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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晦明 ...

  •   一柄雪亮的长剑从背后捅了过来。剑捅穿了胸膛,风便从这洞里顺着剑灌进四肢,呜呜地吹起了哨子。待她低头一看,红色的剑尖从心口处冒了出来,那刀尖上还挂着她一颗小小心脏,夜色里,花灯似的晃晃悠悠,往下滴着血。不一会儿,血顺着血槽往下滴干净了,明亮的剑面上就反射出她的眼,低头看去,那眼框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萧泠猛地坐了起来。

      良久,她才敢摸摸自己的胸口和四肢。这梦太过骇人,痛楚又无比真实,连一丝叫喊都发不出来。回想起梦里那剑、那“灯”,只觉得后背一阵发毛。

      一旁的耳房里,小清睡得正香。她既没看见那少年身上的惨状,郎中医治时又被派去抓药了,因此也没瞧见那郎中是如何将沾着血肉的衣服撕开、再缝合伤口的,加上白日奔来奔去累的狠了,虽也觉得今日所见有些叫人害怕,却是一夜无梦。迷迷蒙蒙的,她感觉到被子里钻进来一个人,裹挟着些许深夜的凉意。

      小清弯了弯嘴角,心道,白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做恶梦了吧,却也没忍心出言打趣。给她腾了点位置,又把被子帮她盖好,才抱着她小声说道:“睡吧。”

      谁知她家这小姐倒脸大,更往她怀里挤了挤,“怕你害怕,过来陪你睡觉。”,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她的背。

      小清扑哧就乐了。这下谁也睡不着了,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天南地北的,谁也没提白天的事。直到困意再次袭来,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修习完身法与心法,萧泠便来到演武场晨练。

      场中,胡总教头正领着家丁进行骑射训练。这人名为胡进,三十四五年纪,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身高八尺,举止雍容,但毫无骄矜之气。

      萧泠骑射并不出众,前几日考校,步射倒还好,十箭中八,骑射就惨了,十箭中五。萧泠取了弓箭,却见胡进朝她摇头,以为他是要说考核成绩的事,攥了攥拳头,“师父,我会好好练的……”。胡进却朝场地边扬了扬下巴,“夫人找你。”

      只见场子角落一片空地上,正站着李穆英,手里拿着鞭子。

      难道是因为昨天?按往日规矩来说,昨天她成功逃脱了,就算做一次了,今天又为哪般?

      家中有一句家规:出门在外,除非迫不得已,不得随便与人动手。

      只这一句铁律,实施起来操作空间却大。这个迫不得已么,自卫保命算得,见义勇为也算得,而这随便二字,就很值得玩味了。

      随便与人动手,若是输了,丢的是镇国公府的脸,回来要跪家祠,领杖刑,由家里的嬷嬷掌刑;若是赢了,回来便是李穆英亲自上场,这时就不用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挨揍了,可以用任何武器还手,只要出得了手,也可以躲在任何地方或直接逃出萧府,只要跑得掉。

      用李穆英的话说,你仗着自己有点能耐,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如此便叫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深。

      听这话音,这条家规就是专为萧泠一人定的。

      萧泠心中惦记着去练骑射,成绩太差了,柳师兄还笑话她,她可要狠狠练习,下次考核,他等着吧……;思忖着,她娘要是待会儿为了昨天的事罚她,她可要据理力争,定好了的规矩,谁都不能违反;又无奈叹道,算了,家里她大,她说了算,争辩不过的,就算哪天因为左脚先迈进门而受罚,她也得乖乖受着。

      李穆英不知道她心里一番天人交战,见她到了,抖开了鞭子,“今日不是为了罚你,去拿好剑。”

      萧泠就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剑。

      李穆英站着没动,问:“你可知晦明鞭的’晦明‘是何意?"

      "明暗相生。”,萧泠答。

      “不错。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话毕,一鞭刹那间袭向面门,萧泠下意识举剑格挡,身形往后略。李穆英一抖手腕,软鞭便要卷上武器。萧泠吃过这个亏,赶紧一翻手腕,鞭子带着破空声袭来,险险擦过剑身。李穆英见萧泠反应迅捷,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手腕却猛然一沉,长鞭如灵蛇般倏然变向,鞭梢在地上一弹,竟借力反卷,直扫萧泠下盘——

      "不够快。"

      萧泠足尖急点,身形腾空而起,剑锋顺势下劈,欲斩鞭身。谁知李穆英手腕轻转,那长鞭竟似活物般在半空一滞,随即如游龙摆尾,自下而上斜抽向萧泠腰侧——

      "晦时若明,明时藏晦。"

      萧泠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得横剑硬接。"铮"的一声脆响,鞭梢重重抽在剑身上,震得她虎口发麻,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得踉跄落地。

      "你的剑太直。"李穆英收鞭而立,声音平静,"晦明之道,在于虚实相生。你的每一招意图都太明显了。"

      话音未落,她忽地欺身而进,长鞭这次竟不用抽,而是如长枪般笔直刺出!萧泠还在琢磨她的话,一时愕然,仓促间横剑格挡。不料那鞭梢在即将触及剑身时突然软化,竟如藤蔓般绕过剑锋,直取她握剑的手腕。手腕吃痛,下意识松了松握着剑柄的右手。李穆英眼中寒光一闪,软鞭骤然绷直如铁,鞭梢在剑柄上重重一磕。

      萧泠只觉得虎口剧痛,长剑脱手而出,她本能地要换左手去抓,却见李穆英的鞭影已如毒蛇吐信般指向她咽喉。

      "剑在,命在。"

      萧泠额头渗出细汗,却见李穆英忽然将长鞭往地上一掷,朝她一点头,"换你来攻。"

      一时之间,周围只剩兵器破空之声。李穆英仅以徒手应对,却总能在剑锋及身前瞬息避开,时而以指弹剑,时而以掌风带偏攻势。萧泠的剑越使越快,却始终沾不到李穆英一片衣角。

      "停。"李穆英突然抬手,二指稳稳夹住剑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的剑里没有'晦'。记住,最强的杀招,往往藏在最寻常的起手式中。"

      她松开手指,转身走向武器架:"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你的剑能藏住三式变化。"

      萧泠还剑入鞘,望着李穆英的背影,忽然她今天的真正用意——那鞭法中刚柔并济的变化,原来正是李穆英要她领悟的剑理。

      萧泠一时间竟有些欣喜,紧跟在李穆英身后走出演武场,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你今天……终于肯提点我了?”

      李穆英从来没有给她喂过招,只是一味出手,不多言语。她很少使鞭,只有动家法的时候才用,也从不说武器来历,招式如何,不管萧泠如何哀求、软磨硬泡。萧泠只能咀嚼着鞭名、在挨打中自己悟。

      今天这样真是头一回,难道……是自己有进步了?她娘奖励她的?

      李穆英带着她的尾巴走向医治李砚卿的院子,“嗯,看你太笨,受不了了。”

      萧泠既不觉得受挫也不恼,今天她已经很高兴了,再重的话也打击不到她。

      李穆英推门而入,房间里,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青石板上,浓重的药味从半掩的房门里漫出来,混着晨露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呼吸间。

      李穆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江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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