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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余波与暗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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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彻的目光如同深潭之水,平静无波地落在谢珩推过来的信封上,又缓缓抬起,迎上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与冰冷算计的桃花眼。雅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窗外细雪落下的簌簌轻响,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他摩挲着墨玉扳指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盐税转运的情报,是他立足朝堂、抗衡东宫的关键,如同溺水者渴求的空气。而赵元启与高让……这条线,则通向深宫最隐秘的角落,触碰的是皇帝身边那条蛰伏多年、毒性最烈的毒蛇。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赵元启……”萧彻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思索,“兵部右侍郎,本王倒是有些印象。此人履历……颇为扎实,从武库司郎中升至侍郎,据说办事勤勉,颇得兵部尚书倚重。”他避重就轻,只谈官面文章。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勤勉?或许吧。不过,一个管军械的郎中,能在短短十年间爬到侍郎高位,光靠‘勤勉’二字,殿下觉得……够吗?”他身体微微前倾,绯色的衣料在光线下流淌着暗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逼迫,“尤其是,这位‘勤勉’的赵侍郎,每逢‘寒露’前后,总会雷打不动地去城南‘慈云观’静室盘桓半日。而那位观主静虚师太……恰好是乾元宫大总管高让高公公,早年出家修行的……胞妹。”

      最后两个字,谢珩吐得极轻,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萧彻心头!

      高让!皇帝身边最信任、权势最盛的内廷大总管!他的胞妹!赵元启的秘密联系!

      这条线,瞬间从模糊的猜测变成了清晰的指向!谢珩不仅点明了地点、时间、人物关系,更是将矛头直指宫廷最核心的阴影!他是在逼萧彻表态,逼他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力,去触碰这深不可测的禁区!

      萧彻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了眼底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缓缓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寒意与巨大的风险感。谢珩的复仇之火,果然是要焚尽一切,包括他这座看似稳固的桥梁!

      “慈云观……静虚师太……高总管……”萧彻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润的杯沿,仿佛在梳理着这复杂的关系,“楼主此言,倒是让本王想起一些……旧闻。听说高总管对这位出家修行的妹妹,确实多有照拂,视为亲人。赵侍郎若常去探望,想必也是人之常情?”他试图将关系淡化,仍在做最后的试探与抵抗。

      “人之常情?”谢珩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桃花眼紧紧锁住萧彻,“一个手握兵部实权的侍郎,一个深居简出的道观主持,一个权势熏天的内廷总管。三人之间,仅靠‘亲情’维系?殿下信吗?”他身体向后靠去,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更何况,每次秘会都在‘寒露’前后?如此规律,如同……交割?”

      交割!这个词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所有伪装的温情面纱!将赵元启与高让的往来,彻底定性为某种隐秘的、定期的利益输送或情报传递!

      萧彻沉默。他知道,谢珩已经将最关键、最危险的牌摊开了。他避无可避。要么,接下信封,接下这份沉重的“投名状”,去触碰高让这条毒蛇;要么,拒绝,失去盐税转运的关键情报,甚至可能彻底失去谢珩这个“盟友”,同时暴露自己的“怯懦”或“不诚”。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紧了。

      终于,萧彻伸出手,动作沉稳地将那个薄薄的信封拿起,收入袖中。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谢珩,眼神恢复了古井般的沉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本王会留意赵侍郎的动向。但宫闱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慎之又慎。若有‘风声’,自会告知楼主。”他没有承诺结果,只承诺“留意”和“告知风声”,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余地。同时,也暗示了此事涉及宫闱(高让),风险巨大。

      谢珩眼中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危险的满意。他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虽然模糊,但萧彻收下了信封,就意味着他踏入了自己复仇棋盘的更深层。

      “殿下谨慎,理所应当。”谢珩笑容重新变得慵懒,端起茶盏,“在下静候佳音便是。”他品了一口茶,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刀光剑影从未发生,“至于盐税转运,三江口那位督粮道王伦,殿下不妨查查他最近新纳的第五房小妾的娘家兄弟……在淮扬一带,可是经营着不小的‘私盐’买卖。过江龙的水匪能如此‘精准’地劫掠官船,没有内鬼通风报信,岂能成事?”

      又一个重磅炸弹!谢珩轻描淡写地给出了打击王伦(东宫势力)的关键证据链!这既是“诚意”,也是催促——看,你要的情报,我给了,而且价值巨大。那么,赵元启那边……

      萧彻心中凛然。谢珩的情报网络之精准高效,远超他的预估。王伦这条线,简直是送上门的、削弱东宫在漕运势力的利刃!

