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肖丽飞飞

55、第 55 章

　　坐在前往昆明的高铁上，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但是J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想去昆明看看。
　　行李箱里没装几件换洗衣物，倒是塞了一本翻旧了的笔记本，扉页上还留着半枚模糊的泥渍——那是三年前在昆明工地上不小心蹭到的。
　　走出高铁，熟悉的暖意扑面而来，和记忆里的夏天一模一样。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地址时，司机师傅愣了一下：“去那边啊？现在可不一样咯，都是新楼了。”
　　车子穿过热闹的街道，渐渐驶向曾经的城郊。路两旁的景象越来越陌生，直到那片熟悉的围挡出现在视野里，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我们公司和罗正他们公司的项目部挤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当作办公室，每次走在二楼的楼道上，都能发出很大的声音，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一楼的板房是另外一个工地的，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阿姨在这边做饭，每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就会飘来阵阵香味，还隔了几间给工人午休。
　　可现在，围挡上印着“第三期工程”的字样，绿色铁皮被擦拭得锃亮，连上面的安全标语都透着簇新的气息。门口修了气派的岗亭，穿着制服的门卫正坐在里面看手机，见我下车打量，立刻站起身来：“同志，这里是施工区域，不能靠近。”
　　我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记忆里的这里，永远弥漫着呛人的尘土，风一吹，连呼吸都带着沙粒的粗糙感。我们总在下班时拍掉彼此身上的灰，白色衣服领口永远是脏的，我一个不爱经常洗澡的人，每天下班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要不然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汗味混合着工地材料还有油漆等各种味道。
　　可现在，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连空气里都闻不到一丝扬尘的味道。
　　那时候也不喜欢戴安全帽，对女孩子特别不友好，上午洗了头，戴了几个小时的安全帽，头就油得像好几天没洗的一样，很是让人崩溃；
　　“我就看看，不进去。”我对门卫笑了笑，沿着围挡慢慢走。一期工程的轮廓还能辨认出来，那几栋已经投入使用的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我甚至能准确地指出，哪块区域曾经是用来放材料的，电缆埋在那个具体的位置，哪片空地是材料员教我辨认钢筋型号的地方，不用进去看，我都知道位置。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腿有些酸，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脚，然后就离开。毕竟，这里早就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小林？”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这个称呼，这个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我缓缓转过身，看到一个带着微笑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穿着灰色的夹克，还是留着寸头的发型，还是和我记忆李一样黑，我曾经很是疑惑，都是在云南生活的人，接受着同样的紫外线，怎么他就比别人黑那么多，但眉眼间的温和依旧。
　　“王总？”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记得我当时在这个项目的时候，对王总这个人很是崇拜，那么黑也挡不住他的帅气，工作起来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气场和魅力，每次看到他在现场，我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解决的；
　　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去年的六月份，他作为他们公司的代表去我们贵州的项目考察，也是那次，我从他口中知道，罗正结婚的事情；
　　王总快步走过来，脸上堆起爽朗的笑：“还真是你啊小林！好久没见了，你真是一点没变。”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感慨，“我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是你。”
　　“您怎么还在这个项目上？”我忍不住问。当年一期工程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二期的工程，也早已经结束了，难道三期还是他们公司做？
　　“说来也巧，”王总笑着摆摆手，“一期结束后，甲方觉得我们做得不错，二期三期就都交给我们公司了。我这不是放心不下嘛，就又被派回来盯着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工地，“三期再有两三个月也该收尾了，到时候啊，这片就彻底完工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们公司在昆明有新项目了啊，你这次是过来出差还是常驻？新项目在这附近吗？”
　　我的心猛地一缩，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总不能告诉他，我特地请了长假，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早已消失的人留下的痕迹。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堆起了自然的笑：“我们公司最近在这附近接了个小项目，我过来看看进度，顺便……顺便过来瞧瞧之前的项目现在是什么样子了，顺便怀念一下之前的时光。”
