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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塔尖上的人 ...

  •   吕粒日日都会在辩论场出现,有时他去宣扬自己的思想,有时他倾听别人的观点,加以辩驳。
      这时,有人要问了,他没有其它事吗?
      其实不然,这就是吕粒负责的事,因为孔知是这样吩咐他的。
      吕粒喜欢这份工作,把它当作他们伟大共同事业的基础,他勤勤恳恳地报答孔知的恩情。
      然而事实上,孔知并没有给予吕粒多么大的帮助。他只是用一种思想征服了吕粒,然后,这个年轻气盛、涉世未深的青年就这么甘愿为孔知所驱使,当他忠实的仆从,做他严酷思想的出面人。
      虽然一开始,吕粒还不至于将孔知的话奉为圭臬,但受到上位者日积月累的言辞浸染,吕粒渐渐变成了孔知的吕粒。
      作为曾经的好友,共同经历过求学时代的艰难困苦的裕识究,偶然在辩论场见到吕粒的时候,才是大吃了一惊。
      她不禁在心里问道,时光真有这样大的能力吗?竟然可以把一个自己曾经熟悉的人,变成一个如今根本陌生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她一定要找机会和朋友好好聊一聊。
      这一日,辩论场的主角仍然是吕粒和丘峥移。
      “我接着来反驳你。你说,活在自己观念里的人是幸福的,并称自己的一切理论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得到幸福。可是呢,你没有问过呀,难道你从来就默认,所有人都想要追求这种人为控制之下的幸福吗?你难道不知道,也有一类人,他们生来就是为履行某一项事业才暂存于世的吗?即使伴随着紧张可怖的死亡之风,即使自己可能永久落在诅咒的陷阱里,他们也会用坚毅的品格来展示自己的意志。你的前提太过自我化了,要知道个性强烈的人,怎么可能容忍长久的奴役和猪圈里的安逸呢?不是所有人都追求你口中庸常的幸福的。”丘峥移说道。
      “谢谢你为我辩护。”
      “你在说什么?”
      “我也在追求我的事业,我为它不惜冒险,现在不惜站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批评。”吕粒平淡地说道,“而且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困难等着我。”
      吕粒的眼神里闪露出光芒,但隔着一副人皮,丘峥移看不透吕粒的心,他不知道对方的表情里有多少伪装的成分,又有多少博取同情的诱导。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人类有存在的必要吗?”吕粒突然发问。
      “什么?那当然是有的。”
      “既然存在,那么你会对这个存在,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吗?”
      “我希望,嗯——大家能够过平常的生活就好了,不要有战争,不要有瘟疫,总的来说,天灾人祸都不要发生就好了。”
      “可这和我想要给予众人的幸福完全契合啊。在我允诺的社会里,你的这种愿望都能达到,你又有什么可反对我的呢?而且,你说我不能确定这种幸福是不是普遍的愿望,那我反要问了,你怎么能确定别人不想要呢?”
      “我……”
      “况且你不觉得时代正在飞速堕落吗?”
      “我……其实……也有同感。”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人类还有未来可言吗?”
      “你的意思是,你的做法一定可以促进历史的进步吗?”
      “至少是在遏制现状的衰败发展。”吕粒见对方说不出话来,便说道,“峥移,我们的心情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不,如果你失败了,那这个后果要怎么承担呢?你的抱负是一场折腾也就罢了,毕竟人类历史上的折腾也不少了,但如果是不可逆转的损伤呢?那你所做的就是屠杀后代的事情了,我不可能明知风险还放任你去做的。”
      “历史受我一人影响吗?那真是谢谢你的夸赞呢,我还有点想成为那样的人。”吕粒笑着说道,好像根本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吕粒,我不喜欢你的态度。和你谈话,总给我一种不真诚的感觉,就好像你一直在隐藏一些真实的意图。讨论不就应该开诚布公地、直接坦荡地表明自己吗?你太奇怪了,又想要信徒,又没有信仰,这样怎么可能鼓动新人加入你的道路呢?”
      “什么意思?”
