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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你所在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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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折家父子的“七祭”,吴笠和姜隐也来吊唁。
只是,在死者家属中,他们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吴笠低声想要叫住他,“方泠……”
“二位在说谁,这是我家小弟——折意。”折桂说着,露出有些不解的眼神,但他转头为折意介绍起来对面人的姓名和身份。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突然通了,吴笠想到,“为什么折意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因为他露面是另一个身份……为什么折意和他父亲兄长一起出门,进云井的却是方泠和折家父子……”
“可是,那样一来,折意一直以来遭遇的又是什么呢?”姜隐心疼地想,“幼失怙恃,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被自己信任的有着亲缘关系的人猥亵,十六岁开始被送到云井……”
“别在这里。”折意对他们做口型,他转过去时肩膀抖了一下,透露出水雾般的迷茫。
距死亡之日起,停灵七天,遗体在淅沥的雨幕中下葬。
午后初晴,折意挑空请吴笠和姜隐移步到自己的房间叙事。
“对我的怀疑加深了吗?”他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尖刺,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轻浮、那般自我嘲弄,他变得庄重,也是,在葬礼的氛围下,谁都该庄重,只是不知道他是带着何种心情庄重呢?
是作为被害者的亲属而肃穆沉哀呢,还是作为真凶而故作沉思呢?
“折意——”姜隐轻喊他的名字。
“嗯,”他看向姜隐的眼神变得温柔,“想问我什么?”
姜隐意识到,他果然是不喜欢“方泠”这个名字和身份的。“在你眼中,他们是什么人呢?”
“在一个人的欲望彻底抵达高峰前,他丑陋堕落,毫无理智,只贪图眼前享乐的一瞬,在得到过后,他变得高雅文明,他又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了。”折意说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你们有□□关系,他们带你去云井……”吴笠开口说道。
“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在家里不方便。”折意面无表情地承认。
“折桂完全不知情吗?”
“不,他不知道,别,别去为难他。”折意明显陷入回忆里的情绪,他顿了片刻,才酸涩地说道,“他……是一个好哥哥……”
“但他却不是你可以诉说苦痛的人。”姜隐敏锐地替折意补上了未说完的话。
“要怎么开口呢?难道能开口吗?说什么‘你的家人日日夜夜地迫害你的亲人’吗,我不要,我有我的骄傲,我既不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在亲密的人眼前,也不愿意告他所爱的家人的罪状,两件事分开都让我如此不齿,你怎么能要求我当它们结合起来时,还有勇气去告诉他呢?”
折意情绪暴露,比他什么都回挡过去时还要令人招架不住,沉默许久后,吴笠也只好把它当做上一段话题的终止符然后问道,“你见过这个口球吗?”
“我知道它是什么。”折意说道,“这是云井楼里常用的玩意儿。”
“他们……会对你……用吗?”吴笠说完,这个残忍的问题让他羞愧地不敢与折意对视。
“会。”折意一声干脆的回答,不躲不避地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的确有杀他们的理由,但事实上,我没有下手。”
“你可以证明吗?”
“我在见了折隅和折枝后,就去找延迩了。”
“那之后呢?”
“没有之后,我们喝了一晚上酒,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
“如果你和延迩互相替对方作伪证呢?有人能为你们作证吗?”
“你是想说我们共同谋杀了折隅和折枝对吗?我们品酒对酌,喝得畅快,常常响铃喊添酒的小厮来上酒,你们去云井找他一核对便是。”
“但你为什么初见时总避着我们回答?”
“我信任你们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吗?”折意说道,“再说了,我现在也对你们有所求。”
“你想让我们对你哥哥隐瞒‘方泠’的身份?”吴笠说道。
“嗯。今日之后都不会有‘方泠’了。”折意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找那位小厮,这是我最后一次踏入云井。”
“你们认识吗?”吴笠问道。
“啊,你说我收买他吗?这倒不会,因为他每天要服侍那么多客人,至于记不记得那天的我都另说呢。如果说你觉得我还记住他这个举动很刻意,那我也得替自己辩驳一番了。在这一行干久了,擅长记住人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要几个照面,就能看出对面人的心思,我们是把这份心思对着人脸记的,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感谢你的配合,那么就请吧。”吴笠回答道。
之后的盘问倒是顺利,小厮一开始也确实没想起来,直到吴笠说起延迩,他才恍然大悟地谈起那天延迩酒疯狂放的情形,他说这实在和延迩大人以往待人谦逊的举止不同,他才稍微留下了一些印象。问话期间从始至终吴笠没有让他和方泠见过面,方泠只是远远地指出了他,便避入隔间不参与谈话,因此证词的可信度也提高了不少。
“折意。”吴笠说道,“你……”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折意很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不太愿意把目光放在吴笠身上,于是眼神就左转右转地在别处扫荡,但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剧烈地跳晃了一下之后定在一处,正当吴笠和姜隐都察觉到异样想回头探究他所见何景时,折意猛然高声叫住吴笠道,“我们来一次,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什么意思?”
