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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我的忏悔 ...

  •   我并不是天生的爱慕者,但我确实喜欢少年身上的脆弱之美,尤其是当他们一旦察觉到旁观者那怀疑的眼神时,就故作一副坚韧的姿态的那种可爱的情调,真叫上了年岁的人看了,就会永永久久地回味起失去的时光。
      注视着这样的青春之美,如果我说不想握在手心里,那一定是假的。
      于是我就顺从自己的心,靠了过去。
      那纤细的手,抓在屏风边上,轻轻地被拧上一下,就变红了。让我着迷的可不止这一点,半解衣物赤着脚惰躺,伏在椅背上时眼波的流转,行动时的不胜之态,在我心中,这和“云鬓鬅松眉黛浅”的慵懒愁情不分轩轾。
      这样的少年能让我抓住幻想,进入文学语境里仅仅依靠只言片语就营造出来的虚妄。
      可是那剩下的情绪,那些更为重要尤其深刻的千言万语,要怎么表达呢?古往今来,难道有谁能够表达出来吗?还不是都在心里忍耐熬藏,说到底,各人只能排遣各人的苦痛。
      我们每个人的成长,就像是慢慢地去结一个苦涩的果实。有时被路途中发生的某事震惊,无意中张开了嘴,尝了一口,说出的便是苦言苦语了。
      那些惹人怜爱的甜言蜜语,也许在孩提时代就已涣然云消,当然也许更早,也许从未出现。
      所以那只是骗局。
      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想要逃离,便只好绝了此世的存意。
      在幻想里独活太苦了,去现实里求又根本求不到,因为那里荒凉冷落,从来没有过你热烈憧憬的东西。
      生命逝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难道不是本来如此吗?
      死亡是我梦寐以求,苦刑示我虔诚的祷告。我写下这封声明,是希望不要追究杀人者的责任。行为意义上的他杀,实则出于我个人意愿的主动选择。
      有人帮助我实现了这夙愿,我是真心地表示感激。
      不只是我,应该有很多人也都会感激吧。
      虽然说我的死亡里包含着对于无常人生的对抗,但更有一部分是愧疚与忏悔。
      我不是有意要去玩弄那些孩子的。我难道没有付出感情吗?那些孩子,我也是尽心尽力地在照看呐。而且你们想呀,我付出金钱,为什么不能获得相应的报酬呢?
      凭借自己已经成人的经验,诱惑他们变得成熟,说不上有多好,但也说不上是件坏事吧?
      罪恶在我身上发生,我想说,我不是故意伤害人的,我只是通过伤害他们,来观察他们是否能够经此成长。我其实是在品鉴孩子们的资质啊,看看他们应对人生挫折时的表现,然后加以培养。
      如此地用心良苦的我,有时候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忠诚于我,所以鞭笞、烙铁、拶刑也都是必要的对吧。
      有一天,一个受到我的恩惠的孩子,他居然奋起反抗,声泪俱下地说他想当一个正常人。
      当下的我虽然是一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但实际上心里已然在声嘶力竭地呐喊,“这个愿望我比你更想,比你们所有人都想!”。
      可是呢,我又无比地清晰,事实上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才是一辈子都当不成正常人的蠢蛋。
      所以,死亡是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的孩子,他大概也受这诅咒吧。这一次,我们可以一同解脱了。
      “这样就够了吗?这作为自决声明,相关度是不是有些弱?”景漾问道。
      姜隐编写完折隅的自决书之后,拿给景漾他们看。
      “还是很难伪造成自杀吧。毕竟死状那般,怎么能够自己做到呢?”折意说道。
      “没关系,此信表死志就足够了。”吴笠说道。
      “为什么?”
      “因为人的死并不重要啊,”吴笠说道,“没有利益纠葛,又有一个理由可以糊弄视目,那么真正人的遭遇,就不会太过被追究。很快,这个位置又会有新人坐上,过去的一切是不被记住的。”
      景漾想到包庇罪的可能,便问道,“万一之后这件事被翻出来了,你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被翻了就先狡辩,狡辩不成就说实情,实情不听就利益交换,交换失败就生命威胁。”吴笠抿了一下嘴,轻飘飘地说道,“没关系,到时候再考虑吧。”
      折桂模仿折隅的字迹,抄写并盖上印章后,吴笠那方声称找到了这封忏悔信,将此上示,以自杀结案。
      “景漾,你确定要走吗?”
