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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绣花荷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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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禅心寺始建于前朝,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相传上参古佛曾在此修行并悟道,不少文人墨客、名流贤士都与禅心寺结下不解之缘。
故而禅心寺的名号越叫越响,成了京城百姓求佛问道的不二去处。
大年初一去禅心寺进香自然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掬月在京中既无亲眷,也无需去故交处走亲戚,为了打发辰光,就入乡随俗也去禅心寺走一遭。
小红一早就颇为兴奋,能出去玩就好,哪怕是进香这样无聊的活动也够让她开心的了。
掬月准备的贡品不多,只算个心意,篮子里装得多是昨夜没吃完的奶香红豆糕和南瓜桂花米糕,备着路上垫垫肚子。
小红小跳着走出门,手舞足蹈地同掬月说着话。
她穿得是姑娘送的新衣,水红的衣裳衬得她这几个月养出来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绯色,愈发显得娇嫩。
头发在耳后梳成两个乖巧的双丫髻,发髻上各簪着一对红艳艳的绒球。那绒球随着她轻快的步履微微颤动,宛若枝头跃动的红果,平添了几分俏皮。
许是大年初一的缘故,街面上少了往日的车马喧嚣。约莫有一半的店铺都跟月裳集一样,大门紧闭,贴着红艳艳的福字和春联。
越近禅心寺却越是热闹,不光是来往行人众多,做吃食生意的摊贩也多了起来。毕竟这香客往来,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山脚下就有一个支着油锅的摊子,金黄油亮的油炸糕在热油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那刚出锅的油炸糕,外皮酥脆,看着就勾人食欲。两人虽在家中喝了热粥才出门,可闻着这味儿,看着那金黄酥脆的模样,到底没忍住。
掬月掏出四文钱,买了两个刚出锅的,用油纸包着,递了一个给小红。
“小心烫。”掬月吹了吹气。
旁边的小红早已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小声嘀咕道:“姑娘,这还没您做的红豆糕好吃呢.糖都没放够,一点也不甜。”
“傻丫头,糖多金贵啊。这街边小本生意,用料自然要精打细算,哪能像咱们自家做点心那般舍得下料。”她说着,又看了看手中吃了小半的油炸糕,“不过,这热乎乎的,在大冷天里吃着,倒也驱寒。”
小红听了点头,但还是觉得姑娘做的点心最好吃。她三下两下把剩下的油炸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心思又飞到了前方更热闹处。
两人随着人流,终于走到了禅心寺的山门前。
古刹巍然,藤黄的墙壁在冬日阳光下愈显庄重。
踏入寺内,低沉悠远的梵音和木鱼声从殿内传来,一股烛火的气息萦绕鼻尖。大雄宝殿前巨大的青铜香炉中,插满了粗细不一的香柱,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请香处人流如织,掬月带着小红排了半天的队伍才终于花了十文钱各领了三炷香。
手里的香气味浓烈、干燥,带着一丝清苦的味道,看来十文钱没白花,是真材实料的天然香料。
两人对着烛火燃了香,冲着四方拜了拜,将香火端正地在香炉插好。
看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小红忍不住小声问掬月:“姑娘,您向佛祖求了什么呀?”
掬月望着那庄严的佛像,目光沉静:“求月裳集生意兴隆,求师傅、你、池兰,还有姚娘她们,都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她在这个时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月裳集是她全部的心血,而身边这些给予她温暖和帮助的人,便是她最深的牵挂。
至于其他,并无奢求。
“你呢?求了什么?” 掬月也好奇道。
小红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我求佛祖保佑我爹娘,还有家里的兄弟姐妹,希望他们在家乡能挨过灾荒,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即使当初是因为家乡遭灾,家里实在养不活那么多孩子才被卖掉的,小红心里也未有过怨恨,只有对亲人朴素的惦念。
掬月听了,心中蓦地一软,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红的头道:“会的,佛祖会听到你的心愿的。”
上完香,两人就在寺里走走逛逛,四处溜达。
禅心寺这般大寺,回廊走道同园子里的景致都是请了大师设计过的,行走其间倒是有一分意趣。
等到大雄宝殿跟前,小红眼尖,一下就瞧见殿门边解签的老和尚。
“姑娘,咱们也去求支签吧?看看今年的运道!”
