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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汉洋折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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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淮序是无心随口一问,温季宣却像是揪住了老友的话柄。
他一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拖长了语调:“哟,你还真惦记上了?”
祝淮序执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淡无波,带着点你不要无事生非的意味。
他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是个有些趣的小丫头罢了,言行与旁人不同,故而多看了一眼。随口一问,你也不必特意去打听,更莫要因此去打扰人家。”
他越是这般轻描淡写,温季宣越是抓耳挠腮地心痒。
“行行行,你说不必就不必。”温季宣从善如流地摆摆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住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语气显得格外体贴,“回头我要是碰巧遇上了,就顺便打听打听,这总行了吧?”
温季宣嘴上应承得乖巧,心里却已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下次找个由头,定要想办法把那个花房的小丫头带到祝淮序的面前,看他到时候还是不是这副淡然的模样!
——
初二三,月裳集依旧闭门谢客。
主仆两个晨起之后就在院里支起个小炭炉,取了地窖里的番薯烘着吃。
吃饱便将沏好的茶,连同糕饼瓜子一齐拿到了店里。
店里也燃了炉子,掬月和小红就窝在工作间一边吃茶一边歪着头思虑元宵开门后推出的衣衫。
小红一早听姑娘说过,春装不宜繁复,颜色多以鲜亮活泼的为主。故而将铺子里现有的一些浅碧、鹅黄、桃红、月白的布料拿到了掬月的跟前。
掬月望着眼前这些鲜亮活泼的布料,指尖从滑凉的浅碧绸子抚到柔软的鹅黄锦缎上,心思却飘得远了。
铺子里静,只听得炭火偶尔噼啪一声轻响。
她想起前世那些光影流离的时装发布会。那些一个个鲜明跃动的主题...
对,主题。
她月裳集今春的衣裳,也该有个主题才是。
可这主题是什么,怎么选呢?
她的月裳集虽靠着新奇的花样在京城里打出了一些小名气,但到底没能真正破圈。若是能真正做出一套名动京城的衣裙,才真的能叫她打出名号。
这京城里的春色,仕女们踏青游春,要的是鲜亮,是活泼,是别致。
可这别致要如何体现与别家的不同呢?
她蹙着眉,心思猛地一顿,倏然间,前日佛前袅袅青烟中,那惊鸿一瞥的身影便清晰地跃入脑海。禅心寺里不止是虔诚跪拜的汉家女子,还有那发色瞳色皆异,身着瑰丽胡裙的胡姬。
汉洋折衷!
这四个字一下闪过她的脑海,后世汉洋折衷就曾在小某书上风靡一时。
将汉服的温婉典雅,与西洋裙装的精巧华丽融为一体,既有东方的风骨,又有异域的情调,在这万国来朝的大雍,岂非正当时?
她心头一跳,几乎要拍案叫绝。
旁边小红正拈了块糕饼要送入口中,见自家姑娘眼神骤然亮得惊人,不由停了手,疑惑地唤了声:“姑娘?”
掬月回过神来,兴奋地拉住她的手:“小红,我想到咱们春装的主题了!”
“主题?”小红眨巴着眼,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一个核心,一个念头。譬如作诗,总得有个诗眼。”掬月解释道,“我打算,咱们这季春装,就做汉洋折衷!”
“汉...洋折中?”小红更糊涂了,眉头拧成了小疙瘩。
掬月比划着:“就是将咱们的衣裳同西洋人的衣裳结合在一起。你看,咱们汉家的裙子,多是交领、对襟,宽袍大袖,讲究的是行云流水,含蓄飘逸。而西洋的裙子,多用束腰、大裙撑,料子喜用蕾丝、绸缎,装饰繁复,显身段,露风情。”
小红似懂非懂:“那合在一起,成什么样子了?”
“取其神韵,而非照搬形制。”
掬月想用蕾丝举例,可想了想,西洋的蕾丝虽由传教士传入了大雍,但大都还是用在钟表和珐琅器上,未用于服饰。
解释也不好解释,便随手铺开宣纸,执起炭笔,俯身下去。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不过盏茶功夫,两张衣裙草图已初具形态。
图上是一套明制大袖衫,下裙却不如以往搭得是马面,而是一种带着花边的蓬蓬裙。头上也搭配得不是发簪,而是一款自己从未见过带了花边和丝带的帽子。
另一张则是直领对襟长袄与百迭裙的搭配,在长袄之外,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缎面腰封,腰封上似乎还缀着细小的珍珠。整件衣服的轮廓因这腰封而收束,显得人身段修长,利落又别致。
小红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眼睛越瞪越圆。
那纸上衣裙,分明还是她熟悉的汉家形制,可因了那一点点巧妙的洋点缀,竟真的焕发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特别。
“姑娘,你是怎么想到这般新奇的搭配的。”她仿佛能想象出,春日一位位身着这般衣裙的娘子们,如何成为最亮丽的那道景致。
只是,她转念又一想:“姑娘,这衣裳如此新奇,真的有人会买吗?”
