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金坠》若栖芭蕉

24、早晨，我看见你的笑容

　　“洗烟，我出门了。”
　　“现在是晚上，你不休息吗？”
　　“我，我是要去……休息。”
　　“出门休息？”乌洗烟问道。
　　“未婚男女住在一起，会招人口舌的。”
　　“那前几日，你住在哪里？”
　　“这，这里。”
　　“所以，之前你是怕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但现在放下心走了？”乌洗烟说道，“并不是同一个房间，没关系的。哪有反让主人出去的道理。而且，我需要你在身边，可以吗？”
　　“好……好。”
　　成年之后的楚遍原，迫于生计，需要出去做事。
　　做事所遇到的苦，他每一天都在努力克服。因为他现在有了和现实对抗的直接的理由，他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他不愿意叫她受到伤害。
　　洗烟打扫房间的时候，想要把他们过去在学堂里用过的书都整理好，谁知道在这过程中，书页里夹的折叠好的信纸不小心掉落了下来。
　　“这是遍原的字迹。是他写给谁的信吗？”乌洗烟心里想。“还是上课不好好听讲，在写什么玩闹的话吗？原来遍原也会这样吗，那等下他回来就可以好好打趣他了，看看他害羞的表情。”
　　但在看到纸上写的内容时，所有调侃的心情都化为眼泪了。
　　上面写着，“如果你能明白我的心，也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如果我向你袒露一切，你能平等地看待我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审视我吗？你明白爱上一个不可及的人的痛苦吗？你一定不明白，因为你就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人。你得天独厚，却屡次向我伸出手。我无以为报，唯有献上我的忠心。我只为祈求，你看向我的目光，能够多作停留。洗烟，恳请你，在我看向你的时候，能够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要每一次只有我一个人，做这孤独的影子，做你人生里什么都算不上的注脚。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长长久久地看着你，而你，从来都没有，回望过我，就好像我不存在、我的感情也不存在一样。我只想，你多看看我……明明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因遍原这几日告假较多，今日去直接被辞退了，便早归来了，恰好撞见洗烟看信时泪流满面的样子。
　　“遍原，我们没必要再这样下去了。只是因为我在你特别需要的时刻出现，你就崇拜我的形象，你不能如此夸大并不常在、并不持续的行为，你要把它当作出现一瞬间、却会永久消失的事物来看待。我，我不该在你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我只是，很常见的一个人，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值得……”
　　“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太过沉重，其实你并没有为我多做什么，是吗？”遍原说道，“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是吗？”
　　“我有些承担不起你的感情……”
　　“可是，洗烟。你是我多么来之不易的信念一样的存在啊，多少次无路可走的时候，只要有你在，我何尝会对生命丧失希望呢？如果我问你，你最受不了的一句话是什么？你会怎么回答呢？对我来说，是‘没有你，我会变得更好’。我被最应当亲近的人当作废弃品，我知道他们都对我失望透顶，知道我不可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了，所以这辱骂也是我该受的。我觉得他们说的对，是因为早在他们否定我之前，我就已经千千万万次地否定自己了。后来，我发现，有人可以轻易地做到我拼尽一切都做不到的事，拥有我百般渴慕的人生。这个人渐渐地成为了我无数求而不得的寄托，我在对她的想象里寻求片刻的解脱。洗烟，我对你的心意，不需要你为了我做什么，仅仅是你的存在就足够美好，让我心生羡慕，羡慕到甚至想要成为你。”
　　“可是，遍原，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看见你了。”乌洗烟说道，“相处这些年，我大概是明白你的为人的，你做事情太维护对方的体面，你在任何关系里扮演的角色永远是让步的那一方，你宁愿过后一个人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解释自己做了什么，不去申诉自己的权利，因为你觉得这很像故意邀功，所以不肯说。”
　　“我知道我的人格缺陷，我太软弱……”
　　“不，你与人彻底相交之前怀有美好的期望，所以不愿意轻易伤害他们。这样做恰恰是因为你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而对别人的道德底线太低。而你的每一道伤口都是一次真情流露得不到回应，那么，以后就由我来回应你。我身边有过太多虚情假意的人了，因此，一个诚挚的人对我来说是多么难得啊。”乌洗烟的肩膀靠向楚遍原，她牵住他的双手，说道，“遍原，我想说，我看到你的玲珑心了，看到你一次一次满怀地希望地伸出手，即使落空，即使满载失望而归，你也仍然没有丧失对于生活的勇气，这太了不起了。不过，有的人思维敏捷，反应快速，善于处理突发事件，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人一点烦恼也没有？但事实上，他们也有压力的。你不要把我当很厉害的人来喜欢，把我当做喜欢你的人来喜欢好吗？”
