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金坠》若栖芭蕉

35、时光的补救

　　距离上次争吵发生过后一个月，景漾终于忍不住来找折意。
　　“为什么宁愿去见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也不愿见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呢？这一个月里，你有想起过我吗？至少有一次在睡梦里思念过我吗？”
　　再次见到景漾的第一眼，折意心里想，竟然才过去一个月吗，为什么感觉已经失去“我们的日子”那么久了？
　　“我害怕的就是真心待我的人，反而那些只索求身体的人，对我而言，才存在于安全区域以内。”折意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你来了云井，偷偷看我？”
　　景漾却避而不答，露出一副心疼的情态，他倾听时皱起的眉头和不断犹豫着时开时合的嘴唇更是说明了这点，“你有牵挂吗？我听说人有了牵挂，就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你是指什么事？”
　　“把自己围困在苦闷里。折意，你为他们的错惩罚自己做什么？我不在乎你是否伤害我，我只知道，人人都有牵挂呀，要不然，可怎么熬呢？来煎人寿吗？”
　　“不，景漾，我已经是这种东西了，你就让我堕落吧，不要指望我会变好，那才是对我的压力。请不要来爱我，我的心是破碎的，身体也是破碎的，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人间的爱的。你要明白，这世上有不能跨过去的东西。”
　　“折意，你的防备心太重了，别人想要进入你的心，你却设置了重重关卡，只有突出重围了才能获得你一点点偶尔的真心。为什么不愿意把内里袒露呢？那样又会怎么样呢？”
　　“会被伤害的。我的心只有我一个人会保护，其他人路过都会踩上一脚。只有一个人会毫无底线地接受我，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我的世界不能容忍任何程度的介入与干涉。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何况，你是否有些神志不清了呢，你何苦当真要为了我颠覆这一切，毁掉往昔的荣耀，抛弃可能的坦途，和我走呢？”
　　“你放心，不是为着什么我非你不可、你非我不可的理由，我才来做这种事，说这种话的。只是因为眼下，我们都需要彼此作为自己的一条出路，在这过程中，让自己生命的废弃物离开我们的人生，过‘本该可以过’的日子，你不想试试吗？就算是美好的生活，也要有勇气来迎接啊！你甘心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你都不曾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愿活过一天吗？折意，你没必要管我会怎么样，也不需要在乎我，你只需要多听一听那些能够引起你激昂兴奋情绪的想法，那是你压抑已久的最重要的东西啊，是你区别于其他任何人的特征，要知道，人的独特之处是很美妙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吗？”
　　“……我想，我想要活得轻松些……可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不用担心，我的好友会帮我们的。”
　　“他能明白我们的情况吗？他知道多少……”
　　“我有我的分寸，他有他的分寸。你不必过多担心，当然，你们的见面也是必要的，信任是彼此成功合作的基础，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可是他们没能顺利离开。
　　景漾走不了，是因为命运让从前办的那桩案子重见天日，冥冥之中他感知到某种惩罚正在降临。他感到久违的快乐。
　　折意听了说道，以后的日子里，折桂也需要他的帮助，他无法任性地就此离开。
　　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吴笠和姜隐来到此地。
　　吴笠向景漾问起折意，问他们是否见过面，是否相互熟知。
　　景漾表示知道这人，但并不相熟。
　　于是吴笠挑明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你回来得很晚，那天是去哪里了？”
　　“那天吗？那天我与好友相聚，在延迩家中待得有些久了。”
　　“那衣服呢？在云井时，有一位方泠的熟人来找他，这人身上所穿的红色直裾袍，我在你的家中见过同样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衣服。”
　　“要我说得多么清楚吗，景漾，我在你管家手上亲眼见到过的。不过还请你别怪他，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发现的。”
　　“既然已经怀疑我了，又何必这样？”
　　“那我直说了，人是你杀的吧。”
　　“你在说什么？”他的瞳孔紧缩，停滞的时间里呼吸声清晰可闻，“明明只是衣服的事，怎么能扯上杀人案呢？”
　　“是啊，但你为什么要说‘怀疑你了，何必这样’这句话呢？那就好像默认你是事件相关者了。其实你大可以只承认去了云井而已。”姜隐说道。
　　“也就是说，怀疑我但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对吗？”
