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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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幽蓝色的灯光映在长而深的走廊上，淡色的墙壁将消毒水的气味完全包围，张奚低头，伸手轻轻摩挲着没有血色的嘴唇。
他咳嗽一声，下意识想从怀里摸根烟出来，又很快收回手。
右手掌心边留下的血迹几乎烫到了他的视线，他来不及洗手，着急忙慌地试图将手整个塞回兜里，一个分外简单的动作却因不住的颤抖始终没能成功。
张奚闭上眼，强制动了动右手的手指，那张极为英俊的脸扭曲了一瞬，另一只落在规整的裤缝边的手依然以一种极小频的速度颤动着，在冷调灯光下泛着石膏般的色泽。
身后急诊室的红色射灯骤然熄灭，张奚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神情有些疲惫的医生走出来：“没有生命危险。”
“谢谢……”张奚低声说，喉结滑动一下咽回后半句话。
“应该的。”医生摘下手套，看向他的表情带着一丝疑惑，“你们认识吗？”
张奚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身份在别人看来只是个心地善良的路人，他解释：“我们是高中同学。”
“原来如此，伤者没有设置紧急联系人，我们刚才查档案看他好像也不是本地的，还好能有个熟人在。”医生说着，大步走到门诊台前。
“他的状态还好吗？”张奚跟着过去，犹豫着开口：“…有联系过他家里人吗？”.
医生看着他，“后脑受创，大面积出血，还有多处肋骨骨折，脾脏迟发性破裂。锁骨处有登山绳勒出的旧伤，应该是攀岩时坠落导致的。”他补充了一句，“这小子挺能忍的，现在距离受伤时间预估得过了五六个小时。”
“我们也尝试去联系过他的亲戚朋友，但……”医生似乎在斟酌言辞，“很少遇到这种……一个紧急联系人都没有的外地病人。”
张奚彻底怔住了。
“但也没事，”医生看出他的情绪，宽慰道，“患者情况不错，今天一早就能通过公安方面去联系亲属，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在这等他醒过来。”张奚摆手，他摸出张信用卡递进去，“费用我先垫付上。”
他顶着医生有些狐疑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我……们以前关系挺好的。”
医生也没多在意，只接过卡叮嘱他：“护士收拾好了之后会给你朋友转病房，那个房间柜子下有折叠的陪护床，你一个大小伙子，多少休息会儿。”
张奚点点头，他无意识捏了捏眉心，重新找了个椅子坐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这会儿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他刚点开微信就收到了刘一喆半小时前的信息轰炸：
-哥，你到家了不？
-哈喽哈喽
-莫西莫西
-唔西迪西
-你到了吗
-睡了吗
……
-我真要来找你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真死路上了？
张奚眉心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噼里啪啦打字：
-刚扶老奶奶过马路呢，没什么事，别担心了。
对面迅速发来条语音：“你不骑着老奶奶过马路就不错了，骗谁呢！”
刘一喆大着舌头，吐字不甚明晰，带着明显的醉意。
“你他妈喝了条黄浦江吧？你朋友呢？”张奚无语，低声问。
“早各回各家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刘一喆说。
“是今天。”张奚强调了一声，“别玩手机了，早点休息。”
他放下手机，顿了会儿才记起自己也得上班。市医院离他工作的地方有个快十公里的路程，他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请假。
假当然要请，但也不能半夜扰上司清梦。
他正搜着体制内请假话术，看见几个护士冲他示意，连忙跟上走进另外一间病房。
其中一个护士帮他铺开折叠床，小声提醒：“你可以在上面休息一下。”
张奚眼底泛起些许红血丝，神情疲惫却丝毫不显得狼狈，他闻言眉眼舒展，笑容温和，语气格外真诚：“谢谢，辛苦了。”
“没…没事。”护士半夜忙完原本有一肚子气，此刻却突然哑了火，她年轻的面庞上蒸出淡淡的绯色，退出去的脚步也悄然放轻了。
张奚自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踱步到床边，借着窗外洒下的清水般的月光凝视眼前的人。
——那张脸上不见熟悉的蓬勃气息，黑色发丝软软地耷拉在枕头边，苍白的嘴唇微抿着，眼睛闭得很紧，密密的睫毛扑在眼睑，被洁白的病床衬得几乎像一具不会醒来的尸体。
“你好，”张奚低声念道，“好久不见。”
他优越的骨相在微光下更显出几分冷峭，语调毫无起伏，突兀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人生是痛苦的，人生是恐怖的。因此，人是不幸的。”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怜。”
张奚说着这样怜悯的话，却接近于平铺直叙，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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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白的晨光照进窗，睁开眼睛后，张奚第一时间瞥向于则西的方向，见对方依然昏迷着，他从床上坐起身，有些不适地皱皱眉。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在陪护床上蜷了一宿，多少有点腰酸背痛。