　　遍原幸福得不可置信，一边哭一边擦拭眼泪，说道：“你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哪有人会爱上他的伤口的？不，不，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喜欢我？”
　　“为什么拒绝我呢？”
　　“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不想毁了你。我做什么都不成功，你怎么能和我这样的废物在一起呢？”遍原说道，“谢谢你施舍的爱。”
　　“怎么会是施舍呢？你难道认为我，我对谁都会……”
　　“不，不是的，洗烟，是我配不上这份感情，是我不敢也无法允许自己被人深入了解，因为所有了解过我的人最终都会离开我，我宁愿从未开始也不希望你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这个人很差劲，做事冒失，说话也没办法让身边人高兴，顾头不顾尾，伤害朋友……总之，你不能，也不要……来靠近我好吗？”
　　“如果在开始之初，我就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一定会觉得这样的诺言并不可靠，对吧？那么，我们现在就还是朋友关系好了，等彼此都更加熟悉对方了，也许我们就能明白什么关系是最合适的。最终会走向哪里，我们就交给时间来决定，你说，这样好吗？遍原，我们都等一等彼此。因为现在，我们还身在各自的难处里，没有办法真正在一起。这几日里，我常常在想，明明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却在这里过平凡幸福的日子，我的生命难道不是建立在他们的死亡上的吗？我难道是被允许快乐的吗？我的痛苦和你的痛苦，对我们各自的人生来说，打击都是那样大，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洗烟。你不希望，我们之间只有想起来时的抱团取暖和想不起来时的敷衍了事。”
　　“是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生命可以自然地交织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是同步的了。感情里的同步会成为难能可贵的顺利。”
　　楚遍原重新找了临时的活计，虽然辛苦劳累报酬低，但还是做下来了。不过没有几天，他便很快被其他单价更低的人给顶替了。
　　这样来来回回被辞掉了好几份事情之后，他的无能又磨灭了他的心气。他把自己缩被子里，没脸见人了。
　　“洗烟，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干什么都干不好呢？”楚遍原说道，“可是真的好痛苦啊，我做活，人家都嫌我反应迟钝，愚笨难教，干活太慢，可是为什么就一定得快呢？慢慢来不是又好又稳吗？他们的快带着残忍的压榨，让我心里手里都没办法好好接受。对我来说，幸福的瞬间就是付出了能够有结果，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看不到任何的结果。我在生活里简直是个废物。上天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为什么要让根本不能适应现实的人活在现实里？”
　　“遍原，你在发抖吗？”
　　“我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住，我……”
　　“你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多难过的事，你的人生要怎么办呢？遍原，你可以不用那么放大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这不是你的过错。事情都是慢慢来做的。如果你感到痛苦的话，那就由我来做好了，你来支持我吧。”
　　“可是……”
　　“我知道你喜欢做菜，而且厨艺很好，以后想要我快乐的话，就多给我做一些好吃的吧。”
　　“我……没有，这只是……熟练之后稍微做得像样了点而已……我也，其实，做不好的……但你如果爱吃，我会多学一些的。”
　　“遍原，为什么你每次被人夸赞，都要反驳呢？其实，夸的人很开心，被夸的人也很开心，你只要好好地接受，乖乖地承认别人的赞美，高高兴兴地应下来，然后再反夸回去就好了。”
　　“对不起，洗烟，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被夸……”
　　“遍原，就算你在最外层穿了一件全身破洞的衣服，我也可以给它打满补丁，让它再也不漏风、不透雨，我可以帮你修复好外衣，但你的心要靠自己来修复。”
　　“洗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定可以修复好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比我的心脏更贴近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