　　“……没有。你在言语上的漏洞，只能让我们心里知道作案者是谁，但知道归知道……”吴笠说道。
　　“那为什么要打草惊蛇呢？为什么不查得仔细一些再来揭露我呢？”
　　“急于求证是因为，我们想要相信不是你。”姜隐说道。
　　“折家那两位，是你杀的吧。景漾，别再隐瞒了好吗？这几天相交下来，我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吴笠说道。
　　“我又能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我眼里，大概是蒙尘的人吧。杀人者不为什么穷凶极恶的理由，却是为爱和一线生机。”姜隐说道，“景漾，你愿意和我们和折意一起见次面吗？”
　　“是了结吗？”
　　“放心吧，是和我们的了结，却不是你和折意的了结。”
　　景漾苦笑道，“杀人者，不偿命吗？”
　　“秕政之下，应该有生民的应对策略。”吴笠说道。
　　见面是在折意家中。
　　虽然提前商量好了，吴笠还是想让姜隐开口。
　　“你来问。”吴笠说道。
　　“为什么？”姜隐不解。
　　“他对你态度好些。你没发现吗，他好像对我的问题很不耐烦，应该是有些讨厌我？”
　　姜隐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便询问起折意。
　　景漾和折意说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倒不是因为多么走投无路只好全招，不是因为多么信任吴笠和姜隐，而是因为终于等到了事情袒露的一天，他们最大的担忧已经重重坠地。
　　隐秘的凌迟体验久了，其实也想要大刀闸迅猛落下的快感。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正如你们所想。夜晚，把折隅和折枝约到方泠的房间见面，但那里只有景漾在等他们，用药物使之昏迷，运送出去，再让他们清醒着疼痛而死。”折意说道。
　　“所以你们当时，是在让一个杀人犯描述死状。”景漾冷不丁地自嘲道。
　　“你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死前的模样，不能听到他们的道歉……”姜隐说道。
　　“没关系，景漾都告诉我了。而且，直视太残忍了，转述反而是蕴藉的处理方式。”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用言辞故意引导我们往你身上联想，以便之后再抛出你的不在场证明就能洗清嫌疑。”姜隐问道。
　　“是这样。”
　　“事件发生后你们见面，是商量离开吗？”
　　“嗯，但那是已经没办法及时脱身了。”
　　“如果要离开都话，折桂那边……”
　　突然，一道清亮的话语声在帘幕后响起，“我在这。”
　　折桂走了出来。
　　“是我安排的，请不要见怪。”折意说道，“我想是时候把这一切告诉哥哥了。”
　　“请原谅我现在有些……不知所措，”折桂说道，“小意，为什么……你以前，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哥哥是不是让你无法信任了？”
　　“他毕竟是你的亲兄弟，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们隔着一层……”
　　“不！他们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我不会承认他们的！”
　　“对不起，小意，这几年，我确实对你疏忽了，我应该多多关心你的。你和大哥亲近了，我想过很多原因，我以为你嫌我不够成熟，不能承担责任……我怎么这么蠢！”
　　“不是的，发生了这种事，是我在故意躲着你，是我不想告诉你残忍的事情，根本怪不到你头上的。”折意连忙说道，“而且，你平时也要忙读书不是吗？哥哥，你不要怨自己啊，本来长大以后，每个人都要奔着自己的梦想而去，这是很自然的。你待我，一直都很好，我……”
　　“不许对我说感激的话。”折桂怕听到令自己心颤的话。
　　“守孝期间，不仅不能参加科考，还要一个人维持这么大的产业，对不起，哥哥，你……”
　　“也不要说道歉的话呀。”
　　“你们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呢？”景漾问着，看向吴笠。
　　“走吧。”吴笠说道。
　　“什么？”
　　“伪造他们自杀的假象，你和折意逃离这里吧。”
　　吴笠此言一出，让在场的人包括姜隐在内都十分震惊。
　　其实姜隐也在暗暗好奇吴笠的处置方式。他因为这场悲剧，心情已经低落许久，方才听到吴笠的话，清亮的眼眸再次闪动。
　　“我杀了他们，我不需要……”景漾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样的人，杀就杀了。法也会有延迟和不健全的地方，规则在现世实行起来总会有不符合朴素正义观的事实存在。”
　　姜隐在心里跳出一个疑问，“所以，你会更维护这种正义观吗？”。但他当下没有开口，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和吴笠是两条战线上的人。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逃脱罪孽？我们应该受着才对。”折意问道。
　　“没必要有心理负担，如果律法是唯一正确的东西，那各国怎么会有不同的标准呢？”吴笠说道，“它只是一种维持秩序的手段，怎么对集体更为有利怎么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