掬月见小红兴致勃勃,虽不太信这个,也不忍扫她的兴,便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就去求一支看看。”
两人走到签筒处,各自摇了一支签出来,然后便站到队伍末尾排队等候。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掬月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殿内香客众多,估摸着今日不必走亲戚的京城人都来这禅心寺了。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一个正在佛像前跪拜后起身的妇人身上。那妇人腰间系着一个秋香色的绣花荷包,瞧那样式、绣花,似乎还是她的月裳集卖出去的。
没想到,来拜个佛还能碰上店铺的客人。
她勾起唇角,刚要移开视线就瞧见一个着半旧灰色棉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贴上了那个妇人。
不过一瞬,那男子移开身子之后,掬月立时就注意到妇人腰间的绣花荷包不见了。
无人在意那男子将荷包往怀里一揣,面色如常地就要往人群外溜走。
“抓小偷!”
——
大雄宝殿后的往生堂内。
祝淮序静立于一个簇新的牌位前。
檀香的青烟笔直上升,模糊了牌位上“先妣祝门陈氏夫人之灵位”的字样。
这是他年前才为母亲在此供奉的长生牌位,愿她早登极乐,魂灵安宁。
他今日一身墨色锦袍,外罩同色鹤氅,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他默默上了三炷香,看着香头明灭,低声自语了几句:“儿子如今在大理寺万事皆好,请母亲勿要挂念。”
海棠花棱窗外一方热闹,这方寸之地却仿佛隔绝了所有喧嚣,只余下淡淡的哀思。
祝淮序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着旁边侍立的小沙弥微微颔首,便欲转身离开。
就在他抬步迈向堂外,一道清亮而急促的女子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庙宇的梵音,直刺入他耳中。
“抓小偷!”
祝淮序眉峰微蹙,几乎是本能地方向一转,便朝着声音来源的大雄宝殿前方快步走去。
他身形颀长,步伐极大,三两步便拨开了殿门口那些因这声惊呼而骚动指指点点的人群。
只见一穿着水红色晋襦,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正死死扯住一个灰衣男子的胳膊,嘴里喊着:“你别想跑!把荷包还来!”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丫头缠住,又急又怒,脸上横肉抖动,另一只手高高挥起,作势就要朝那小丫鬟的脸上打去:“滚开!臭丫头!”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鹅黄色的身影插入了两人之间,一只手臂直接格开那男子的挥打。
那男子始料未及,竟真叫她挡了下来。
“光天化日,佛门清净地,不止行凶盗窃,还敢动手打人!”掬月强自镇定地呵斥,声音清亮,试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那男子见来人又是个姑娘,还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心中更怒。可眼见着周围香客都被惊动,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心知再纠缠下去绝无好处,只想尽快脱身。
他猛地一扯衣袖,想要用力挣开小红死死拽着他的手。
谁知下一秒就被人精准地扣住了手腕,瞬间叫他痛呼出声,整条胳膊都软了下去,无法动弹分毫。
“何人…!” 偷儿痛得龇牙咧嘴,惊怒交加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眸。
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瞬间噤声,心底发寒。
电光火石之间,掬月也看清了出手之人的面容,又是几次对自己施以援手的那位少爷。
京城还真是小啊...
小红也认出了来人。
她眨巴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祝淮序,原本因紧张而绷紧的小脸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彩,几乎是雀跃地叫出声:“是您!码头上那位好心的官大人!”
掬月在一旁听得眼角微跳,这丫头,至于这么激动吗?
她这下意识扯着嘴角,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尴尬的小表情,一丝不落地映入了祝淮序眼里。
他捕捉到她飞快地瞥了身边兴奋的小丫鬟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再见他的无奈。
怪哉,明明几次见面自己都算是解了她的围。
第一次在天香楼见她,是她一脸病容却分毫不让。第二次在码头见她,是临危不乱应对自如。
这回在禅心寺,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好像每一次在自己面前出现,皆是一番新的模样。
祝淮序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浅淡得几乎不存在,却柔和他冷峻的轮廓。
掬月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脸颊微微一热,重新抬起眼时,已是一派得体。她声音清晰而镇定,将话题引回正事。
“多谢大人出手。小女子方才看得分明。”她伸手指向那被祝淮序制住龇牙咧嘴的偷儿,“正是此人趁那位夫人不备,窃走了她腰间的绣花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