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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血雨将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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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楼,顶层密室。烛火摇曳,光影在谢珩脸上跳动,映照出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楼主,靖王府的人……刚刚送来此物。指名交予‘燕十三’。”他双手奉上一枚毫不起眼的蜡丸。
“燕十三……”谢珩低语,目光死死钉在那蜡丸上。这是他与萧彻之间,仅存在于风雪夜交易时的代号。萧彻此刻送来此物,意欲何为?是示好,是试探,还是……新一轮的利用?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捏碎了蜡丸。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薄棉纸。展开,上面并非文字,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点、线、圈组成的复杂图案——正是萧彻独有的“癸”字密文!
谢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精通天下奇门密语,这“癸”字密文虽繁复,却难不倒他。他迅速取过特制的药水,涂抹于纸上。墨迹遇水,显露出冰冷的真相:
> 目标:慈云观,静虚(高让胞妹)。
> 关键点:
> 1. 赵元启寒露前三日秘访,携古丹房金斑土离,留松烟凝碧墨息。
> 2. 观内用度超常,供源“陈记”,资链溯内务府皇商(疑高控)。
> 3. 尚衣监宦官月奉异常道袍,礼敬非常。
> 4. 古丹房遗址,疑为密通节点。昨夜遭焚毁灭迹。
> 5. **火场残片,验有松烟凝碧墨痕!** (物证附于后,待君自取,地点:城西土地庙,槐树下第三块砖下)。
> 推测:高-赵勾结,或涉军械倒卖,谢家兵甲疑为其所吞。此乃撬动高贼第一隙。望慎用。
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钢针,一根根扎进谢珩的脑海。慈云观、静虚、高让胞妹、赵元启、古丹房、松烟凝碧墨……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而最后一条,关于谢家兵甲的推测,更是点燃了他心中早已沸腾的复仇烈焰!
“高让!赵元启!”谢珩猛地攥紧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滔天的恨意几乎冲破理智的牢笼。原来如此!原来谢家倾覆的血海之下,还藏着这样肮脏的交易!他仿佛看到了祖父珍藏的百炼精甲,被染上污秽的铜臭,成了这些蛀虫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然而,这份带着铁证指向血仇的情报,偏偏是萧彻送来的!这个栖霞山庄的主人!这个可能同样踩着谢家尸骨上位的皇子!
“萧明渊!”谢珩低吼,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被命运嘲弄的狂怒与撕裂般的痛苦。他将密报狠狠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理智告诉他,这份情报价值连城,是复仇路上急需的利刃;但情感却在疯狂咆哮,控诉着萧彻的虚伪——用谢家的血仇来换取合作?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侮辱!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冰裂纹瓷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枭垂首,屏住呼吸,室内只余谢珩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那狂怒的火焰才在谢珩眼中缓缓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他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扭曲归于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但眼底深处的风暴却更加危险。
“枭,”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按密报所附地点,取回那块火场残片。不惜一切代价,验明真伪!另外……”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启动所有埋在兵部、内务府、乃至宫中的最深暗桩!我要赵元启近十年经手军械调拨的所有记录!我要查清‘陈记’背后那家皇商每一笔见不得光的流水!我要知道高让身边,除了静虚,还有哪些见不得光的爪牙!”
他拿起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密报,看着“癸”字密文,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笑意:“萧明渊,你想借刀杀人?好!这刀,我接了!但用刀的人,是我谢珩!高让的头颅,我要亲自割下!至于你……栖霞山庄的债,我们慢慢算!”
靖王府,书房。药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无形的肃杀。
萧彻刚服下孙神医配制的解毒汤药,苦涩的药汁入喉,带来一丝清明的凉意,驱散着体内那无形毒香带来的阴寒。影七无声出现,低声道:“主子,密报已送达听风楼。”
“嗯。”萧彻闭目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扶手。他能想象谢珩看到密报时的反应——狂怒、质疑、痛苦,最终化为更深的仇恨与决绝。栖霞山庄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横亘在他们之间,但这共同的敌人高让,此刻却是唯一能将他们暂时捆绑在一起的锁链。这锁链脆弱而布满荆棘,但别无选择。
“慈云观那边?”
“‘子三’回报,静虚师太今日闭门谢客,但情绪看似不稳。午时,有一形迹可疑的游方郎中在观外徘徊片刻,未入内,只与门口洒扫道童低语几句便离去。道童随后神色匆匆进入内院。”
“游方郎中?”萧彻睁开眼,寒光一闪,“盯死他!还有,通知我们在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个由头,‘关照’一下那个‘陈记’杂货铺,查查他们的库房、账本,动静不必太大,但要让他们知道,有人盯上了!”
