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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锥形空塔 ...

  •   艺术家想要闻名,首先得成为谈资。于听众而言,越是跌人眼球的事情越好。当某人的奇闻异事被广泛传播时,其余人才会在百忙之余,拨出一些闲拢时间,下一些闲杂工夫,稍微关注一下此人的才华。
      因为才华是笑话的附属品。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笑话。
      大众化使得文化产业受到极大的损害,取得了可喜可贺的退步。
      表达的声音太多,就没有人耐得下心听完。所有人都争着抢着要去表达,因为他们越来越明白自己有这样的权利。可是同样作为人类所拥有的权利,倾听却很少被强调,或许也有被使用吧,但也只是被敷衍地使用。
      那么,人们是渐渐把它忘在脑后了吗?
      所有人都选择表达,而不去倾听,并且还要怪罪其余人不听自己说话。这是如今的不餍足之道。
      我明白你有你的声音,但这声音究竟能有什么作用呢?世界会不会过于嘈杂了呢?我们以信息为食,但没有必要每时每刻都张嘴。闭嘴也是对长时间表达的修复。
      吕粒就在公开场合发表以上的言论,他看着台下的听众无心听他说话,在心里把他们骂成不懂欣赏的傻瓜,但他嘴上还是接着高谈阔论。
      普遍的现象说明,平民化大众化会降低艺术的门槛,进而拉低门檐,让进入圣地的新人误以为,原本的天空就是这么低,因而新一批的入室者,就更加放心大胆敷衍了事。他们没有见过更加辽阔的袤宇,不知道真正值得受到追捧推崇的事物是应该什么样的。
      这是我们的共识。那么,艺术要大众化还是精英化呢?我认为,只有精英化,才能保护高雅艺术的存在地位。商业上的敏锐嗅觉和艺术上的心意表达是不一样的,两者的才能是不相通的。如果相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两个方面的才能都没有。艺术只有在少部分人手里,才能是艺术,因此,我要向你们宣告推行精英教育的必要性,向你们阐述我们锥形空塔的理论。
      试想一下,在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对彼此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地位是同等重要的,因为他们靠对方确认自己的位置和身份认知,通过唯一的同类对自己的评价来进行自我定评,他们既有个体的认知,也有集体的荣辱感。
      我知道你们要说,如果一方听命于另一方呢?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在只有两人的社会里,是不存在征服与被征服、奴役与被奴役这样的关系的,首先他们没有这样的关系概念,其次生存压力之下的各为利益行事原则,反倒激发他们本能的血性,因此也发展不了这样的理念,各类才能如同暴力一样,一方强了,另一方就一定弱势。
      如果这个世界有三个人呢?这样一来,他们并不能均匀分得地位、食物、财富等等资源禀赋之总量。三个人也许还是团结的,就算只是在外敌面前罢。但总有两个人的关系是更好的,被推在外围的人则会渐渐落了下风,而且这其中的关系变幻莫测,极其不稳定。
      那么,如果人数扩张到几万人,十几万人,几百万人呢?互相侵占、倾轧的现象就会变得更多,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关系会渐渐变成一种结构,它趋向稳固,趋向勾结维护,趋向“人食人”的幸福,且最终会导向我们社会对此熟视无睹、恬不为怪、无动于衷的这项结果。
      这样一来,都不知其中有多少人长久地、持续地处于弱势地位,说得更直接一点,有多少人是不被当人的?在我们今天的生存环境里,有多少人的一生辛劳,抵不过少数人的世代享乐?
      吕粒故意停了一个片刻,测台下的反应。他见自己的话终于调起一些听众心里相似的感受,心里便不再焦躁,开始慢慢悠悠地张开他那费事的嘴。
      但你们以为,我会批评这样的现状吗?
      不,不是的,其实,他们未必是不幸福的。你们仔细想一下,如果一个人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么糟糕,他的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负面情绪,是不是这样呢?我想应该如此吧。在符合自己的观念里行事才是幸福的。
      试想一下,一个根本不掌握生活资源的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全然不属于自己的知识,那他该怎么办?
      他被生活袭击,却没有武器反抗。
      他看见了前方即将坍塌的道路,可是却双腿残疾,他竭力大喊让大家不要过去,可是众人却幸福地一个接一个跳下,陶醉而死。
      他突然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好呢?于是他就不再开口了。
      那么,对这个人来说,痛苦是意志的还是身体的呢?
