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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照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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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未晚看着她,仿佛看见她带着这副森然的面孔打开了宋耀宗的门。
“在你来找我之前,宋耀宗就死了。”迟未晚道。
宋明筝笑笑,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没有,宋耀宗没死,他不是我杀的,你也没法证实是我杀的。”
迟未晚挑挑眉,“第二次。”
宋明筝:“什么?”
迟未晚点点自己的耳朵,“我听到了。”
宋明筝睁大了眼。
迟未晚继续道:“我常年一个人练剑,故而周围草木的一动一响皆躲不过我的耳,你那一日深夜出门我听见了。这一次也一样吧,无论是借住蜉蝣还是突然来找我,不过是你的拖延之计,你早就备好了方法,让别人发现他们死的时候你不在场,从而洗清你的嫌疑。”
“还有一点,你疏忽了。”迟未晚轻弹了一下宋明筝身旁的剑鞘,“我也熟悉你的剑,哪怕再淡,沾上了血,我一闻便知。”
宋明筝茫然了半瞬,扯开嘴角苦笑道:“我原以为我是来亮底的,没想到在你眼中我本就是明晃晃的一个。”
“那么现在呢?”宋敏筝试探道,“你是否觉得我是个虚伪之人。”
迟未晚凝视着她,“不觉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更何况我不是你,也没有什么道理来评判你。”她道。
宋明筝茫然片刻,说不清是诧异还是感动。
“可我却觉得我是。”她自言自语,“我恨他,却不敢动他,犹犹豫豫一直到现在,脑子一热杀了他,现在却又在不安。我就是个孬种,敢想却不敢做,做了……”
“那便是做了。”宋明筝忽地语调一转,“我还是觉得,我就是想杀他的,就算是后怕,我也不后悔。”
迟未晚微抿着嘴,轻轻一弯,“你绝不虚伪,相反,此时此刻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她道:“宋明筝,你很厉害,你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醒过来。”
“嗯?”
迟未晚接下来的话,让她半是迷茫半是怀疑。
尤其是她亲耳听见迟未晚腰间的玉佩出了声,它竟然叫天道?!
“……你意识当中听到的声音有可能是之前的轮回当中他与你的对话,这些对话透过层层轮回成为唤醒你的契机。当然,你灵魂本身也很强大,可以凭借那么久远的对话清醒过来,我甚至觉得你远比我觉醒得要早一些。”
宋明筝:“等等,你刚刚说的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迟未晚:“陆江之。”
宋明筝:“就是下午你疯了一样喊的人名。”
迟未晚:“是。”
“完了完了。”宋明筝捂着自己脑袋,“我不会被你传染了这些疯病吧……”
迟未晚:“……”
可仔细想来,似乎也只有她的那套说辞才能说得通为何她在第二天所有的伤就已经好了。
因为从她比试完的第二天起第二阶段的轮回正式开始,这个世界刷去了陆江之存在的同时似乎也刷去了她的伤痛。
迟未晚垂眸沉思片刻。她之所以能在这个轮回中快速取胜,离不开前几个轮回身体余留的记忆,由此可见,哪怕人的记忆会被刷清,但身体依旧会记得。
“因为在此世间,身体的记忆是轮回之中是我们为数不多可以保留的记忆。”迟未晚道,“同时,身体的迅速复原也会让你产生怀疑,从而促进你的觉醒。”
通过迟未晚这一番点拨,宋明筝领悟过来,并且想到了什么。
“对了,其实我去找你也不只是为证我不在场,而是有一个声音叫我来的。”
宋明筝边说边敲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记忆变得更清晰一点,“刚刚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那个声音好像是个男声,和我自己的声音混在一块,并说——‘去秘林找迟未晚’。”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而且刚败在你手下,更不想找你,所以没当回事。”宋明筝讪讪道,“可当我解决了宋耀宗并听到你夺得魁首的时候,那个念头突然又崩了出来,而且这一次有一种不容我拒绝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我非得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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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筝将剑身的鲜血擦去后很快就陷入一种茫然之中。
她杀人了,那人不仅是自己的父亲,还是琉璃宗的宗主。
这事若传出去了,这江湖之上该如何评判自己。
杀了宋耀宗,自己就能安然坐上宗主之位了吗?
她被懊悔拉扯着仿佛又要坠入原来的深渊。
精神紧绷之下,任何动向都变得格外清晰,便是在这时候,她听到了——
“听说了吗?蜉蝣门那位大师姐昨日夺得了魁首!”
“嘘,我当然知道了,但这话可千万不要落到小姐耳里,要知道小姐最不喜欢那位了。”
她腾身而起,阴云顷刻散去。
迟未晚!
