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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七颗纽扣 ...

  •   不过上一次见面,他们的确发生争吵了。
      折意一直以为景漾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了解自己的遭遇,直到对方提出一套完整的计划,他才意识到这种超出“逢场作戏”的感情。
      那么,景漾是怎么知道的呢?
      某一天夜里,折枝的正妻以丈夫的名义秘密约见景漾,说自己知道一桩丑闻,求他做主。
      她说,“事出突然,不得已连夜请见大人,怕如果不及时说出,自己离开人世时,别人竟也不知我到底因何而死,白白见那些人假作慈悲,我在地府也是不得安宁的。我将大人看作是一个公正之人,这才特地前来说明情况。”
      她说自己的丈夫和他家兄弟有染,更为可怕的是,她还见过自己公公也常常一同进出……他们白日里就敢光明正大邀进房里,自己被蒙在鼓里好多年……
      “此番言论,还请慎重……”
      “我自然慎重!我已将自身名誉抛之度外。这件事宣扬出去,我的家族会怎么看我,外人会怎么看我,我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无一人可托心,我又怎么会来找大人您呢?我赌上自己在社会里的一切,不是想要报复,而是想要一个公道。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此遭遇!难道是我做错过什么吗?”
      她说完这番话,几日后,便“病逝”了。
      景漾暗中调查折家,其中甚至牵扯出了折意父母的真正死因。
      而同一时间,折意也刚知道父母被杀、家产被夺的真相。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折隅让他跪着,他就不能保持尊严地答话。
      折枝解开衣扣,他就只能服从对方的意欲。
      他受尽磨难,但茫茫天际,无人在旁,思来想去,只得亲自动手,但或者,他想到自己也许可以借助景漾之手。
      折意特意提前量好对方的身形,数着日子,在下元节送上一件红底织金薄纱直裾袍作为礼物。
      由于景漾行的是折桂的志向,走的也是折桂的道路,那么,对于折意来说,这就又天然地多生出了几分好意。
      折意故意引诱人的时候,脸上也没有谄媚的风情。
      景漾猜出他的用意,心中隐隐作痛,变得言语迟缓。
      方泠有时故意透露出折隅的行踪,有时刻意去说折枝不入流的举动背后藏着的秘密,他把种种缺口,可见的,不可见的,一股脑全放在景漾面前,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诉说时,那眼神里藏着的微弱的希望总是能刺痛景漾的心。
      他这是信任我呢,还是不信任我呢?景漾看着眼前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带着些假面的真心诉说一些看似与他无关的话,心里在想。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因为你也信任我的外界身份吗?和所有看见我的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好人,是个侠义当道、仁慈正义的好官吗?”景漾问道。
      “因为你做到过……”
      “不,不是的。我早就投降了……”
      景漾在今天之前,曾经无数次想要找一个人一吐为快,可是他没有那个可以诉说的人,他只有他自己。
      罪孽这种东西,一个人背负,早晚会走上自绝之路;两个人背负,就会产生命运般的联系,内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添一份朦胧的神圣之美;再多人参与,那就不够有意思了,因为会滋生不可预估的猜忌、鄙夷、轻视,最终成为泥物,变得庸俗,不仅参与其中的人感觉俗,连参与以外的人也如同此感。
      而景漾想要说干净自己。他选择了折意。
      “办事办事,没有钱就办不了事,金钱不是一切,金钱就是人。官场上的一切,就是金钱与金钱结交。隐性的金钱喜欢显性的金钱,显性的金钱也乐意与隐性的金钱来往。”景漾说道,“里面的勾当见多了叫人变得无情,白纸黑字又怎样,无凭无据又怎样,一个人他安安分分地做自己,只是某一天不小心跌了个跟头,一头栽进泥坑里,自己的遭遇暂且还不说呢,只因其中一滴泥水飞溅到人家的鞋上,污脏了过路人看风景的眼,坏了他们的兴致,于是他们就挥一挥手,蔑一蔑眼,还把这原本已经栽倒的人给弄坏。”
      “曾经信任的事物,可以依仗的人,一直以来为之努力付出、可以称之为‘心血’的理想,在某种境况下,通通对自己狠下背叛。并且,所有憎恶的、想要打破的,和想要保护的,从某一天起,调转位置了……不,说不定,调转位置的是我而不是他们……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呢?”景漾捂住眼睛,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喑哑,随后难受地跌坐在光线暗淡的一处。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痛苦,你年纪轻轻,却早已没了任何的信仰。我说的信仰,不是指对于某个团体和某项仪式的模仿,我指的是人的精神活力。有的人信仰自己的力量,他坚信凭借自己的才能终有一天可以开创一番事业;有的人信仰善恶有报,平日里结下善缘,友善助人;有的人信仰情感,认为人与人相识一场,他们之间的正面影响会比负面影响更大,所以他们对待每个朋友都热忱坦率。”