      我认为,它是意志的。
      只要我们不知道自己应该痛苦,那么我们就不会痛苦。
      我承认,阶级的分工是必要的,但知识不是人人都需要掌握的。各层的人做各层的事就够了,何必让底层的人学习上层的知识呢,要知道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
      我们的塔会根据阶级,来为每一个人定制一个合适的位置。这样一来,我们民众的性格与情感,事业与抱负,在每一层上,都会是完美的、终生不愁的。换句话来说,塔会给予我们幸福的定义和幸福。
      如果要问我们为什么这么做?
      那是因为我们既不能忍受人类文化退步,也不希望大部分人不幸福,而这就是最好的举措。
      好了,我的观点表达完了,请来反驳我吧。
      随后,有一个人跳上来,他的首个问题非常简短,“为什么称为‘空塔’呢?”
      “啊,你问到核心了。虽然我本不想这么快把血腥之处暴露出来,因为今天毕竟是我第一次介绍这个理论,但我想你这样有勇气的青年应该不至于听了我的话,就胆怯得发抖吧。”
      “能是什么样的理论,在实践之前就令人胆寒?”那青年名叫丘峥移,是个喜欢凭一腔热血行事的人。
      “说实话,杀掉点人,不就可以重新把人当人了吗?控制人数只是第一步,而这种牺牲绝不是无意义的……”
      “所以,空塔的最外层是垒满了人尸吗?里面之所以是空心的,是因为人都没了思想,反在这台制度的大机器的控制下运作。”丘峥移不等吕粒说完,就急匆匆地发泄自己的愤怒,这样的急切带着些许夸张的表演成分,好让台下的听众以为自己是个高尚的青年,他那青涩的正义急需众人的声援。
      但没有人买账。
      “我们杀人,是为了稳定秩序和保障人的尊严。让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同样地拥有尊严,不要让他们沦为猪狗一样只知享乐的动物,从而埋没了一切原本属于人类的荣光。”
      “第一步就是屠杀,真的会有人愿意听你的理论吗?”
      “我还是那句话,为了集体值得存续,个人的牺牲是光荣的。”吕粒的声音里无疑透露出对自己理想的坚信,“此处一定有我的同胞。”
      “那塔中之人有自主意识吗?”
      “他们的意识就是为整体服务。”
      “所有人都是吗?”
      “没错。”
      “那就是没有自主意识。改造过的思想还是思想吗?”
      “你能说明一个人可以永远保证独立的思想、永远不受其他人事物的影响吗?”
      “我……”
      “你看,根本做不到对吧?那你又怎么能说明我在改造思想呢?我只是加一点影响因素而已。”
      “那,那也应该让其自然发展才对!”丘峥移感到自己似乎正在陷入对方的语言圈套里。
      “什么是自然?”
      “自然,自然就是一个人可以对自己想要吸收的理论有判断、有思考、有选择,而不是被迫地一定接受一种固定的理念。”丘峥移感到他已经渐渐地找回了自信,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辩词说服了,声音又变得高亢激荡,而同时他开始盲目地相信,其他人也会被这灵机一动的言论折服,“如果自己都不能选择生存方式的话,那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吗?况且按你的说辞,我们连死法都框定了。”
      “不,你说的不够正确。这就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方式。”吕粒耐心地反驳,丝毫不受丘峥移的情绪影响。
      这种不愠不火的态度,反而激怒了丘峥移。“你瞧不起我?不要把我的言论当小孩子的胡话。我问你,你为什么确信他们只会选择你预设的道路,还有,如果出现信仰上的‘异类’,你会怎么对待?”
      “因为这是唯一给予他们融合般完满的快乐的道路。我们会教育每个人,专属于他们幸福是什么样的,然后鼓励他们去追求。如果出现异常状况,我们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他就得不到这份恩赐的幸福、忍受痛苦而死。”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过得糟,那就说明他过得好吗?哪有仅仅凭心理定一切的,那这样,每日广播催眠大众说发生如何如何的壮举不就够了?”
      “是啊,我们也会做,不过一般将它称之为新闻。”
      丘峥移觉得对方终于说了一句他也赞同的话,片刻之后也只好干巴巴地吐一句,“那为什么,一定要存在阶级?”
      “我们实施的是一种让更多人幸福的办法。”
      “为什么不能人人平等地幸福?”
      “因为每个人想要的幸福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要输入这样的理念?”
      “你看,又绕回来了。”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解释不清,所以才绕回来的。”
      这是今日的辩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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