他必须给高让持续施压,让他动起来,动起来才会露出更多破绽!静虚的异常,游方郎中的出现,都预示着对方开始反扑或清理痕迹。
“另外,”萧彻沉吟片刻,“燕王入宫,朝堂上可有异动?”
“回主子,据宫中眼线报,燕王述职时言及北境安稳,但话锋暗指军需转运调度或有迟滞,需中枢统筹。太子殿下脸色不太好看。退朝后,燕王并未立刻出宫,而是去了……淑妃娘娘宫中问安。”
淑妃?萧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四皇子萧炜的生母。这位北地归来的三哥,一回来就搅动风云,看似鲁莽,实则步步为营。他提及军需,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拜访淑妃,更是耐人寻味。
“继续盯着燕王府和兵部的动向。特别是……兵部武库司的档案库房。”萧彻的手指在“赵元启”的名字上重重一点。高让若想彻底抹掉军械倒卖的痕迹,兵部档案库是绕不开的一环。燕王对军需的关注,或许能成为他借力的东风。
**通州城外,玄甲卫营地。中军大帐。
萧炽卸下甲胄,露出内里精悍的劲装。他正看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冷笑。
“呵,慈云观大火,烧得真是时候。‘癸’字密文……靖王府的独门绝技?”他抬眼看向副将韩冲,“查清楚,昨夜大火前后,靖王府的人,尤其是那个叫影七的影子,有没有靠近过城南?”
“回王爷,兄弟们回报,靖王府的人行踪诡秘,但大火发生时,确实有疑似其暗桩活动的痕迹在附近消失。不过,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是他们放火。”
“没有证据才正常。”萧炽将密报丢在案上,目光锐利,“我那七弟,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火,就算不是他放的,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这是要逼蛇出洞啊!”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慈云观,“高让这条老阉狗,爪子伸得够长,连城外道观都不放过。军需调度……哼,兵部武库司那个赵元启,不就是高让的门下走狗?”
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韩冲,传令下去,让咱们在兵部的人动起来。找个由头,就说北境新式军械入库在即,需彻查武库历年旧档,核对损耗,以防错漏!给本王把武库司的库房……翻个底朝天!特别是天启十七年前后的记录!”既然老七要搅浑水,那他燕王萧炽,就再添一把火!这潭水越浑,才越能看清底下藏着什么大鱼!
慈云观,静室深处。
静虚师太闭目盘坐,但手中的念珠捻得飞快,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宁。游方郎中传递来的消息,只有冰冷的两个字:“影动。”这是兄长高让通过隐秘渠道发出的最高警示——靖王府的“影卫”已经盯死了慈云观和她本人!昨夜古丹房的大火,非但没有吓退对方,反而激起了更凶猛的追猎!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出家人的平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她再次取出那枚非金非木的黑色“影”字令牌,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
“师兄……别怪静虚。”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干涩,“断尾求生不成,唯有……以攻代守!”她走到墙角一个供奉着三清像的暗龛前,手指在神像底座几个不起眼的凸起上,以一种极其复杂的顺序快速按压数次。
“咔哒”一声轻响,神像底座弹开一个小小暗格。里面没有神符法器,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和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的、深褐色的东西。
静虚拿起那张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代号和极其简短的指令。这是兄长高让埋藏在承京最深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启动的“死士”名单!而那块深褐色的东西,则是一块特制的、遇水则化、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心脉骤停的“阎王帖”!
她的目光落在名单最顶端的一个代号上——“鹞”。
“赵元启……”静虚眼中寒光一闪,指尖划过那个名字,最终停在“阎王帖”上。“你知道的……太多了。为了师兄的大业,为了所有人的活路……对不住了。”她将“阎王帖”小心地包好,连同那张名单,重新放回暗格。
她不需要亲自出手。名单上有的是可以无声无息、让赵侍郎“暴病而亡”的人。死人是不会开口的。赵元启一死,线索就断了一大截!这是她对靖王府追猎最狠厉、也最无奈的反击!而名单上其他名字……将是她在风暴中,为自己和兄长博取最后生机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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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京的天空,阴云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听风楼顶,谢珩手握火场残片与密报,复仇之火与猜疑之冰在他胸中激烈碰撞。
靖王府内,萧彻的药碗已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各方动向,布下的网正悄然收紧。
燕王大帐中,军令已发,玄甲卫的意志化作搅动兵部档案库的狂风。
慈云观静室里,静虚师太启动了最后的杀招,死亡的阴影悄然笼罩向兵部侍郎赵元启。
深宫之中,高让捻着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浑浊的老眼望向兵部衙门的方向,仿佛预见了那即将泼洒而下的血光,低低叹了一声,带着无尽的阴冷:
“风起了……那就让这血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看谁……能站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