他走到窗边，一只手抵在墙壁上，伸出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拨出号码，刚睡醒的声音透过传声筒有些沙哑：
“喂……是刘局吗…我是小张，”他面无表情地说，“…是这样的，我朋友生病住院了，我今天在医院照顾他，想麻烦您帮忙请个假……”
刘局对于这个新人算得上看重，很快就应下了，调侃道：“什么朋友这么重要啊，女朋友？”
他哈哈大笑，不等回应又说，“昨晚吃饭我就看出来你小子肯定名草有主了！年轻人的事嘛，我不多掺和了。”
“不是，”张奚不想回去面对同事的八卦，解释道：“男的，高中同学，普通朋友而已。”
他又心想，于则西现在都不一定把他当朋友。
“你要真没对象，改天我给你介绍几个优秀的姑娘吧。”刘局说。
这就是领导的通病了，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拒绝一两次就跟没听到似的不依不饶，拒绝多了又显得不给脸面，搞得人骑虎难下。
张奚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有些委婉地说：“谢谢刘局照顾，我这几年实在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这孩子想得也太远了，接触接触又不是非得结婚。”刘局似乎被他的回答逗到了，笑着说。
“我觉着吧，”他话还没说完就差点咬到舌头，“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放屁，张奚又暗暗骂，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刘局倒有些惊异于他演出来的认真：“现在的年轻人能这么想也挺好的，你朋友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还在休息。”
张奚用余光瞟了眼床上宛如死人的于则西，转身昧着良心道。
“那就行，要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就说。”刘局说。
“好的刘局，那我就先挂了啊，不打扰您休息了。”张奚迅速接上话，等到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才把电话挂断。
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倏地在身后响起：
“你……要结婚了？”
张奚猛地转过身，床上的于则西不知何时坐起身，他的眼睛很明亮，缀在一张惨白的脸上有几分不协调。
张奚这才真正意义上地打量了他，八年的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明显的痕迹，他回头看一眼，几乎就像看到了当年香樟树下扬起笑容的少年。
普遍情况里他会在树荫中绿色铁丝网的分界之外思考压轴题的不同解法，而于则西会站在分界之内不停奔跑跳跃。他们抬头是一碧如洗的天空，低头能嗅到很清晰的木质的浅淡香气。
“……没有。”张奚说，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线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醒了？”他问，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他妈是一句废话。
于则西竟然笑了，他的眼里没有一点看见阔别八年的老同学的惊讶，只是扬着尾调：“是啊，刚醒就吃了个大瓜。”
“那还是我更厉害，刚见到你就吃了大瓜。”张奚平静地注视着他，“给自己吃到医院来了。”
“你要骂我吗？”于则西也看他，眉眼跟着上扬，显出莫名的骄傲。
张奚叹了口气，“我不会的。”
他平时很有主意，面对他却总没什么办法。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一样。
他走近些摁下床边的响铃，然后蹲坐在折了一半的陪护床上，动作有些滑稽。他拿起不知道谁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问于则西：“要吃吗？”
于则西先是点头，又摇摇头，他好像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吃痛地皱了下眉头。
“我不吃。”他第二次摇头。
张奚坐在一边自顾自的就开始削苹果，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开口说些什么，问问对方的状态，抑或是受伤的原因。但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烦，干脆闭上嘴，神色恹恹地将削好的水果放在托盘上。
然后他听见于则西突然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听见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他顿住，语气无比诚恳：“谢谢你。”
冰凉的触感碰上了张奚的手背，一摸，是张农行的银行卡。
水果刀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咣啷一声。
张奚盯着床上躺着的病人，骤然冰冷的目光像在审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