吴笠和姜隐转头的动作被头脑里处理的信息、产生的思绪所累,慢了一拍,结果视线只捕捉到一角红衣片羽。
“我们单独来谈,吴笠。其实,说实话,你的年纪,在我的范围内。”
这下到吴笠反应不过来了。
“先生?”姜隐低声提醒道。
“等等,你叫他先生,你们……是什么关系?”折意问道。
“忘年交行了吗?”吴笠说道,“刚刚那是什么人,你要这样给他打掩护?”
“什么,什么掩护?”折意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
吴笠和姜隐问不出来有效信息,趁夜色到来前和折意匆匆分了手,回到了住处。
只是没想到,景漾也像是刚刚散去风尘、回到家中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见他们一样。
他命人摆上饭菜。
“大人,您这几日十分繁忙吧,辛苦了。”姜隐说道。
“是我对不住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二位如果用膳,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不必等我。”景漾欠身说道,“这两日事情突然多了起来,我只好到处奔波,不仅心困神乏,连同腿脚都疲麻了。”
“是什么事情呢?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吴笠说道。
“啊,这倒不必,其实是一桩陈年旧案,只不过现在出现了新的变动,我可以处理好的。”景漾温柔地说道,但这温柔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
“既如此,我帮你看看脚吧,不瞒你说,我学过一些医术。”吴笠劝道。
膳后,景漾脱下鞋袜,吴笠看过之后问道,“最近换过新鞋吗?”
“没有。”
“那鞋子穿着合脚吗?”
“正合适,只是鞋底有些高,走得久了会有些累。”
“你的脚指甲发紫,已经形成淤血,但它不会是因为这两天发生了什么才形成的,因为这具有滞后性,我想应该是几天前吧,比如说你长时间地行走,特别是背着重物走有些坡度或者高低不平的路段时,脚底既需要攀力抓牢,十分费力,鞋尖与脚趾又不断互相挤压,血液供应不足,因而形成的。不过,总的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事,等指甲生长出来自然脱落就行了,大概需要两三个月吧,如果有冰块的话,冰敷效果会好一些。”
“我明白了,多谢你。”
吴笠出门弯过游廊时,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管家,只见他手里抱着一席红衣。
“这件衣服……”吴笠说道。
“是大人十分珍藏爱惜的一件衣物,每次穿前穿后都要经过好一番打理呢,这不,今日大人又嘱咐我要尽快把它送去浆洗房。”
“他今日穿的是这件吗?”
“是啊,难道……哦对了,大人一回来就换下了,您这两位刚好没看见。”管家说道,“哎呀,这不是大人换下后给得急了,随身的东西都没取下来,所以我正要给大人送过去呢。”
“应该是很华美的红衣吧,我可以看一看它展开的样子吗?”
“啊,您真有眼光,虽说我家大人不是喜好时时刻刻展露风采的性子,但每次只要换上这件衣赏,可谓是把人衬得出尘,叫人恍在梦里看神仙人物一般。”
吴笠也不注意衣裳的整体视觉感受,他只关心角落,看到它与印象中消失的红衣衣角重合时,他也只是略有沉思,阖眼间说道,“真想看一次你家主人穿上它的样子……好,你去吧;夜静了,我们都早些休息吧。”
吴笠将这发现告诉了姜隐。
“他怎么会来‘云井’?”姜隐说道,“我不能相信……”
“他毕竟没有成亲。”吴笠说道,“抛开这个不谈,他和折意是怎么认识的?折意又为什么要替他隐瞒,而且他还特意换下衣服见我们……”
“他是来监视我们的,还是来见折意碰巧撞上我们的?”
“如果他既作为案子的审判官,又作为犯案者,那么事情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