　　王总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哦？怀念怀念？”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来你还挺念旧的？”
　　感觉有种心思被戳穿的感觉，像个被抓住秘密的孩子。：“王总，没想到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
　　“难得看到你，有些高兴，开个玩笑。”王总哈哈笑起来。
　　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门卫的方向：“本来想进去看看的，但是门卫说不让进。”
　　王总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岗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嗨，那有什么难的。你等一下。”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打开后备箱翻了翻，很快拿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和一件绿色的反光背心走过来，“拿着，我带你进去转转。”
　　我接过安全帽，指尖触到粗糙的塑料表面，突然想起当年罗正带着白色的帽子，很多次和我在现场擦肩而过，好几次我和他打招呼也不理，后来我也不打招呼了，只是会停下来看着他走远，然后觉得他有病；
　　“想什么呢？走了。”王总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赶紧戴上安全帽，跟着他走进工地。穿过大门的瞬间，熟悉的机械运转声传来，但比记忆里温和了许多。脚下是平整的水泥地，不再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远处的塔吊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吊臂下的工人都穿着整齐的工装，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最让我惊讶的是，除几栋在建的大楼外，都安装了崭新的施工电梯，蓝色的轿厢正在缓缓上升。
　　“现在方便多了吧？”王总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说，“以前一期的时候，最高也就四层，虽然只有四层，但是每一层的台阶都很多，一个楼层就赶上正常楼层的三个，年轻人爬楼梯没问题，但是工人他们本来就比较累，有时候要扛着材料，实在是受不了。
　　现在三期的楼层更高了，没电梯可不行，材料靠人工扛上去，不仅工人累，效率也低，耽误工期。”
　　我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当年一期工程的时候，没有电梯，每次去顶楼检查，都要爬十几分钟的楼梯。
　　“王总，您先去忙吧，我自己随便看看就行，逛完了再联系您。”我不想耽误他工作，毕竟工地上事情多。
　　王总看了看表，也不推辞：“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他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朝项目部的方向走去。
　　我沿着水泥路慢慢往前走，目光扫过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努力在脑海中勾勒出它们当年的样子。走到一栋即将封顶的楼下时，我停下脚步，看到旁边有一道临时搭建的楼梯，通向二楼。
　　鬼使神差地，我抬脚走了上去。楼梯是钢结构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和当年那栋临时板房的楼梯声有些像。
　　走到二楼的楼梯间，我停下了脚步。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裸露的钢筋，墙上还留着工人用粉笔写的数字。
　　可我的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三年前的画面——
　　那天我刚从楼下搬完资料上来，在二楼楼梯的转角处，罗正突然从旁边走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额头上还带着薄汗。我下意识想避开他，没想到那次，他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掉，而是站在那里，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歪着头问：“你很怕我？”
　　我当时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掉在地上。
　　被他这么一问，我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带着细碎的涟漪。“没有？”他往前走了两步，离我近了些，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那每次我看你的时候，都跟见了鬼一样跑得飞快？”
　　我当时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攥紧文件夹，不敢看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高冷，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可现在，森林还在，种树的人却不见了。
　　我靠在冰冷的钢筋上，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新来的？干工地的女生可不多，这工作是很辛苦的......。”
　　风从楼梯间穿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得我的眼角有些湿润。我抬手抹了抹，却不小心碰掉了头上的安全帽。
　　帽子滚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
　　我蹲下身，慢慢捡起安全帽，指尖触到上面的红色漆料，突然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昆明的风，还是和当年一样暖，可是我想念了很久的人，永远不会在出现了。
　　从昆明工地出来时，我望着周围的一切，几乎找不到当初的影子，一阵风吹来，路边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我把那顶红色安全帽还给王总时，他说：“有空常回来看看，这边彻底完工时，会搞个仪式。”
　　我点点头，没敢说自己其实是来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