份助力，团结各门派之事会更为方便。”

　　迟未晚欣喜之余又有些顾虑，“前宗主刚逝世你便继位，恐落人口舌。”

　　宋明筝道：“让他们说去吧，那些话我从小听到大的。连弑父的事情我都做了，他们还想拦得住我？”

　　这便是宋明筝啊。

　　迟未晚欣羡她此时此刻的洒脱。

　　看来她也不能一直踟蹰不前了，也得赶紧做些什么。

　　“师父已经去找盟主了，我打算往南去器法门找人，泠江以北的仙门交由你交涉可以吗？”

　　“自然可以。”宋明筝停顿一会儿，看着迟未晚道，“我不是想帮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既不想再重新经历那些事，也不想再失去做自己的机会。”

　　迟未晚笑笑。

　　宋明筝撇撇嘴，又似想起什么，忽而认真道：“迟未晚，关于你口中的那人，我虽没有记忆，但我十分肯定他是我此刻能站在这里的「因」，所以我也和你一样希望他能够回来。但我并不希望你因他失了原本的性而误了大事。”

　　“不会的。”迟未晚道，“相反，正是因为他，这个轮回的我才能醒过来。”

　　宋明筝知道她有她的固执出，也不多言。

　　“七日之后，千珏殿上见，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场比试呢。”言罢，作别而去。

　　迟未晚凝望着她化作一小点融在漫天的霞光中，沉吟道：“我们都还有未完之事，又怎能轻言罢休。”

　　清晨，薄雾之间，师徒二人于山门前即将作别。

　　莫渐：“你确定不与我同去？此事终归离奇，若你与我同往，再有这灵玉相证，各门主会更容易信服。”
　　比起同不同往，她此刻更担心迟未晚的状况，昨日之事闹得终究不小。

　　迟未晚面色如常，“师父只要以天劫给各掌门打个底便好，轮回虚构诸事说来繁杂，要他们皆信有点难度，倒不如放后。”
　　“这封信希望您能够代我交给盟主。”迟未晚谨慎地拿出一封信件，“盟主在看完后能够明白其中的缘由。”

　　莫渐接过信件，神情复杂。

　　“而在说服众人前我得先说服自己。”迟未晚垂下头，摩挲着掌中的玉，“所以我会先赶往器法门，顺道与那里的弟子交接。”
　　“师父不必担心，若无意外，两日后我便会赶往仙盟与你汇合。”迟未晚风轻云淡道。

　　莫渐几欲开口，最后也只是嘱咐一句，“凛儿也在器法门附近，我让她早点去找你，你们二人相互照应，我会放心点。”

　　离开蜉蝣门几里，迟未晚耳边再次传来莫渐的声音。

　　有些话当着面不好开口。

　　“我知道你是为了他。”
　　“你既已知晓我的过往，更应该清楚不要为过去所绊。”
　　“我不担心你误事，只怕你伤了自己。”
　　“所以，千万小心。”

　　飞驰于层云间，本当凛冽，却又一股暖流从遥遥的身后护来。

　　那是迟到多年的关切。

　　迟未晚闭了闭眼。

　　可是师父，未晚和未来终究是不同的。
　　他于数次轮回中等待一线生机，我也想去抓住那一丝可能。

　　不仅是为了他，也不仅是为了让她自己不留遗憾，在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中也一定存留着挽救这世间的契机。
　　宋明筝在「轮回」中留下的烙印远比她深刻，抛去情感驱使以外，保险起见，将她作为初始的觉醒者绝对会比自己有胜算。
　　而尽管如此，他仍然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选择她，除了情愫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从第9658次轮回开始，他只会偶尔在轮回开始的几个时辰找到我。」天道在残存的记忆中寻找有关他的印象。

　　那时的他像是在确认天道还在这里，这不是一场梦；又像是在确认他还没疯，他依旧残存在这无边的梦魇当中。
　　只不过他的话在迅速变少，与天道初见时可谓是两幅面孔。

　　「后面几个轮回中他所做之事，我所知不多……」

　　它忽然停顿了一会儿。

　　「我，我怀疑我也受到了他消解的影响，不然我对他信息不会剩下仅存的这些。」

　　作为这个世界的俯瞰者，唯有高位权限者才能够影响它，而如今它数据库中关于“陆江之”的信息却突然骤减。

　　系统也会为bug所影响吗？

　　迟未晚以为自己终于又重新了解了陆江之一点，可听天道这么一说，却发现自己与他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所以她才要先往南去——栖梧树在那里。

　　天道说剧情物品会随着剧情的刷新而更新，但剧情之外的物品不会轻易改变，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存在着便一直存在着，尤其是那些物品涉及到了底层代码。

　　栖梧树是特殊的存在，已轮回的剧情中没有它，而它又是这个世界的重要设定之一，因此迟未晚推断栖梧树一定保留着一些轮回无法刷新的东西。

　　最直观的指向便是自己和陆江之的这对鸳鸯玉。

　　陆江之不想自己因想起他而痛苦，却又偏偏留下了见证他们情感的鸳鸯玉，这是极其矛盾的。

　　除非留在她身边的这枚白玉另有所指——栖梧树。

　　同时这也牵扯出了另一条暗线——白玉极轻，迟未晚在轮回第一天根本没有发觉它，直到遇见楚向舟。

　　楚向舟也会是他的暗棋吗？就像宋明筝那样。

　　宋明筝的出现揭破了轮回留痕的秘密，那楚向舟的作用是会引她发觉身上的白玉，再寻至天道的所在吗？

　　去找栖梧树与楚向舟便是她此次往南的原由所在。

　　–

　　一把粗扎的扫帚迟缓地移挪着，凌乱的落叶从枝杈间擦过却没引起任何的注意。

　　许久，扫帚上传来一声缓重的叹息。

　　像是自暴自弃般，楚向舟将扫帚扔到一旁，“我怎么，我怎么敢直接去找她啊！”

