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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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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掬月才舀了半碗粥,准备等着小红买来油炸桧糖煎饼一块儿吃。
拿了筷子,将将坐下,就听见小红脚步轻快地跑了进来,边跑还边说:“姑娘,姑娘,隔壁祝大人搬走了。我方才还特意去瞧,东西全搬空了,今日连人影都不见。”
掬月执筷的手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状似无意道:“走就走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祝淮序租住隔壁,又不肯在人前透露身份,明摆着就是有公事要办。现下事情办完了,可不就卷铺盖走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值得他留下来的?
她拿起糖煎饼,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吃,浓密的眼睫微微下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绪。
小红虽没见掬月眼色,但她周遭一股子低气压哪能感受不到。
“姑娘?”
“行了,还不坐下来吃饭,一会儿迟了店门没开,让赵师傅她们在门口等吗?”
掬月一块糖煎饼直接堵住小红的嘴,不叫她再提祝淮序半个字。
只是堵得住小红的嘴,却堵不住小红的心。
她脑海里一阵翻腾,像开了闸的洪水。
是啊,祝大人为着姑娘搬到隔壁,如今又这么匆匆走了,看姑娘刚刚的神色分明是不知情的,难道两人闹了什么矛盾?
小红越想越替两人揪心,就连手里的煎饼都没了滋味。
日头西斜,店里人都走了,小红心不在焉地收拾了桌椅,正要合上店铺的门板,就被伸手拦住。
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箭袖袍子的少年郎,风尘仆仆又精神奕奕地跨进门来。他眼眸深邃,笑容灿烂,一下就叫小红想起他是胡记皮货的少东家,叫什么胡酉的。
“小红姑娘。”胡酉来过月裳集两次,自然也识得小红。
“胡小哥?你怎么来了。”
胡酉闻言黝黑的脸颊微微泛红,虽然不好意思,但仍旧直率:“我来找掬月姑娘的。”
小红了然,回身一吼:“姑娘,姑娘,胡小哥来找你!”
胡酉阻止不及,被臊得耳根也红了。
屋里,掬月有些头疼,一两个月不见,她早忘了胡酉。
“掬月姑娘,前些日子我跟着我爹去北边跑了一趟货,走了好几个月,这才刚回京,一直没得空过来看你。”
掬月心道,不是,你有空其实也不必特意过来。胡酉热情,叫她着实有些招架不住。按理说,小伙长相性格都不错,可掬月对他就是没有别的感觉。
“这是北地带回来的胡麻,拿来给你尝尝。”胡酉说着将自己带来的包裹放在桌上,又摸了摸鼓囊囊的袖笼,“还有...”
“胡公子有心了,多谢。”
掬月语气温和有礼,胡酉自然也听得出来,藏在袖子里的那个礼物一时倒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小红在旁边咽了咽口水,胡小哥献错了殷勤,姑娘可不爱吃,若是自己或者池兰姐姐看见是吃的定然要高兴。
又拿着扫帚借机在一旁赖着不走,心里直犯嘀咕,祝大人才刚搬走,这位胡小哥就紧赶着登门了。
平心而论,胡小哥家世清白,人品不错,对姑娘也是一片赤诚,主动得很。可比起祝大人那通身的气度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祝大人那样的人物,心思深沉,来去如风。胡小哥虽比不上,但他能这般坦坦荡荡地来找姑娘,单论这份心意和直接,又比祝大人强了些。
小红想到此处,喃喃道:“若是祝大人能有胡小哥的热心便好了。”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却听见门口又传来脚步。
店内的三人同时望去。
却见祝淮序一身鸦青直缀,檐下亮起的宫灯照着他清隽的面容,剑眉之下,眸色如海。
空气凝滞一瞬。
祝淮序的目光扫向屋中三人,第一眼自然落在掬月身上。她站在柜台后,面上还留着应对胡酉时的温婉浅笑。
很快,祝淮序的目光转向掬月身侧的胡酉。那是个穿着鲜亮,面庞犹带少年意气的男子,姿态热络,明显能看出他对掬月的好感。
祝淮序的视线在他脸上淡淡一掠,却敏锐瞧见胡酉微微抬起的袖口处,露出一抹银亮的光泽。
他眉峰都未曾动一下,脚下却已有了动作。
祝淮序迈开步子,径直朝柜台走去。柜台上,他送的石岩杜鹃开得正艳,自己便恰好停在那胡酉身边,杜鹃跟前,距掬月不过三步之遥。
这个距离,并不过分亲近,却刚好将他自己插进那两人之间。
“你有客。”祝淮序冲着掬月开口,连称呼都省了,好似熟稔,“我在那儿等你。”
言罢,他未等掬月回应,走向店内专为客人设置的小憩区。
那里两张木圈椅,中间一张小巧的茶几,祝淮序撩袍坐下,姿态从容闲适,倒真的像是静待掬月耐心处理手边无关紧要的琐事。
这般反客为主不光叫胡酉窘迫,就是掬月也措手不及。
她瞪眼瞧着安然坐着的祝淮序,心里暗道,不是,这位大人,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还有自己前日才给孙小姐做了鸦青色的褙子,今日你就穿了鸦青色的衣裳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与掬月的无措和胡酉的窘迫截然相反,一旁的小红,此刻心里像是揣了只兴奋雀跃的小鸟,扑棱棱地几乎要飞出来。
她强忍着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看看脸颊泛红的胡酉,又看看那即便静坐也气势迫人的祝淮序,心中大喊:还得是祝大人!