      “一个为个人利益杀人的人,实在不能做律法的判官。”
      景漾和折意放弃一切,流浪去了。折桂虽然不舍,但他明白自己这里早就不是折意的去处和归宿了。
      “你们走吧。”折桂说道,“小意,你去做还愿意尝试的事吧,这个家不能再束缚你了。”
      “哥哥……”
      “小意就拜托你了。”折桂转身对景漾说道,“我接下来要说话也许会很奇怪,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意。”
      景漾郑重地看着折桂。
      “请不要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爱人,要更多地把他当作一个朋友,一个同路人,一个可以让你把心里话说出口的人。”
      “我明白你的言外之意。爱人是失望时会放弃的人,朋友是机缘不足时面临分离的人,即使是同行之人,争执也是不可避免的,而能够让自己敞开心扉、感到安心放松的人,才是更为重要的。”景漾说道。
      “我是这样想的,但其实也只是我的浅薄看法而已。毕竟我自己也没有深刻地爱过一个人,不过还大言不惭地说出自己假想中的关系,是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折桂说道,“我虽然也很爱我的弟弟,但我知道感情中一旦发生什么变故,其实一般都是双方的过错。私心来说,我当然希望你能多照顾他,可是,我一想到,你也是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就不能不想要小意也能多照顾你一点。”
      “小意还是个会为了重要之人、压抑自己需求的人,我想你也是吧。那么,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和对方说话呀,不要总是藏在心里流泪呀,不要随便就说分开的话,不要觉得事情都在往坏的方向发展……”折桂一边嘱咐,一边有些止不住情绪,“不能说了,路上小心吧。你们想起我的时候,就多给我写信吧。”
      翌日清晨,天气响晴。
      正月初一,吴笠和姜隐正在喝屠苏酒。
      冬枯的树林,霜草凄凄,高悬的暗紫色夜空里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零星碎光,被荒原丛林间的厉声犬吠和乡间小路上的蘸取涂抹的动物脚印所取代。
      一年就这样安稳地度过了。
      “为什么可以仅凭别人转述的话语,就能编写出一连串行为背后的动机呢?”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趁着酒兴,吴笠也不与姜隐谈论正事,只聊一些闲话。
      “小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讲起很多故事,虽然它们都是些夸张惊奇、无从考证的残缺片段,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些东西异常着迷。我喜欢夜晚入睡前在脑海里补全它们,或者展现全新的面貌,到了白天,就把这些新编成的故事,讲给朋友们听。后来我读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就更加不能放弃它们了。甚至可以说,是这些故事给了我一个栖息地,一个家,他们层层叠叠地搭铸起我的城堡,这是我最安稳的地方,是我最孤单的时候一定要躲进来的地方。”
      “你是在别人的情感里读到了这些,所以才对折隅的想法作了那些猜测和模拟吗?”
      “是这样。”
      “那便好,”吴笠哀惋地说道,“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有同样的遭遇,才如此明白这种心情……”
      “先生……”姜隐微微张口,露出洁白的牙齿,眼尾的睫毛翘出动人的弧线,眼部灰紫的色素沉淀伴着暗红的积累,看上去就像是在原本的锐利之气上,添了几分柔和脆弱的情感色彩。姜隐似乎被感动了,轻轻叫了一声,但又发现吴笠似乎不太愿意被看出他的关心来,尤其是这种关心曾经被折意点出来过,他就更想隐藏了。
      可越是隐藏,就越是显露。
      姜隐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努力装作并不感动的样子,说起一件并不突兀但又可以隐喻他们的事。
      “折意和景漾,我是真心祝福他们的,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可以拥有值得这份苦难的幸福。”
      “你会觉得他们有些不相配吗?”吴笠真以为姜隐毫不在意他抛出的情绪,于是更进一步试探道。虽然姜隐伪装的本意是希望吴笠可以自在一些。
      “年长的人拥有经验,他们成熟、优雅、处变不惊,不论是应对事情的能力,还是待人的从容态度,都会赢得少年们的赞叹和仰慕。反过来,他们虽然享有稳定的地位、收入、声誉,但要是稳定到一眼望得到头,那就需要一些刺激了。同年轻人的关系,既刺激头脑,又刺激身体。一方面,年轻的孩子,他们的出现可以提醒自己过去的梦想、逝去的青春,另一方面,掌控更加美好的□□,难道不是一种感官上的享受吗?”
      “你真的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吗?”吴笠说道,“不过为什么呢?你既然都可以这样想了,为什么还会对感情抱有赞美和祝福呢?”
      “所以我就应该什么都不相信吗?阴暗与高尚是并存的,没道理人只能接受利益驱动下的行为,而完全不接受无利益的帮助吧?”
      “姜隐,你从没被人伤害过吗?”
      “就算受过伤,那也没必要对所有人都失去信心。”姜隐低下头,喃喃自语,“真情,得存在的,要存在的。就算我从没经历过,它也是,一定要存在着的。”
      “但你见过乌洗烟了不是吗?你还用记忆石留下她了。”吴笠感受到这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劝慰道。
      姜隐兴奋地抬起头,“是啊,我已经见过真情了。太好了。我又能多活一段时间了。”
      “你靠这个活着吗?”
      “我靠这个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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