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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狗 ...

  •   立秋的金陵,仍有炎炎暑气不肯散去,知了挂在树上拼命振翅,为即将结束的生命挽一曲哀歌。

      此地为晟王朝国都,却是太子李炽在此地监国,也只是处理些日常政务,重要事项则要报送燕京。

      个中缘由实在是说来话长。早年间,自晟皇帝李翊登基后,北方异族屡犯边境,近些年来更是变本加厉。而金陵远离战场,军报延迟,朝廷反应迟缓。李翊便在燕京和金陵两地多次往返,并在燕京长期居留。为了处理政务,李翊在燕京的行在设立了一套机构,虽不庞大,却是核心机关。

      如此一来二去,李翊便想迁都燕京。这迁都之事却一直商议不定。赞成者认为,一来天子守国门,可震慑北虏,稳固边防;二来燕京地处要冲,北控大漠,南扼中原,实为龙兴之地。反对者则奏称,一来迁都燕京给国家财政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劳命伤财;二来金陵乃太祖定鼎之所,江南财赋重地,若迁都北上,恐动摇国本。

      前些年,李翊召集群臣,正式商议迁都事宜,持反对意见者,一一革职严惩。从此无人再敢反对迁都,如此,燕京紫禁城才正式动工。

      说回这金陵城里。

      秦淮河边有座占地五十来亩的府邸,前有十来亩的演武场,伴有马厩、武库,青砖铺地,庄严肃杀;后有十来亩的庭院,内有山石、亭台、水景,虚实相生,富于野趣;正当间是歇山顶琉璃瓦的忠勇堂,气势宏伟,内部雕梁画栋,空间开阔。“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这气派的宅邸正是镇国公府。

      这时,西南角门里响起一道清丽高亢的声音,“娘!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十来岁的少女,正抡起修长的四肢狂奔,旋风似的,边跑边嚷着认错,脸上却不见悔意。委身一闪,堪堪躲过身后的一鞭,直奔角门而去。那细长的黑鞭贴着她脚后跟抽到地上,竟将青石板击出一道细缝。这少女身后是个年龄稍小的女孩,也不怕这鞭子落在身上,跟着就往外冲,“夫人夫人!小姐她知错了……小姐等等我!”

      她们身后立着一名妇人,身量颀长,肤白胜雪,秀气的脸上生着一对高挑剑眉,一双眼睛黑亮,眼下却挂着乌青,似是有些憔悴。见这两人逃出院门了,也不追,只收了架势,将鞭子绕在腕边,冷笑着道:“行啊,跑的倒快,步态却这样丑陋,等着回来领罚吧!”,说罢转身就走,也不管那两人听没听见。

      这黑鞭名为晦明,小指粗细,平时只是软软挂在腰间,看起来毫无攻击性,远远看去更像是寻常贵族妇人腰间常佩的装饰,使起来却被灌注了劲力,时而如铁棍,时而如游蛇,于无法中有法,流水一般形成阵势,身处其中就无处可躲,打在身上好像只是挨了一闷棍,伤口也不见出多少血,五脏六腑却要疼上好几天。

      这一大一小两团旋风一前一后地刮到了巷子里,这才停了下来直喘气。这两人正是这府里的小姐萧泠和她的丫鬟小清,那持鞭妇人便是镇国公夫人李穆英。

      “不就是晚上回家晚了吗,这也要罚……”

      “小姐,彻夜未归叫‘回家晚了点’?”,小清斜了她一眼。

      “凌晨回来的叫彻夜未归?”

      “那你就说凌晨是不是第二天了吧?”

      “我回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就还是晚上,所以不叫彻夜未归。我说你到底站哪边啊?”

      小清两手一摊,“喏,小姐,你看,这就叫强词夺理。”

      眼见刚刚还同甘共苦的两人这就要吵起来了,小清突然抓住了萧泠的胳膊,“嘘”了一声,指了指巷子深处,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趴着,“小姐,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小狗吗……”

      “吵不过我就要转移话题?”

      “不是小姐,你看那里面,黑黑的……真有东西。”

      萧泠这时也看见了,往巷子深处走去,抽了抽鼻子道:“唔,好臭……好重的血腥味!”

      这两个孩子不知哪来的胆子,竟也不跑,直直走上去前去将那团黑东西看仔细了,才惊叫出声:“妈呀!是个人!”

      原来趴在地上的是个小少年,干瘦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裹着黑色的衣服早已被什么东西撕烂,布条子挂在身上,头发和着血污干成一绺一绺的,远远看去可不就是一条濒死的黑狗。

      小清这会儿知道怕了,拽着萧泠就想走,后者却蹲了下来,细看之下发现这孩子胸膛微微起伏,还有呼吸,忙道:“还没死,快去叫我娘!”。于是这小旋风又哆哆嗦嗦地刮回府叫人去了。

      萧泠不敢随便动他,伸手探了探呼吸,确认他一息尚存,又轻轻掀开了他身上的布条,手止不住的颤抖。饶是她自认为胆大,见惯了各类伤口,也被吓得脸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一颗心好像就要从肚里蹦出来。

      只见那少年后背上有个三寸长的伤口,凶恶地横在后心口处,刀口长却不太深,有些发炎了,流着脓,伤口的一小部分已经和衣服粘连在了一起。手肘、膝盖处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一双小手虎口裂开了细小的口子,十指指甲也都抠裂了,指缝里渗着血,已经干了。小小一张脸丝毫不见血色,双眼紧紧闭着,眉头死死拧着,额头上沾着干涸的血渍,像是白纸上打翻了红褐色的油墨。

      很快李穆英就来了,查看了伤势,差了家丁去请了薛郎中,又确认了没有骨折,这才轻手轻脚把这孩子抱了起来。比一只小猫沉不了多少。

      萧泠缀在她身后,这会儿已顾不上琢磨她娘的鞭子了,只轻轻地问:“娘,能救活吗?”。

      李穆英摇了摇头,“伤的不深,未及经脉,只是这孩子应当不是习武之人,底子不好,也太瘦了,怕是不容易。”

      李穆英刚将他在自己院里安置好,薛郎中就来了。来人身形瘦削,身着一件蓝灰色袍子,面色苍白如冷玉,眉目清癯,眸子极黑,说话时轻声细语,旁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态度既不见谄媚也不刻意倨傲。待那郎中处理好伤势,开好药方,已是晌午过后。李穆英留人用了饭,又仔细嘱咐了那郎中几句,这才好好的送人离开。回到院里时,小清已经被支去煎药了,萧泠仍守在床边。

      萧泠看着榻上几乎毫无生气的人,“娘,这……这应该不是小叫花子互相抢食伤的吧?”,她最开始以为不过是小乞儿打架斗殴,可他们那架势她是见过的,打起来没有招式章法,只顾拳打脚踢,言语问候也是少不了的,发狠了就张嘴撕咬。这三寸的刀口极为干脆利落,可见是上好的利器,使刀的人内心又定然有十分的笃定与自信。

      最重要的是,昨晚她带着小清在外忙活了几乎一整夜,要是这附近有乞儿打架,那样的动静她一定能知道,应当不是他们。

      李穆英抬头看了她一眼,“吓着了吧?今日就不用上学了,我派人替你跟王先生请假。”,萧泠心里道好,又是不用看见王先生那老脸的一天,今日阳光甚是明媚,却也还是高兴不起来。

      可怜这少年身上到处都是挣扎的伤口,躲在巷子僻静深处,不知是挨过了怎样凶险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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