她怎么就突然夺得了魁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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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立刻赶到秘林外守着你出来了。”宋明筝理直气壮道,“我才跟你比过,你我相差不远,你却夺得了魁首,而我却连前五都未进,我定是不服。”
迟未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这家伙连自己伤为何好得这么快都没搞明白,上一瞬后怕自己杀人,下一瞬闻得自己夺魁便匆匆跑来,这真是……
不过待迟未晚再理理思绪,便突然有了想法,如果自己还是亚魁宋明筝是绝不会有这般反应的,所以只有自己夺得了亚魁以外的名次才会催动宋明筝的契机。
这一切恐怕是陆江之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因为他最知晓这对“宿敌”亦是了解彼此最深的人。
迟未晚可以成为宋明筝弑父后迷惘的定心石,同样宋明筝也会成为迟未晚接下来行动的助力。
迟未晚将自己的一番想法说了出来。
宋明筝眼珠转了一圈,半信半疑,不过终是颔首认同她的想法。
迟未晚见宋明筝对自己这一番离奇的说辞没有任何怀疑反倒有些不定,“你就直接信了?”
宋明筝干脆地点头,见她反倒是一脸疑惑的模样,咂了下嘴,“我没有那么板,你这玉佩精的开口了,我也很难不信。”
天道:“我叫天道,是系统,不是玉佩精。”
宋明筝没管它,继续说:“换作别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信,但你就不一样了,这么离谱的世界观,不是你的脑能想出来的。”
迟未晚:“……”这句话她听着并不高兴。
“而且,”她轻声道,“这世间我信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迟未晚还未确定自己听清了什么,就见宋明筝面上漾起了浅浅的绯红。
她忽然躁动起来,胡乱地打了下虚空,顺着瓦片滑到屋檐边,两只脚垂了下去。
两只脚晃呀晃,晃到了悠悠的思绪里,“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是什么时候吗?”
迟未晚答:“你来蜉蝣门听学那一次。”
“是呀,那是我第一次听学,也是我第一次离开宗门。”宋明筝道,“出门在外,越张狂,别人就越看不出你的底细。所以我总是保持着大小姐的做派,让别人以为我身后有宗门撑腰,久而久之,人人皆敬畏我三分,演得就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天天听讲迟到,功课也不做,还总与其他弟子起争执……要知道就连讲学的先生都不敢管我。”她细数着自己的“罪状”,“可偏偏你却敢‘惹’我。”
迟未晚回想起来并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惹”的举动,反倒是后面宋明筝莫名其妙地缠上了她。
“听学弟子众多,我身为门中大弟子,须担起肃律之责。”
“犯错的弟子那么多,你总逮着我一个人不放作甚。”
迟未晚语噎。
其实她确实没有那么负责,她觉得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一群正值不安稳年纪的少年们纯属浪费她练剑的时间,所以她通常都是头来一下,末来一下。
恰巧宋小姐也认为首尾是最能引人注意的时刻,她往往在这两个时刻开始摆架子。
所以迟未晚来时,要么见她迟到或早退,要么是她坐在那里喊苦或喊累,要么是她又与谁谁谁起了争执。
她佯装镇定地扯了一句,“因为你最不听话。”
她还补充了一句,“杀鸡儆猴。”虽然最后她跟这只扮成凤凰的鸡打了起来。
“……”
宋明筝知道她木,苦笑一下,“也只有你才不把我所谓的伪装当回事吧。”
迟未晚确实也没把她当什么大小姐,她常年深居,对名门权贵没有多少概念,也并不觉得她的举止有多夸张,毕竟门中行为怪异的弟子她也是见过,就是没想到她日后总是来找自己切磋,觉得有些“聒噪”。
宋明筝迎着月抬起脸,薄薄的一个人好似融在月色中。
“明明只是一个装出来的身份,却有那么多人畏我。我待他们是假的,他们待我也是假的。”她侧侧脑袋,“偏偏就只有你,待我与旁人无二,即便是我想伪装,也无从下手。”
她躲,迟未晚就将她揪出来;她闹,迟未晚就冷眼听她说个够;再不对付,二人一拔剑,总有一方会败下阵来。
她出于意气想从迟未晚那里夺回威势,可看到的,不过是本本真真的她,自卑,妄想拉伸影子装大以掩盖自身的孱弱。
迟未晚的出现激起了少年人的傲性,她也不管装不装了,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赢过迟未晚,她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新生的念头覆盖过往的自怜,每一次切磋之中,那个凌厉、果决之人才是真正的她。
而迟未晚更是对她平等以视。
当她在宋耀宗那里受尽冷漠,在外人眼前演尽荒唐时,她便来找迟未晚,一来出气,二来也是来照照原本自己的模样。
“世间之人诸多,能照清本我之人何其少。”她看着迟未晚,感慨道,“这么多年来,唯有你眼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迟未晚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只有你的眼里倒映的是原原本本的我。
原来,她也一样啊。
只是那个照见她的人又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