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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撞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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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中几棵参天的古松柏,绿意沉郁。虬劲的枝干伸向天空,挂着一层茸茸的白霜。风过时,松针发出低沉而坚韧的簌簌声。
松树下,祝淮序动作利落地从那偷儿怀中搜出了那个秋香色的绣花荷包。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显然所装不菲。
此时,人群中那位茫然无措的妇人在旁人的指点下,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挤上前:“是我的荷包!这位大人,这荷包是我的!方才忙着照看哭闹的孩子,竟没留意到被这贼人摸了去。”
祝淮序并未轻易将荷包交还,而是问道:“夫人且慢,为防冒领,请问这荷包内有何物?”
那妇人连忙答道:“里面有个五两重银锭,一块系着红绳的羊脂玉佩,还有一些散碎铜钱。”
她说得清晰具体,与荷包内的东西果然相符,祝淮序这才将荷包递还给妇人。
妇人接过失而复得的荷包,紧紧攥在手里,激动得连连道谢。
祝淮序目光微转,看向一旁的掬月和小红:“夫人该谢的,是这两位姑娘。若非这位姑娘眼明心亮,及时出声,这位小丫头英勇阻拦,此贼恐已携赃物远遁了。”
妇人这才恍然,忙又对着掬月和小红千恩万谢,直夸她们是女中豪杰。
掬月连称不敢当,小红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隐隐带着点自豪。
在寺庙附近维护秩序的官差也闻讯赶来,祝淮序简单交代了几句,官差便给那垂头丧气的偷儿套上锁链,押解离去。
祝淮序重新看向掬月,忍不住告诫:“姑娘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是侠义之心,值得称道。但也要量力而行,审时度势。今日此贼尚算慌张,若遇上穷凶极恶、狗急跳墙之徒,恐怕就不是轻易便能了事的了。”
他这番关切提醒,掬月听在耳中,知其有理,正想虚心应下。
却听祝淮序话锋微转,接着说道:“不过,今日之事,也确实多亏你心细如发,洞察奸邪。”
这话便带了几分肯定的意味。
掬月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抬起眼,迎上祝淮序的目光,唇角牵起一抹浅笑,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狡黠:“大人过奖了。其实,若非那位夫人所用的荷包是在月裳集购置,内里绣线掺了些许银丝,在光下分外显眼醒目,小女子也未必能一眼就注意到那贼人的小动作。”
她的声音颇大,不仅祝淮序听到了,连旁边一些尚未完全散去好奇观望的香客也隐约听到了。
果然,立刻有议论声低低传来。
“月裳集?是走马街那家新开的绣坊吗?”
“怪不得那荷包瞧着就比寻常的亮眼好看,原是掺了银线!”
“我听说她家的冬衣也做得极好,样式新颖,那短斗篷和耳套很是别致...”
祝淮序是岂会听不出掬月话语里那点顺势而为给自己的铺子扬名的小心思?
他的目光在她看似坦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并未点破,只是几不可察地垂了一下眼眸,仿佛看穿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
两人都未言语,小红却忽然“哎呀”一声。
她慌忙跑到一旁,捡起竹编的篮子。
今早带的篮子方才在追逐拉扯中掉在了地上,好在里面的糕点用油纸包着,并未摔坏弄脏。
小红提着篮子跑回来,看看掬月又看看祝淮序,想起姚娘经常说得知恩图报,脑子一热,便将篮子往祝淮序面前一递,憨直地道:“大人,您帮了我们,这个给您。是我们姑娘自己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祝淮序的目光在那竹篮上略一停顿,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的掬月。竟没有推拒,而是伸手接过了那篮子,动作自然。
“多谢。”
依旧是言简意赅。
掬月愣了愣,没想到这点看不上眼的东西,他真收了。
祝淮序却并未再多言,提着那与他一身清贵气质颇不相衬的糕点篮子,对着掬月微一颔首,转身穿过渐渐稀疏的人群,消失在寺庙的朱红廊柱之后。
糕点送了人,又闹出这么大个阵仗,主仆二人也就没了逛寺庙的兴致,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路上小红凑近掬月,语气雀跃:“姑娘,您说今天这事儿,是不是特别巧?”
