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水、是山》吗吗吗madao

4、姐弟

　　耳边有水声，熟悉，好听。应是在秦淮河上。

　　“醒了？”

　　他听清楚了，是廖叔的声音。

　　他就坐了起来。廖叔在船头撑着桨，那双手还是那么有力，船身稳稳的，一点也不晃荡。

　　他看着廖叔的背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廖叔……你，你没事了？”

　　“你问的好生奇怪，我有什么事？”，廖叔划着船，不回头。

　　见廖叔语气平淡，他一时也安心下来，“还好还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如今是富贵了。”，廖叔仍是那样的语气。

　　“什么？”

　　“叫那镇国公府的将军与夫人收了认作义子，”廖叔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起来，“成了公子了。”

　　不是这样的！他想站起来，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四肢也被钉在了原地。

　　“我叫你找的赵爷，你找了没有啊”，廖叔还是没有回头，两只大手仍在有节奏地划着桨。语气却变得奇怪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好像那胸腔里透着风，把嘴里说出的话也吹得寒冷刺骨、七零八落。

　　他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扑上前去，“他们说，去找了，但团头里没有姓赵的，他们，他们把我救活了，说是你给了我两条命，我拼命跑了，可我还是晚了……可我还是晚了。”，他又急又悔，语无伦次。

　　待他扑到廖叔面前，才借着月光和河面上的粼粼波光将廖叔的脸看清了。只这一眼，就把他吓的哆嗦起来，连惊叫也发不出来，牙齿狠狠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咬破了舌头。

　　因着这痛楚，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睁着眼，眼珠子动也不动一下，只感到一只温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

　　是在镇国公府。

　　一个月前，李砚卿一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挣扎着就要起身要去找人。那时房间里只有个少女守着，圆圆的脸，好像跟他一般大。

　　“你先别动，别把伤口又挣开了，我先去叫人。”，她立马把他按回榻上，转身便往外走，大喊，“夫人！小姐！醒了！醒了！”

　　不一会儿，先是来了个年龄稍大些的少女，又来了个中年妇人。

　　“不要动。”，他知道是他们救了他，想起身道谢，又被那妇人轻轻放了回去。

　　“谢谢贵人救我一命……我，我将来给您放牛做马报答您，可我、可我还要去找人，找赵爷去救我爹……”，眼泪又将眼睛糊住了，就着这个趴着的姿势，一颗一颗往下掉，砸在枕头上。

　　“你别急，你昏迷的时候，嘴里就念着这个人，”，说话的是那个年龄稍大点的女孩儿，“你能先和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就立刻把那晚发生的事详细的说了，语速奇快，好像说的再快些，就能把耽误的时间弥补回来。

　　可屋里的人听他说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你……你说的这个赵爷，是丐帮的人吗？”，萧泠问。

　　“我不知道，我爹他……”，李砚卿摇摇头，“廖叔他没说。”

　　“乌衣巷的赵爷”，这形容很怪，又模糊又具体，说清了地点却不说清名字，也不说如何找到这人。廖叔是摆渡人，能让他信任的，又是这片巷子里的，很可能是某个丐帮的团头。可丐帮的情况她多少了解，这一带没有这样一个人。更何况，这少年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若是那廖叔伤的重，这时候再去找什么赵爷，恐怕已经晚了。

　　可她不忍心说出来，找不到赵爷就算了，怎么也要找到廖叔，就算是尸体，也要给他拾回来。问清了地点，便要领陈清出去。

　　“慢着，”，她娘却伸手拦住了她，“你爹今天回来了，先去找他。”

　　她眼睛登时亮了，焦躁的心也被安抚了下来。对啊，他爹回来了，他手底下人多，找起人来岂不更快？于是又领着陈清去了书房。

　　“刚刚那个大些的是我女儿，名叫萧泠，今年十三岁，那个小的叫陈清，是她的贴身丫鬟，今年十岁，当时是她们俩先发现的你，”，李穆英坐在床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呢，你多大了？”

