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的99次轮回》凉个秋

11、夜话

　　树影之间迟未晚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翻窗而出，跃上房檐，紧追其后。

　　两道人影从一排排屋脊中掠过，最后落在了朝东的房顶上。

　　没有了白日的倨傲，来者留下的唯有融入月色中的清辉。

　　“你不是来比剑的。”迟未晚直接道。

　　宋明筝冷笑了一声，“你脑子里只有剑吗？”

　　她上下打量了迟未晚一番，“听闻你疯了，特来送贺礼，现在看来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迟未晚：“多谢宋小姐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嘁，谁关心你了。”她说着坐了身子，拍拍旁边，“喝酒吗？”

　　迟未晚这才注意到她的脚旁摆着一坛“陈家酿”。

　　有一些熟悉的记忆涌现，“宋小姐，我记得我们上次喝得也是‘陈家酿’。”

　　“我什么时候同你喝——”宋明筝摆手摆到一半突然止住，“……等等，好像是有这回事，可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与你喝酒，我脑子当时也坏了？”

　　迟未晚：“……”

　　果然，宋明筝也不记得了。其实迟未晚也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但是她记得是陆江之促进了她们的关系。

　　傍晚的刺激为她关于陆江之的记忆打开了一个小口子。

　　她想起来虽然宋明筝与自己不大对付，但是二人的关系从来不僵。

　　反倒是比常人还要近一些。

　　——宋小姐，我这里准备了一些吃食，你等会儿和师姐比累了就吃这些。
　　——我是来比剑的，你当我是来叙旧的吗？！
　　——我懂我懂，你隔三岔五就上门拜访，说叙旧都是看轻了你和师姐的关系。
　　——什么关系？我和她哪里有关系！
　　——整个门中就属我最懂师姐了，你每次来她心情都很好，想必你们肯定是至交好友了。师姐的好友就是我的好友，你下次来想吃什么就提前跟我说，我早点给你准备好。
　　——哇，你个小兔崽子嘴好脏，谁跟她是好友了！
　　……

　　虽念及陆江之时迟未晚仍忍不住感到哀痛，但回忆过往时，嘴角却是不经意地掠起。

　　不过下一瞬宋明筝的叫声就将她拉了回来，“我收回方才的话，你一定有病，你这笑里藏哭的，是什么意思？本小姐的酒你不许说难喝。”

　　“……”

　　她们俩还是不太对付！

　　迟未晚沉了沉气，“宋明筝，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来找我作甚？”

　　宋明筝扭捏半天不出声。

　　迟未晚：“白日的话你还要说下去吗？不说我就走了，我的时间也很珍贵。”

　　“别别别，我说我说。”宋明筝急忙道。

　　她凑近迟未晚的耳边小声道：“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奇怪的地方，比如你莫名觉得有些事情比较熟悉，又或者你时常会蹦出一些念头，做出一些你可能想做却不会做的事情。”

　　迟未晚微微一震，握紧了白玉。

　　天道感应到了她的想法，回应道：

　　「她确实觉醒了。」

　　迟未晚有些困惑，自己能够不加引导觉醒是因为较多的字符更改了自己的程序，难道宋明筝也是吗？

　　不对，除了用大量的字符直接更改来促进一个人的觉醒之外还有一个方法，那便是轮回之中不定之事的叠加，莫非宋明筝属于这种？

　　天道肯定了她的所想。

　　「有一次他问我‘轮回之中真的什么都不能留下吗？’我的数据库中没有相应的数据，所以我给不了他明确的答案。但在之后几次轮回中他因忙于某些事而不再找我，依他所言，他想做个赌。」

　　「他赌即使是在不断更新的轮回中也依然会留下过去的东西对吗？」

　　「如果宋明筝是那一半的赌，那他可能赌对了。」

　　「一半？那另一半是——」迟未晚微微一愣，「是我。」

　　他赌即使在无数轮回之后自己仍有可能记着他，爱着他。

　　宋明筝在她面前挥挥手，“说话呀！”

　　迟未晚清清嗓子，“有。”

　　“然后呢？具体呢？”宋明筝追问道。

　　迟未晚镇定自若，“问者先言。”

　　宋明筝撇撇嘴，“好吧。”

　　她托着腮，“明明与你在会试上一战就在前几日，可我却觉得有一种很久之前的感觉，好像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期间做了一个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

　　迟未晚提起精神，那会是和自己一样的梦吗？

　　宋明筝敲敲脑袋，“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重复着一句话，但那句话无论我怎么想都记不清，却是有一个念头还挂着，那便是来找你。”

　　“我以为是我不服输，可紧接着又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上来。”她声音一顿，似乎在思量接下来的事是否要说出口。

　　她看着迟未晚，既是认命，又是信服，“迟未晚，我杀人了。”

　　她接着道：“明日，琉璃宗宗主的死讯便会传遍仙门。”

　　迟未晚没有惊讶也没有问她为何要弑父，只问：“这样隐秘的事情，你告诉我？”

　　宋明筝掩面，迟未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掌心下传来丝丝的气声，不像哭也不像笑，“因为我没人可说啦。”