祝大人一来,这不动声色的威势就把胡小哥给比下去了。
小红想得确实不错,胡酉许是真的被祝淮序的威势震慑到了,临走也没敢把袖口的那个镯子拿出来。
好容易送走胡酉,掬月重新定了定心神,朝祝淮序走去。
小红假意虚掩起门板,实则眼角余光一下一下瞥向自家姑娘和祝大人。
“不知祝大人今夜过来,是有何事?”
祝淮序闻言放下手中那本并未看进去几个字的画册,抬眸看她。
店里烛火宫灯的光线柔和,将他冷峻的眉眼也镀上了一层暖色。
男色诱人,叫掬月也有一瞬间的晃神。
“确有一事相烦。”他开口,声音平稳,“想请掌柜的,为我做一身衣裳。”
“做衣裳?”一旁尚未走远的小红闻言,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可咱们店接待的都是女客,做得都是女装啊...”
她说完又立刻捂住了嘴,生怕叫两人注意自己,看不了热闹。
祝淮序目光锁在掬月脸上,等她一个回答。
掬月迎上他的视线,片刻,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弧度,轻声道:“祝大人言重了。您数次相助,掬月一直铭记于心。莫说是一件衣裳,便是十件八件,只要大人不嫌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祝淮序闻言轻笑:“那我就多谢你了。只要你不是畏惧我又凶又丑的阎罗威名,才勉强答应下来的就好。”
又凶又丑的阎罗...
这七个字猝不及防地在掬月耳边炸响。她脸上迅速被浓重的绯红取代,一直蔓延到脖颈。她倏然抬眸,那双总是沉静温柔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被当面戳破的羞窘和慌乱。
他听到了!
那日她在院子里,隔着轻纱与池兰的玩笑话,他竟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视线猝不及防地与祝淮序相撞。
他的眼眸深邃如海,似乎荡开了一点极细微的促狭的波光,清晰地映出她此刻面红耳赤措的模样。
周遭一切仿佛消失,只剩下他眼中那片深沉的墨色,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
掬月头一回觉得如此尴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她眼尾泛红,瞧着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我...要去一趟潼淄,北方苦寒,风雪尤烈。那衣裳还请你费心。”
祝淮序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并未继续揪着那“阎罗”的调侃不放,反而出言解围。
这递过来的台阶,让掬月顺着就下了,继而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大人言重了,分内之事。既是为远行御寒,需得量体精准些才好。小红?”
平日为客人量体一并都是小红的活,方才人还在左近,不知什么时候脚底抹油溜得无声无息。
一时屋内只剩她与祝淮序两人。
原本宽敞的屋子,因多了一个特别的人存在,仿佛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小红不在,掬月只好走到存放工具的多宝格前,取下一卷常用的软尺和一本素面簿子,指尖触到冰凉的尺身,才让那份因小红临阵脱逃而再次泛起的些许心慌稍稍沉淀。
她转身走到祝淮序跟前,微微垂眸,避开祝淮序凝视的目光,轻声开口:“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