　　“十一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砚卿。”

　　李穆英点了点头，声音很柔和，“很好听的名字，是你廖叔给你取的吗？”

　　“他说我就叫这个，”，他又感到眼睛发酸了，这实在是太软弱、太窝囊了，他想，于是狠狠闭了闭眼，“夫人……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晚了？”

　　轻柔抚摸着他后脑勺的那只手一顿。

　　“我们会尽全力去找的。”，李穆英说。

　　“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了。”

　　其实刚刚瞥见那小姐的表情，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他狠狠攥紧了双拳，忍住哽咽，心中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李穆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了傍晚，他才终于得到了消息。

　　没找到廖叔，哪里都找了，活的也好，死的也好，都没有。

　　河滩上也没有他所说的十三具黑衣人的尸体。

　　一场秋雨，连满地的血迹也冲刷的干干净净。

　　没有廖叔，没有黑衣人，没有赵爷。

　　好像他过去的人生，那刀光剑影的夜，都只是梦一场，徒留虚幻。

　　“怎么会呢，你是真的，你身上的伤是真的；我是真的，我坐在这里看见你，也是真的。”，萧泠的声音清脆。

　　又过了几日，李砚卿彻底痊愈了，但还是每天都会做恶梦。请了郎中开了不少安神的方子，也不见什么起色。小小年纪经历这一遭，多少成了心病，见他整日闷在房里，萧泠就时常带着陈清过来说话。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今天萧泠是一个人来的。

　　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打算？他想去找廖叔，是死是活，总要找到人，他还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来杀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可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是如何的单薄。没有廖叔，家就没了。没了来处，谈何去处呢。

　　“你愿意留在这儿吗？”，萧泠又问。

　　是了，当初人家好心救了他一命，又辛辛苦苦替他去找人。他如今已经痊愈了，却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每日还送来进补的汤药。镇国公家大业大，肯定不缺他一个苦力，可他得知恩图报。

　　“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我愿意给你当小厮，当牛做马，我什么都能干！叫我干什么都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泠打断他，“其实是我爹娘想认你当个义子。”

　　“什么？”，李砚卿怀疑自己之前已经把脑袋磕坏了。

　　“我一直想有个兄弟姐妹，可惜我娘……生了我以后身体不太好……”，萧泠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这也是我娘的意思，别看她平日里青面獠牙的，其实心里柔软的很。”

　　好一会儿，萧泠才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点笑意，坐到他旁边看着他问：“所以，你愿意当我弟弟吗？”

　　李砚卿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一个街上拾来的孩子，把他医活了，也不赶出去，也不要他回报，而是要把他收做义子，让他当人上人？

　　这一家子，莫不是菩萨转世？

　　若是人人都往这府门前一磕，就等着被收养，这镇国公府，还养的下吗？

　　“我出身低贱，如何能做侯府的义子？”，见她如此坚持，完全不似说笑，李砚卿真有些急了。

　　“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她声音低落，盯着自己垂在膝上的双手，“你这么说，廖叔听了，会伤心的。”

　　李砚卿只感觉忽然被谁抽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

　　哪知她接下来便说：“更何况我观你面相，天庭饱满，剑眉星目，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你信不信，你原本就是个富贵命。”

　　李砚卿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小姐别拿我打趣了。你还会看面相吗？”

　　“不会，我瞎编的，我娘不让我学那些。”

　　李砚卿就真心笑了出来。

　　“嗯……而且我也有私心，”，萧泠又神色严肃起来，“除了想有个弟弟，我还想有个人帮我分担一下肩上的重任。”

　　“什么重任？”，李砚卿见她一脸认真，忙问。

　　“我娘成天恨不得拿四只眼睛盯着我，被揪住一点错处便要挨打，你来了，这挨打的份便能分你一半了！”

　　于是，镇国公府就多了一位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