掬月正盘算着方才在众人面前提及月裳集的效果,闻言欣然点头,唇角微扬:“确实很巧,而且时机正好。”
小红眼睛一亮,觉得姑娘果然懂她:“是吧!谁能想到就在那儿碰上了呢!”
掬月深以为然:“正是。在那么多香客面前,尤其是那荷包如此显眼,效果恐怕比我们专门去宣扬还要好。”
小红愣了一下,荷包?她挠了挠头,觉得姑娘的关注点有点偏,但还是顺着说:“啊...对,荷包是挺显眼的。不过,姑娘,您不觉得,今天最巧的是...呃,是咱们刚好就撞上了嘛!”
掬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得不错!咱们正好撞上了这股东风。这趟门,出得值。”
“东风?”小红搔搔头,有些不懂了,“那位大人姓东名风吗?好奇怪的名字。”
掬月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什么大人?你在说什么啊?”
这下轮到小红傻眼了,她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家姑娘:“啊?不是说那位帮了咱们的祝大人吗?姑娘您刚才不是也说碰上他巧得很么?”
掬月闻言哭笑不得,捂着肚子笑道:“我说得是我们恰好在那里,又恰好认出自家荷包,抓住了宣扬铺子的机会。碰上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打广告,巧得很!”
小红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所以姑娘您从头到尾,说的都是铺子?不是那位又帮了咱们,还收了咱们点心的祝大人?”
“当然说得是铺子。”
小红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我以为姑娘跟我一样,觉得能遇见大人是顶顶开心的事儿呢。他又救了我们,还接了我们点心。”
掬月看着小丫头那副模样,简直是哭笑不得。
她这才明白,一路上,自己觉得主仆二人心有灵犀,原来根本是鸡同鸭讲,各想各的。
“行了行了,”掬月拍了拍小红的肩膀,算是安抚,“知道你的高兴在哪儿了。你不是送了糕点给人么,他会记得你的心意的。”
“那是姑娘做的,也是姑娘的心意。等以后我学会了,也给大人送去。”
——
垂荫留客的茶馆内。
祝淮序与温季宣相对而坐。
“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家里如今为了我大哥的婚事,忙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母亲还总抓我的壮丁,真是比在翰林院当值还累!”
祝淮序慢条斯理用茶盖撇开茶沫,饮了一口,听他继续絮叨。
“规矩多,讲究也多,累煞人也,还是同你在这儿吃茶清静。” 他说着,目光落到祝淮序随手放在桌角的一个竹篮上,“哟,你这是从哪儿来的?还自带吃食?”
正说着话,伙计端着他们点的几样精致茶点进来摆好。
等人一走,温季宣也不等祝淮序回答,好奇心起,直接伸手就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布。
里面是两种糕点。
乳白的那个像一块方莹的羊脂冻玉,内里隐隐可见软糯可人的赤红豆。橙黄的那些表面光滑如镜,每块上头还点缀着几朵甘香四溢的桂花。
“看着倒是不错。”温季宣顺手就拈起一块奶香红豆糕,放入口中。
糕点入口绵密,红豆的香甜与奶香融合得恰到好处,甜而不腻,比许多茶楼卖的点心更显家常风味。
“嗯!味道可以啊!”他赞了一句,吃完一块,意犹未尽,又伸手想去拿第二块。
就在他伸手瞬间,祝淮序手中的茶壶盖轻轻落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同时,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敲在了温季宣的手背上。
“嘶...”温季宣缩回手,难以置信道,“好你个祝淮序,至于吗?一点吃的都舍不得?”
他说了一半又道:“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故作姿态地揉着手背,温季宣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哦~我明白了!莫非…这糕点是什么姑娘家送的?”
祝淮序只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斟茶:“胡说什么,你不是叫了茶点?”
“茶点是茶点,这是两码事!”温季宣凑近些,压低声音,“哎呀呀,我可还记得,前几年,你好像对我们府上一个小丫鬟,也颇有些另眼相待呢?”
温季宣如此一提,倒叫他想起偶然在温府花房外碰见的黑瘦小丫头。嘴里说得是自己听不懂的怪话,与寻常畏畏缩缩的丫鬟很是不同。
不知怎地,祝淮序忽地想到今日在禅心寺遇到的那个姑娘,无端端地叫他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祝淮序续了一碗茶,开口随意问道:“那个花房的丫头怎么样了,在你们温府待着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