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金坠》若栖芭蕉

23、如果事事不如意

　　“你拉弓的姿势可以调整一下，之后我们再一起练习吧，因为我自己也存在一些问题，这样我们可以互相指导，共同进步。”乌洗烟说道，“来，先尝尝糕点，味道怎么样？”
　　“很，很好吃，不用……不用再改进了。”
　　“我的糖放的有些多了，会不会很甜？”
　　“没，没有，不……不多。”楚遍原说道，“你们，都……都很厉害。”
　　“不用这么比较。你是半路出家，十岁才转来学习，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学起的，在学堂听过课，在家还得请先生，知识多学一遍总会觉得轻松的，况且这些成绩多也还是拿时间和金钱堆出来的。你能在短时间里做到这么多已经很好了。”
　　突然间场景变动，眼前的景色不断虚化、重组，终于落定。
　　“这是遍原吧，身量长了，脸庞更为利落，眼睛也变得更窄了。”应钦说道。“接下来应该是他们长大后的场景。”
　　“所以说，整个试炼是围绕楚遍原发生的故事吗？”系罥竹说道。
　　此刻，成年后的楚遍原正喘着粗气，冒雨跑在泥泞的小道上。
　　“他这是去做什么？”应钦说道，“神色慌张，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偏偏却让我们避开了这一段，难不成是要我们猜测个中事变吗？”
　　楚遍原扶起昏倒在地的乌洗烟，颤抖地去探她的鼻息。
　　“洗烟，醒醒，洗烟，你别出事，别这样……洗烟，拜托你，快醒来……”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遍原已经不再口吃。但此刻仿佛身份互换一样，狼狈的人变成了乌洗烟。
　　今天本该是洗烟举行成年仪式的日子，遍原没有身份前去祝贺，便想着第二日见她送交贺礼也是一样的。谁知他在家中竟听到了乌家被血洗的消息。
　　在当地，不论男女，都是以年满十八周岁作为成年的标志。一个月前，洗烟还为遍原的成年礼准备礼物，但如今，遍原的礼物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乌家是当地的大家族，结果却沦落到只剩下一个活口。而且，这场凶杀案来得完全没有征兆，干净利落，看起来是预谋全备，但又留了乌洗烟一人活着，不知是何用意？镇上的人一边揣测，一边自危。
　　那日，楚遍原见唤洗烟未果，便将她带回家中照料。
　　但乌洗烟醒后的三天里，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也许是家破人亡带来的情感冲击，也许是极大变故引发的精神刺激。很多时候，乌洗烟只是静静地睁开眼睛，然后再慢慢地闭上眼睛。但她也不睡去，个中缘由，楚遍原是知道的，短短三天，他却已经无数次见过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
　　虽然提不起食欲，但空虚也会导致会进食。情绪的嗜取也以吞食食物作为一种方式。这一点，楚遍原作为一个自我认定的失败者，在过往的人生中深有体会。
　　第四天，他照常端来饭菜，见洗烟勉强了几口后放下了，知她只是不愿拂了自己的意，便更为她难过了，因为自己本就帮不上忙，现在还反倒被她和她的礼貌照顾情绪了。
　　楚遍原对自己有些生气，他转头拿出香囊，说道，“洗烟，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是我亲手做的安神香囊，送给你，希望你能不被噩梦侵扰。”
　　乌洗烟声音有些干哑，说道，“谢谢你，遍原，是你找到我，保护我，照顾我，我一定……会很快，振作起来的。”
　　“我知道，因为你一直是我的英雄啊。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人。”楚遍原说，“但是英雄也会累的时候对不对，所以现在的你，只要好好休息就是了，至于其他的，让我这个英雄的追随者来做吧。”
　　“其实我没什么厉害的，以前，不过是看在家族的份上……”洗烟说道。
　　“那些痛苦的不得了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把它当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样；如果你有一些顾虑，我也能够完全明白，并且对你的心仍然不会有所改变。”
　　楚遍原心思细腻，情感上会设身处地地为人考虑周全，但也仅仅只是情感上，在事务上，他也恨自己的无能。
　　“那天，有一群人忽然闯进来。”
　　“是仇敌吗？”
　　“不，我从未见过他们。”乌洗烟说道，“但父亲好像认识，他临死前……交给了我这个，我想它也许能告诉我们答案。”
　　“这是……一把钥匙？”
　　“是的，但我不知道它对应的锁在哪里……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家是没有所谓的家族秘密的。”乌洗烟说道，“只是我现在毫无头绪，自己也没有立身的办法。”