      “太过理智的人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到理想的狂热和火焰般的激情。”
      “你说的未免可笑,辩论真理还需要靠能否打动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看不透你是不是在借一套说辞来骗我们,实则所想所做另有其它。”
      “可这在事前很难证明吧。”
      “证明不了,所以流露情感是取信的一种方式。”
      自打吕粒和丘峥移在辩论场上连续争斗了七天,主办人就打着“未来青年哲思”的名号吸引了一大批同龄人。
      入场门票的价格也随之上涨,从前的听众开始不听了,渐渐倒卖起囤积的门票来。
      要知道,在过去两年里,由于兴致高昂、自发来听“几个人回合制讲话”的民众不多,辩论场每隔一阵子就会免费赠送门票。
      票面上甚至没有时间场次的规定,因为从办场开始人数就没有一次满过,当然此处的描述也是体面的说法,实际上距离满场还差得远了。
      不过,从今以后,印发的门票应该就要有所规定了。
      听辩论的人本来做这笔时间和脑力上投资,就是希望赚到更多的钱,如今立刻收到了现实的好处,于是就更加爱思考了,他们想着得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才好呀,因为可以趁机赚钱呐。
      与此同时,在场还有一个失望的人。她便是丘峥移的同窗,尤廷鎏。
      丘峥移彻底不去学堂了,他每天早早入睡,第二天趁着天色未亮早早起来,正午以前忙着查资料,为的是在正午之后的辩论场上能够驳倒吕粒。一连七天过后,他的身体也了解了主人的这种欲望,因此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还帮助他练习口才。
      尤廷鎏很担心好友的这种状况,于是今日破戒告了病假,想着要来辩论场一睹实况。
      如今,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丘峥移对这件事如此着迷,因为这个少年其实是个一直想要获得别人认可的执着孩子,而这里是个绝佳的能够满足他最终愿望的场所。
      尤廷鎏认识的丘峥移有很多缺点。
      小时候的丘峥移好像就等着和人头破血流的时刻,所以一发生不顺心的事情,他就要跟人拼命。一开始这种话别人听了还有点害怕,但他说得多了,大家也就知道丘峥移其实是个胆小又冲动,控制不住脾气的没人疼爱的孩子。
      他被一个脆弱的外壳包围着,内心又总是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里,整个人像是水油混合物,低温时还能保持平静,遇到高温就会爆炸。
      长大之后,他忍心耐性地训练自己这种易怒且不稳定的特质,企图获得一些可观的改变。
      单从辩论场上的风采来看,丘峥移似乎逐渐克服了自己的缺点,这看起来真像是件好事,除了荒废学业,这让尤廷鎏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劝阻了。
      与她有着相同想法的裕识究,同样选择在散场之后,去与好友见上一面。
      此时观众已经陆续离场了,然而丘峥移还不愿意就此收场,他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吕粒,刚想要开启新一轮谈话,但吕粒仿佛认出了谁一样,眼神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一名女子身上。
      “是十九啊。”吕粒脸上露出的浮夸笑容,深深地刺痛了裕识究。
      丘峥移好奇地转过身,视线还没转移到裕识究身上,就先注意到了更远处走来的熟悉之人。
      “廷鎏,你怎么也在?”丘峥移认出朋友的欣喜,逐渐被一种心虚的心情取代,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是,是学堂那边找我吗?啊,我下次有空会去的。你别担心,别担心呀。”
      那边吕粒还在打量这位新到来的陌生女子,这边裕识究已经被这熟稔的黄昏晕伤了面容。早已褪色的故人曾在回忆的甜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裕识究如今竟然可以重温尤廷鎏了。
      轻盈颤动的睫毛被新添的酸潮热泪的重量压垂得哀伤,这难以承担的思念之重,就在尤廷鎏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落下了。
      “十九。”尤廷鎏率先打了声招呼。
      “啊,你来了。”裕识究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动身子、献上勇气面对那个人的。
      什么样的人在重逢时,会心痛、会犹豫、会不知所措、会怨恨时光呢?
      似爱未爱过的人。
      错过的人。
      日思夜想的人。
      裕识究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尤廷鎏呢,她想不出来,但眼泪拼了命想要描述,于是流淌下来的泪水就代替她告诉了眼前之人自己的那份思念。
      “我好爱你啊,可是你却不知道。”这种话裕识究只能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时候悄悄地说给自己听,因为那个人已经与她的生命无关了,她想到,“这么多年,我在人海里浮浮沉沉,每当遇见不愿面对的事情时,我总会想起你,想起你是怎样坚强地一个人面对这些事啊,我就又能重拾希望地继续下去了。无论我的生活有多么难过,心里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你过得好,祝愿你过上自己喜欢的人生。”
      “你过得还好吗,十九?”裕识究盘旋于心的问题就这样被尤廷鎏问了出来。
      尤廷鎏虽然很想替裕识究拭去泪水,但对方给予的这份深情,她不敢轻易伸手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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