　　她摊开手，“我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吧。”

　　迟未晚微微颔首。她对别人家里的事并不感兴趣，但是琉璃宗的那件事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也多少传到了她的耳里。

　　宋明筝是琉璃宗宗主宋耀宗第一任夫人余滟所生，宋明筝七八岁时余滟便撒手人寰，紧接着宋耀宗便带着一位姓吴的女子入宗门，也因怕落人口舌，宋耀宗只纳吴氏为妾。可只要是有眼之人，见宗主对吴氏那般宠爱，也定能明白吴氏转正也不过朝夕之间。

　　传闻宋耀宗允诺吴氏，只要她为自己诞下子嗣，便许她为正室。然而直至宋明筝成年，吴氏的肚子都不见动静。

　　这时便又有传言，说宋耀宗无子嗣之缘。此言一出，打得不仅是宋耀宗的脸，一时间关于宋明筝的身世也流言四起。宋明筝也因此被宋家冷落。

　　迟未晚还记得那段时间宋明筝常来找自己，甚至还在蜉蝣门借住了一段日子，躲躲清静。

　　这场闹剧是以吴氏偷情被发现而作结，丑事暴露之后，没过多久吴氏便投井了解了。当然，这背后倒底是自杀还是有暗手，江湖上众说纷纭。

　　“同为女子，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吴氏为何那么讨厌我，屡次下药不说，甚至暗中派人取我性命。我小心翼翼地长大，比起报仇，更想要安身自保。所以我十分明白，我母亲的位置是决不能叫她坐去了的，她的肚子也绝不能大起来。”她的眼色逐渐变寒，“我原本只是不想让她有孕，结果她倒好，散出传言想反将我一军。既然如此，她也便留不得了。”

　　迟未晚面无表情道：“你想杀她。”

　　“当然，当听到她如何侮辱我母亲时我便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刮。”她笑了起来，“所以我为她送来了老相好，本来只是做一场假戏，结果她却了做真，反倒方便了我。”

　　“可是——”她话音一转，“没想到有人比我还狠。”

　　“我原本只是想在她被关着的柴房里将她偷偷处理掉，却不曾想一行人抢在我前头将她用绳子绑了起来。她嘴里塞着棉布却仍是哀嚎着，像一只要被杀死的猪。然后啊——噗通，她被扔到了井里。”她神情夸张，“我趁人走光后上前，看到水面上浮着一层红。我睁大眼睛一瞧，上面落着杜鹃。”

　　“哪户好人家会将杜鹃种在这样渗人的井旁。”她嘲讽道。

　　迟未晚沉默地听着，目色晦暗不明。

　　宋明筝闭眼仰起头，“自那以后我便知晓这世上我该恨的人的是谁。”

　　“若不是他的冷漠与默许，吴氏这些年又怎会那般肆无忌惮，更不必说吴氏刚死他便又带了一名女子入门。”她的语气逐渐激动，“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只有他自己和他不存在的儿子。”

　　她拍着胸脯，“论血脉，我是宋家的长女；论功法，整个琉璃宗无人能敌得过我；论能力，前几年他们被魔气围困时是我率领众人将他们救了出来。我到底哪里配不上那宗主之位，就因为……”

　　她声音忽地轻了下来，染上哽咽，“就因为我是个女子吗……就因为整个琉璃宗，从来没有女子当家的先例吗？”

　　自那以后，宋明筝便生出了弑父的念头。

　　怨恨像藤蔓一般在她的心底里滋长，可她却动不了手。

　　她很明白她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琉璃宗大小姐”这一虚假的身份上。外人当她是琉璃宗大小姐，宗门中人却因宋耀宗对她的冷落而多有碎语，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装出一副骄横矜贵的模样，只为维护世人眼中的她。她表现得越夸张，别人就越以为她是被宗主疼爱的，就没人敢轻视她。

　　可这一切若是落上了“弑父”的名头，那她还能坐稳自己的位置吗？宗门之人会允许一个手沾至亲之血的人登上宗主之位吗？

　　说到底，是她的顾虑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这一顾虑摇摇摆摆晃了多年，直到前几日，她因在比试中受了伤，没能进行到最后一轮，导致琉璃宗今年无人挺进前五。

　　她被旁人扶近宗门时正巧迎面遇上了宋耀宗，宋耀宗见她比见到路边的野狗还要厌恶几分，没好气道：“你也就这样，和你母亲一个样。”

　　宋明筝的心彻底寒了，不仅是因为宋耀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因为宋耀宗对母亲的轻视。若不是母亲当年嫁入琉璃宗，别说“耀宗”了，今日就连这琉璃宗在不在还是个问题。他怎能因自己的无能与软弱就去怨恨挽救了一切的母亲呢！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宋耀宗的话就扎在心底。

　　当天空渐渐拂晓时，她进入了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梦里或者是她的心境里有一个人在对她说话。

　　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可一个念头，却越发的清晰。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当红日的光晕初染天际之时，她起了身，昨日的疼痛与疲倦全然散去。

　　她走出屋子，在薄雾之中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发出与心念之中重合的声音。

　　“若没有那个先例，就叫我开了那个先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