　　楚遍原说道，“那就在这里住下吧，洗烟，我希望你可以知道，我所在的地方，永远是你的一处容身之地。”
　　乌洗烟的脸上留着干了的泪痕，她一旦想做出任何一个表情，都有种撕裂皮肤的感觉。也许是这刺痛感又拉扯着她，也许是话语的缘故，她再也没有办法忍耐住了，她靠过身去，紧紧搂住了遍原。
　　“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明白，我还有你。”说完，乌洗烟松开了遍原，她重新拿起放在一边的碗勺，终于开始大口地摄入食物。
　　系罥竹纳罕，“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全族上下都被灭口了，为什么单单放过乌洗烟一个人呢？”
　　“而且选在乌洗烟成年礼这一天，的确完全不应该独独漏掉了主角吧。这明明可以是一个计划周密、一招毙命的屠杀事件。”应钦说道。
　　“可能的解释是，乌洗烟身上有什么他们需要但暂且还拿不到的东西。”罥竹说道。
　　“想必他们需要乌洗烟用钥匙打开什么吧，这大概也是屠杀的目的所在。”应钦分析道，“真是有些好奇，如此大费周章、大动干戈，最终是为了什么呢？”
　　收拾好心情，乌洗烟第二日出门，去找父亲从前的几位好友，倒不是为了求救济，而是为了这钥匙的秘密，为了知道杀人凶手的身份，为了替死去的人报仇。
　　谁知都吃了闭门羹。
　　唯一恩赐给她的话还是，“当时你的父亲可给我好脸色啊。我可都记在心里，和他相交，我可是忍痛忍了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畅畅快快，你不要来扫我兴致，快走吧，别叫我派人来赶你，这样多难看。”
　　她再去找自己从前玩在一处的好友。得到的回复是，他们的朋友是乌家的乌洗烟，而不是现在这个没有家族庇佑、一无所有的乌洗烟。
　　曾经的人都抛弃洗烟，当作不认识她，更有甚者，把各类的怨气都撒在她头上。
　　只有一个人给了她最需要的接纳的衷心，那么她就去到他身边好了。
　　“遍原，怎么办？”乌洗烟哭着说，“我不知道，人可以有这么痛苦的心情。我是第一次看见平日待人和气、笑脸相迎的人，他们的第二重面目，第一次遭遇家人的死亡和亲近之人的背叛，第一次知道原来我那么不重要，原来我什么都没有，我早已失去了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不，洗烟，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遍原，我现在明白了，你才是最有勇气的那个人，即使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有那么多的打击，都没有放弃过，而是一点一点地忍耐下来，坚持下来，这是多么不容易。我好像开始拥有你的感受了，原来曾经的你是这样痛苦。可是，纵容如此，在什么都做不到的困境里，你都没有放弃过。遍原，其实你比我坚强多了。”
　　遍原握住她的手，说道，“洗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好过。我的话说再多其实也难起作用，我能做的只有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我自己有很长时间都陷入在全然无助无望的情绪里，更极端一点可以说，我生来就好像在与这种情绪对抗，所以现在有了一些经验。”
　　“你是说缓解痛苦的办法吗？”
　　“只是一些可以让忍受的感觉减轻一些的办法。因为有的时候，倒也不是说都能克服过去，而是忍着，一天天，一年年，一代代。”楚遍原说道，“首先，要多夸奖自己。每一天做成了什么事夸一夸，一个月前做成了什么事夸一夸，一年前的今天做成了什么事夸一夸，总之，你得知道，自己是个很好的人，过去打不倒你，那么将来也什么都打不倒你。好了，洗烟，如果现在你不夸自己的话，我可要说了。”
　　洗烟想起他昨天说过的话，有些羞赧地说道，“不，不要，我在心里夸过了。”
　　“那好吧，不过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那就是要允许自己走不出来。要是遇到跨不过的难关，那就躺下来休息休息好了，没有一定要做成的事。”遍原说道，“走吧，转化心情，我们去买菜。”
　　“啊？”
　　“虽说观念会受长期成果的影响，但人的情绪很依赖短期内的成果，做菜就是一种快速见效的方式。”
　　应钦说道，“像乌洗烟这样的人，有一个边界。界限之内的事不会担忧，迎刃而解，可以做得非常完美，但界限之外的事发生，便会受极大的打击。而对于楚遍原来说，因为他的人生处处是挫折，每一天都在被挑战底线，遇到任何事情都已经不会太惊讶了，即使是突发事变，也能完整地做下去。不过，他遇事也还是会慌乱的，虽然心里已经习惯事事超出控制了。”
　　“我明白你的说法了。”系罥竹说道。“他只是习惯疼痛的存在了，但不代表不会感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