　　他扶着额，满是懊悔，“甚至还拿着鸳鸯玉。我真不要脸，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挪开手，他终于看见了地面的那片“漏网之鱼”，鼓气一吹，落叶蹁跹滚落台阶。

　　“不过终将是心里话说出来了。”

　　“呦——”一道人影罩在他身上，“楚师兄怎么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

　　楚向舟没搭理他，支着扫帚站起身。

　　对方却是不依不饶，“听闻你去了天聚峰。”

　　楚向舟埋着头，闷闷道：“师弟听错了。”

　　“昨日桃林，我看见你了。”对方声音一沉，强硬地将楚向舟掰过身，“你又没有会试资格，去那里做什么？”

　　楚向舟心头一紧。
　　他不会是看见自己和迟师姐见面了吧？
　　仔细一想，他再三确认过当时附近只有他们二人，况且若有第三人在场，以迟未晚的功力，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看来应该是他去找迟未晚的前后被发现的。
　　他心里舒了口气，这样便好，自己被撞见倒没什么，关键是怕迟师姐因他而被传出了闲话。

　　没了顾虑之后他的声音也有了底，“不过是寻旧友叙些旧情罢了又哪来的规矩限定我只能在器法门待着，哪也不能去呢？”

　　“旧友？你哪来的朋友？”对方扯了下嘴唇，直截了当道，“若真是找朋友，你方才又何必遮掩，你定是有什么坏事瞒着我。”

　　楚向舟只觉莫名其妙，“方敖，你真是奇怪，我去哪难道不是我的自由吗，与你有何干系？”

　　方敖拽住他的前襟，“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在别人碗里下了什么药！”

　　楚向舟脖子一粗，瘪着嘴拉开距离。

　　好家伙，原来是把自己的失败怪在他身上了。

　　「方敖，器法门现掌门的二弟子。」

　　迟未晚停滞半空，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没听过。”

　　器法门前几年频繁换任，世人连其掌门都不太了解，更不用提其弟子了。

　　“我方才听那姓方的喊他师兄，但他应该不是大弟子吧。”不然怎么会连会试的资格都没有呢？

　　「他确实不是，他是前掌门的徒弟。前掌门在几年前的掌门之争中落下了病根，没多久就去世了，现在继位的是他的弟弟。」

　　迟未晚鄙夷道：“小小的门派也搞起帝王之争了，我看那方敖也没将他当师兄来对待。”

　　「这与他二人的人设有关。方敖极具天赋，自幼聪慧，是年轻一辈中最早被收为入室弟子的，又是亲传弟子，难免有些狂妄。」

　　“极具天赋，自幼聪慧……”迟未晚重复道，“他们器法门是要山穷水尽了吗？”

　　「……剧本里是这样写的。」

　　天道继续道：「楚向舟虽是前掌门的弟子，但实际上还没到拜师仪式前掌门就去了，所以在门中位置比较尴尬。前期是逆来顺受的人设。」

　　“那后期呢？他是「自机角色」，一定有他的转机吧。”

　　「如果他被选中为『主角』，会开启个人线，后期他会被方敖陷害坠入谷底，然后在谷底受到高人指点，之后又得佳人相助，一路……」

　　“原来被选为「主角」也只能如此吗？”迟未晚喃喃道。

　　天道以为她的意思是「主角」看起来也没什么作用，补充道：「为了走到最后的剧情，一般『主角』的数值会大幅提升的，而且……」

　　它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陆江之才选择了他帮你——其实在他的个人线中他也会向你表白，你也依旧拒绝了他，但他经过后面一系列的成长最终逆袭成器法门掌门，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打脸环节，你……」

　　天道的声音逐渐减弱，它感受到了迟未晚眼中逐渐凝固的寒意，便将后面“你求着他娶你”的话隐去。

　　「其实也没那么打脸啦，也就打了几架，你输了而已，逆袭的剧情一般都是以主角成功为主的……你也不用特别当真，反正现在剧情已经偏离了，他就算是『主角』也不一定能走到原来的个人线上。」

　　迟未晚倒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他没有被选为「主角」，他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经历这些。”

　　「那他就和其他角色一样只是npc，停留在自己的副本里，直到『主角』选择了他的副本，推动他的剧情继续下去。」

　　“所以他，不，是我们，只能等待他人的选择来改变我们既有的命运。”

　　迟未晚注视着下方的动静，无论方敖怎样动手，楚向舟都只是低头不语。

　　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一样。

　　不，这本来就是被设定好了的，如果自己不曾觉醒，自己直到现在还待在蜉蝣门中不知疲倦地练剑。

　　这些日子在她眼中好不容易生成的光亮暗淡了，“其他人的「主角」线也是这样吗？会遇到高人和……佳人？”

　　「不一定都是，有些可能是秘籍、宝藏之类的，不过总需要些机遇。」

　　迟未晚沉默了半晌，扯着嘴角突然冒出一句冷哼，“如果没有那些机遇，他们就一辈子都成不了「主角」吗？”

　　「迟未晚，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成为了『主角』才会有这些机遇呀。」

　　“那我换一个问题。”迟未晚抬首，指着无垠的天穹，“这世间最大的变数是那天外之人所定的，存在于此世的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是吗？”

　　「是，你们只是这个世界的角色，而他们，要么是创造你们的人，要么是决定你们的人。」

　　迟未晚面沉似水道：“所以哪怕是「主角」却也要依靠更上位者给予的机遇来抵达更强的境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在那个选择之前毫无意义，在那个选择之后却也依旧在等待另一个人的选择。”
　　“天道，这个故事我不喜欢，它里面没有人。”
　　“没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