      “你说的失去了信仰,其实是在说失去了相信‘会变好’这种能力吧。那样的话,确实如此。我想我们都失去了那种能力。但其实也不坏,因为说到底,‘随波逐流’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环境逼人还要人怎样奋发有为、坚持本心呢?虽说是它在强人所难,但如果人总是这样碌碌心伤、悔痛自责的话,与其终日自怨自艾,倒不如撞个头破血流,短暂但也算不辜负自己。”折意说道,“就算不能同归于尽,只能徒劳而死,也有我陪你徒劳一场。”
      当初的誓言有几分真心,折意本人也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对方愿意听这样的话,自己也想说这样的话,就从双方的心说了,以至于当折意察觉到景漾的真心时,连道歉也不能够了。
      “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没必要赔上自己来达成这件事……”
      “他们蓄意杀人,计划周密,再加上时间久远,很难找到关键性的线索。我没有其他办法……”
      “我来做这个人证,其实我是……”
      “不,折意,这不一定有信服力。而且,就算有了这方面,也是不足够的。甚至就算一切完备,证据确凿,那也是无法撼动他们的。你明白的,你应该明白的,折意。”
      除了一开始被叫破身份时的全身僵硬,折意听到末尾时已经恢复了自己面对景漾时一贯的姿态。
      他原本以为自己作为方泠是一种姿态,作为折意是另一种姿态,但现在才发现,变化是有的,但不是这样区分的。应该说,他面对景漾是一种姿态,面对折枝是另一种姿态。
      折意不是没有料想过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毕竟在自己提示了那么多之后……难道自己希望他知道吗?
      “再说,难道你没有暗示过我,你恨不得杀了他们吗?”景漾说道,“而且,我也不仅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赎我的罪。”
      “你的罪?如果这也算罪的话,谁又能无罪呢?对不起,景漾,是我把你引诱成这样的。”
      “是啊,是你的心引诱了我。但我始终认为,人只能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你只是帮我看清了,我这个人究竟在这个世界能够做什么,需要做什么而已。”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这种家伙,天生情感淡薄,无法信任任何一个人,也不能理解别人的心意。你如果要获得我的信任,可能反而要受百般屈辱。”
      “你这个理由是用来拒绝我的,还是用来拒绝任何人的?”
      看着折意陷入思考的模样,景漾继续说道,“时间可以吗?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在,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我可以用余下的所有时间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
      景漾祈求道,“折意,等动了手,我们就离开这儿吧,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不要再被从前的人找到,不要再受过去的人生影响。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一场解脱,你呢?”
      “真的可以过去吗?把那些都当作没有发生过?我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吗……我是被允许的吗?”
      “这不是你的过错,折意,你可以尝试忘记……”
      “你让我忘记,可是,我的过往要怎么办?你一句‘是他们的错’,这一切就能被抵消了吗?”折意问道,“我的人生已经被他们毁得干干净净了,我哪里还有我呢?”
      “遗忘是为了原谅自己,当然,不遗忘也是。折意,只要你不再自我折磨,怎样选都好。”
      “我在,折磨自己吗?”折意不敢置信地问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他们,我的一切都被葬送了,我不该恨吗?是啊,我丑陋,自甘堕落,染上瘾症,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不,你很好,我要认识你,我想要认识你,我一直都很感谢……”
      “景漾,不要再说了。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别再产生联系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痛苦和仇恨也许就是我的养料,如果连那些都不能咀嚼……不,我无法想象自己过那样的人生,离开一直以来浇灌我的事物,我的生命就会枯竭。景漾,我不能和你走,我们是不一样的,你只需要摆脱阴云,就可以在许多人眼中过得很好。”
      “那你呢?”
      “我?我就是那片阴云。我让你感到心痛了吗?那就别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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