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金坠》若栖芭蕉

29、品茗赏雪

　　第二年冬，雪岫招入了新的学生。
　　招收的时间隔了一年一季。
　　望倦期一收到自己成功考入的消息，便立刻写信给相邈，虽然信送到的时候，自己可能也已经见到她了，但是当时最直接的情绪，她想要一并分享给她。
　　“介绍一下，这三位分别是望倦期，姜隐，封止。”
　　“又见面了。”
　　封止疑惑地看看左边这位，又看看右边这位。因为应钦，系罥竹，相邈都只对着他作自我介绍。
　　“所以，你们都互相认识，只有我一个人……”
　　“不会，我和姜隐也是第一次见。”倦期说道。
　　“我们和倦期、姜隐都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的，但很遗憾没有太多时间相处。”应钦说道，“不过以后我们就都是同伴了，情谊不分认识先后。”
　　冷冷的冰湖面像是漆黑的煤沥青，没有风的夜晚，重重地结在一块。
　　冬季的月亮，虽不能说散发的是渗渗寒光，但也的确没有温度。
　　不过相邈和倦期可以喝酒暖身。她们把去年秋季埋下的酒挖出来，又这个冬季再次埋酒，以便等待下一个重逢的季节开酒。
　　倦期将一只冰花泪耳钉作为相邈请她喝酒的回礼。
　　所以当她们没有约好，一人佩戴一只同天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便被立刻发现了。
　　封止便故作生气地说，“骗人，还说认识不久。”
　　“那不管，我可没有骗人，她们是背着罥竹和我偷偷联系的，证据就是，我们可没有收到这么‘倦期风格’的礼物。”应钦说道。
　　“那好吧，明晚我给各位赔罪好吗？”望倦期说道。
　　“好啊，那你要怎么赔罪呢？”封止带着计谋得逞的笑，问道。
　　“我们之前一起聊天时说到过，大家都是十八岁上下的年纪，天南海北地相聚在这里。我想，既然我们一同来到了学院，那就凑在一起，过一个热闹的成年礼怎么样？既是为这寒冷的冬天增添暖意，也是为我们的情意留下某个节点的纪念。”望倦期说道，“不过，我就做一做这个提议者，各类具体的事项，还得请各位赏赏脸？”
　　“那么就来一次围炉饮宴如何？”罥竹说道，“我可以提供茶具。”
　　“我的古琴尚可奏乐。”相邈说道。
　　“正好伴着乐曲，我为大家舞剑助兴吧。”姜隐说道。
　　“那这样的话，我只能来当笑话了。”封止说完看到大家都笑了，自己也就忍不住笑了，“看来我已经很成功了。”
　　“既然有炭火、烤炉，怎么能少得了烤肉呢？”应钦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倦期说道，“在寒冬里和朋友们一起办一个暖炉会，实在是一件极美极享受的事。”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来和我一起准备食材吧。”应钦说道。
　　“冬日打猎，很有趣啊，我也要来。”封止说道，“正好练习射艺。”
　　结果他们散去之后，当天夜里便开始下雪。
　　第二日，晨曦照在枝头凝出的雪淞上，晶莹剔透。
　　薄薄的金光流泄在银枝之上，但其内里的冻结丝毫不被浸染。远远看去还是一片祥和之景，但在不少人眼里，此景足矣冻伤他们的心。
　　暮色四合的时刻，雪山之上的天空也被染上颜色。
　　他们一起聚在应钦的房间里，把窗关拢，把门敞开，门前厚厚的积雪还遗留着几人的脚印。
　　姜隐是最后进来的，他脱下外衣，坐到几人当中，把手烘在烤炉上方，说道，“先生说并不来。”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时，姜隐叫吴笠先生，因此改口叫老师，总觉得有些故意隔绝过往，因此姜隐还是沿用从前的称呼，延续过往的印象。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吧。”罥竹说道。
　　姜隐喝了一口，惊喜地展眉，望向罥竹问道，“这是雪水煮的茶？”
　　“是吗？是哪处的雪？”倦期听闻姜隐的话，抬起放下许久的茶杯，又尝了一口，问道。
　　“仔细闻去，是不是还有梅香？”相邈笑了一笑，提示道。
　　“竟然有吗？这给我喝，真是暴殄天物了。”封止叹道。
　　“难得你们尝出来了。”罥竹突然起了兴致，解释道，“正巧下了一场雪，我便采梅上雪来烹茶。”
　　“原来当时你是去收集雪水。”应钦说道，“我们狩猎归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你出门，只是那时你的身影一掠而过，还以为是看错了。”
　　“清冽甘冷，香气沁润肺腑，喝罢神清气爽，多谢罥竹。”姜隐说道，“那我一会儿只好折梅舞剑来答谢茶恩了。”
　　“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品味肉香吧。”应钦说道，“倒是有些饿了呢。”