“小红,你这个问题,问到根子上了。你且想想,我们月裳集的客人,是哪些人?”
小红歪着头想了想:“自然是各家府上的小姐,茶楼里的姑娘,爱美的小娘子们。”
“不错,”掬月点头,“而这些小娘子,尤其是那些家中富裕的,她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好看的衣裳?”
“是与众不同的好看。”掬月纠正道,“京城这么大,绸缎庄、成衣铺数不胜数,光是西市就有多少家?大家用的料子,无非是苏杭的绸缎、蜀中的锦、寻常的棉麻,绣花样子,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花鸟虫鱼、吉祥图案。一件新衣上身,说不定就能撞见三五个穿着相似纹样的。你说,那些正值妙龄的小娘子们,心里能痛快么?”
小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倒是,上次王侍郎家的小姐来,不就抱怨过和李将军家的小姐撞了衫,气得把那件新做的石榴裙都压了箱底。”
“正是此理。”掬月放下茶杯,“所以,我们月裳集要做的,就是提供这种不同。你看着这蕾丝,这波奈特,在咱们这儿是新奇,在那些见多识广的客人眼里,就是雅趣,是巧思,能彰显她们品味。”
她顿了顿,继续剖析:“再者,咱们这汉洋折衷,并非胡拼乱凑。汉家的风骨还在,形制未改,只是添了些西洋的点缀。能欣赏并敢于穿上身的,本身就需要几分眼界和胆识,这恰恰迎合了那些引领风尚的贵女们的心思。她们要的,就是这份走在人前的独特。”
小红听得入神,心里的疑虑渐渐被驱散。
许是定下了主题的缘故,再加上前世见过的那么多搭配,掬月的灵感源源而来。
等到入睡前,十几张手稿已经完成。
初四清晨,掬月和小红刚吃完早点。剩了的红薯和地里新摘的白菜同米饭一起加了猪油煮熟,热乎乎吃得人全身暖和。
正收拾着碗筷,便听得临街那扇小门被叩叩地敲响了。
小红朝着掬月看了一眼有些讶异,这大年初四,谁会来拜访啊?
小红擦了擦手,快步走去开门。
门闩一落,门外裹着寒气的身影便露了出来,脸上带着明媚爽朗的笑容,不是池兰是谁?
“小红,新年好呀!”池兰拎着大小包裹,灵活的侧身就挤了进来,随即反手就把门关严实了,“可冻死我了。快,接着,还热乎着呢!”
“池兰姐姐,你怎么来了?”小红又惊又喜,连忙把人往屋里请。
掬月闻声也迎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快进屋烤火暖暖身子。”
三人挤进烧得暖融融的工作间,炭炉子的热气扑面而来。
池兰一边搓着手哈着白气,一边利落地打开食盒和包裹:“这是车马市老张家新酿的米酒,甜滋滋的。这是西门口那里买的窑鸡,用泥巴裹了烤的,香得很!还有这点手抓羊肉,中午热一热就能吃。”
“行了,别忙活了,赶紧坐下喝口茶。”掬月接过东西放在一边,拉着池兰的手坐下。
才倒上一盏茶,又想起什么,回身从店里的柜子里取出一件包好的斗篷。
“喏,早就准备好,本打算过完年拿给你的。如今你来了,正好。”
那斗篷是靛蓝色,料子是厚实紧密的缎子,领口处镶着一圈蓬松银白的风毛,看着就极暖和贵气。
池兰接过来一摸,眼睛一亮:“早听说你铺子里的斗篷好,抢都抢不到,难为你还想着我!”
她喜滋滋地抖开斗篷,当即就披在了身上,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好看不?”
“好看!”小红拍手赞道。
“数你嘴甜,来,我也给你们带了红包。”池兰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巧的红封,塞到掬月和小红手里,“拿着,讨个吉利!祝月裳集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也祝你们两个事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