      “多谢楼主提点。”萧彻微微颔首,将这份“礼物”记下,“三江口之事,本王会妥善处理。”

      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品茶,谈论起漱玉斋新收的几幅字画,气氛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和雅致。但彼此都清楚,无形的契约已然达成,更危险的深渊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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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府,密室。

      烛火跳动,映照着萧彻沉凝的面容。案上摊开着谢珩给的信封。里面是几张素笺,上面用极其工整、毫无特征的笔迹,详细列出了数名官员的名字、职务、派系背景、以及他们负责盐税转运关键节点的优劣势分析。其中几人后面还标注了“可用”、“可拉拢”或“需警惕”。信息之详尽、分析之透彻,堪称一份价值连城的盐税转运“攻略”。

      萧彻的目光扫过这些名字,最终停留在“三江口督粮道王伦”及其后面的标注上——“贪酷,与漕帮私盐贩勾结,东宫詹事王崇礼侄”。结合谢珩最后那句关于王伦小妾娘家兄弟的话,一个清晰的突破口已然呈现。

      他收起盐税情报,目光落在了另一张单独放置的纸上——那是他凭记忆默写的关于赵元启与慈云观、高让的关键信息。

      “赵元启……高让……慈云观……寒露秘会……”萧彻低声沉吟,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

      这条线太深、太险。高让侍奉皇帝数十年,深得信任,掌控内廷,耳目遍布朝野。动他,无异于在皇帝心口拔刀!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引火烧身,死无葬身之地!

      但谢珩的复仇之火已然烧到此处,他若退缩,不仅会失去这个强大的“盟友”,更可能被谢珩视为阻碍甚至仇敌。听风楼的力量,他已见识过,被其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查!但必须用最隐秘、最稳妥的方式!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影七。”
      “属下在。”影七如同影子般出现。
      “三件事。”萧彻声音冰冷而清晰,“第一,动用‘癸’字号密探,查漕帮在淮扬一带的私盐网络,重点查与王伦小妾娘家兄弟有关联的头目。拿到切实证据链,密报刘墉尚书。记住,只提供线索,绝不可暴露我们的人。”
      “第二,”萧彻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动用‘子’字号暗桩,目标:城南慈云观。查观主静虚所有背景、日常行止、接触人员。特别注意‘寒露’前后一个月内,观中异常访客、香火来源、以及……观内是否有隐秘通道或密室。行动准则:只观,不动。宁丢勿曝!” “子”字号是他埋藏最深、几乎从未动用过的死间,只用于最致命的宫廷秘事。
      “第三,”萧彻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九息还魂丹”的玉盒,“将此丹,连同这缕‘凝香’药膏,”他指了指旁边玉盒里皇后送来的药膏,“秘密送往‘百草堂’孙神医处。告诉他,我要知道这两种药物混合后,除了生成追踪异香,是否还有其他作用?特别是……对身体隐疾的影响。”他必须确认,皇后和谢珩,除了追踪,是否还在药里埋了其他更阴毒的手段!

      “是!属下即刻去办!”影七感受到任务的沉重,肃然领命。

      影七退下后,密室重归寂静。萧彻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风裹挟着雪沫卷入,带着刺骨的凉意。承京的夜,漆黑如墨,风雪依旧。盐税之局已布下杀招,而宫廷深处的毒蛇,也已进入了他的视野。前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他摩挲着墨玉扳指,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母亲模糊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深不见底的寒意。

      “高让……”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这条毒蛇,或许就是当年母亲之死、自己中毒的幕后黑手之一?或者,至少是知情者?无论是为了谢珩的“交易”,还是为了自己深埋的血仇,这条线,他都必须查下去!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更深的布局。盐税转运的权力,是一个开始。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在刘墉身边、在户部、在漕运系统,埋下更多属于自己的钉子!同时,也要提防谢珩这把双刃剑,以及……那支来自北地的、神秘莫测的袖箭。

      棋盘之上,对手越来越多,棋路越来越险。但执棋者,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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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风楼,观星台。

      谢珩独立于高楼之巅,风雪吹动他绯色的袍角,猎猎作响。他手中没有玉笛,只是负手而立,眺望着皇宫方向那片被灯火勾勒出的、巨大而压抑的阴影。

      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楼主,靖王府方向,‘癸’字探已动,目标淮扬漕帮私盐。‘子’字桩……亦有异动,方向城南。”

      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萧彻果然行动了。而且动用了埋藏极深的暗桩去查慈云观,足见其重视与谨慎。至于对付王伦,不过是顺水推舟,敲山震虎。

      “盯紧慈云观。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谢珩的声音融入风雪,“另外,查一查,当年谢家被抄没后,由内廷经手、最终划归几位皇子名下的产业,特别是……与靖王萧彻有关的,可有异常?”他始终没有完全放下对萧彻的怀疑。一个能在幼年深宫剧毒中活下来、隐忍至今的皇子,真的对当年的宫廷倾轧一无所知?那枚墨玉扳指……总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是!”枭应声。

      谢珩的目光穿透风雪,仿佛看到了乾元宫深处那个老太监阴鸷的脸。高让……当年,是不是你?在御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谢家满门抄斩的命运?是不是你,拿走了谢家积累百年的财富,去填充你那深不见底的贪婪?

      “快了……”谢珩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仇恨火焰,“你们欠谢家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萧明渊……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挡我的路!”

      风雪呼啸,如同冤魂的哭泣,席卷过这座被权力与阴谋浸透的皇城。盐税的漩涡在扩大,宫廷的阴影在蔓延。萧彻与谢珩,这对因利益与仇恨而短暂结盟的对手,正一步步踏入更致命的棋局中心。而潜伏在暗处的北地苍狼——燕王萧炽,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最佳的入场时机。承京的风暴,已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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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余波与暗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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