　　屋内是热腾腾的烟气火味，屋外是隔绝人世的冰雪气息。
　　冬日的夜来得早，来得快。夕阳短暂地露了一下面，没过多久便急匆匆地入夜了。
　　在屋里待久了，人和空气都该散散心。有了封止的带头鼓动，倦期根本不愿意忍耐自己的闹腾劲，他们俩又说动姜隐和应钦去做疯事，仗着人多，罥竹和相邈也就不得不陪着他们去了。
　　他们秉烛夜游，漫山而巡，歌声震动天地。
　　烛火把几位少年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就好像能由此牵住他们各自的人生，从此再也不分离。
　　可到了次日清晨，火光已经散了。
　　天空又开始下起片片“大如席”的雪花，好似昨日的间隔是上天留情，让他们相交一番。
　　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持续了三天，竹枝被一层一层的雪覆盖，终于不堪重负地被压断了。
　　极寒的冬天里，他们依旧可以赏梅，品茗，望月，对酌，观雪，尽兴而酣。
　　训练以外的时间里，他们奋力地向彼此汲取尽可能多的、从前不曾得到、今后也将失去的温暖。
　　半个月后，吴笠召集大家。
　　“我们需要分成三队，去往三个不同的地方执行任务，应钦有事告假归家，不能参与，因此我们两人一队，公平起见，抽签进行。”
　　“那么分队结果就是倦期和相邈，罥竹和封止，姜隐和我。”吴笠说道，“之后，我会把详细情况的说明给相邈和罥竹。听着，如果情况严峻，两人小组意见出现分歧，而又需要当下立刻做出判断，那么倦期、封止，你们以他们俩的意见为先。其他情况下，你们可以自行讨论商议，尽可能统一想法，不过，自主权还是得完全交于处于当下环境的那个你们。”吴笠说道。
　　“还是自己的生命优先，任务在其次。为自己的理念赴死当然可以，但在有的选的时候，不要白白成为别人权利向上攀附的牺牲品。自己的价值要由自己来赋予和结束。”
　　“明白。”
　　“一切小心。我们来年再见。”
　　“虽然这个年不能在一起过了，但我们未来还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对吧？”倦期说道。
　　“一定会有的。缘分让我们相聚在这里，那么也会让我们重逢的。”封止说道。
　　在这并不温柔的冬夜里，唯有温柔的心依旧让人向往。
　　竹林里，应钦在和罥竹作临行前的最后告别，他们明日就要分别启程，踏上不同的道路了。
　　“你这次去，要几时归？”系罥竹问道。
　　“我还不太清楚，父亲在信里未曾明说，不过我想，他召我回去，应该是为家中之事吧。如果事情结束的早的话，我会来与你和封止汇合的，这也是老师的安排。”
　　“汇合前告诉我……我们一声，以防我们提前走了。”系罥竹说道，“我们到了之后，就会传信把落脚的地方告诉你。”
　　“这是应家的位置。”应钦拿出提前写好的竹纸，交予她。
　　“回去看看也好，毕竟我们都离家一年之多了，你应该有想见的人吧。”系罥竹说道。
　　“你怎么……”
　　“这一年里，你和相邈都在不停地收信、读信、写信、寄信，就我是孤家寡人一个。”系罥竹说道，“我知道相邈是在和倦期通信往来，你应该也有这样一位人物吧。可惜，相邈如今见到了她想见的人，这项浪漫的活动就剩你一人了。”
　　“我也希望，某天你们能见上一面。”应钦笑道，“你们有一些地方还挺相似的，我想你会喜欢他的。”
　　“你这么说，真让人好奇。”罥竹问道，“那会是什么人？”
　　“是从前和我共享过人生、今后也将同行的人。”
　　“你很爱她吗？”
　　“当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唯一会永远相信我的人。你知道吗，罥竹，其实人很难肯定另一个人的心意，总是怕自己受到欺骗，怕自己付出太多。为了让自己不被别人抛弃，首先就要抛弃别人，自己来当那个心狠手辣的人，这样起码还得一点自尊上的安慰，也许我有一天会在情感里会做这样的错事，但我永远都不会那样对他，因为我们不需要辨认彼此的模样。我知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系罥竹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受到几分雨丝飘落在她脸上，她便没有接下去，转而提醒道，“下雨了，我们进屋吧。”
　　“你听过雨打芭蕉的声音吗？”
　　“未曾，芭蕉并不是隘国常见的植物……况且，雨难得，芭蕉难得，会赏此景的人亦难得……”系罥竹回答道。
　　”但这难得的一切，却在淅国的庭院里，作了一场千古相逢。”应钦说道，“我的朋友曾说过，芭蕉性空，如果我们人类可以栖息在里面，夜夜听雨声，凡事无所扰，该有多好……”
　　“那这次去淅国，我就能有幸体味你的朋友为何会感此一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