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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石喋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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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渡,名不虚传。两壁陡峭如刀削斧劈的黑色山岩夹峙着湍急浑浊的河水,河道在此骤然收窄,形成一个天然的咽喉要道。官道沿着陡峭的河岸蜿蜒,最窄处仅容一辆马车勉强通过,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激流,另一侧则是嶙峋冰冷的石壁。呼啸的寒风在狭窄的通道中穿行,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的雪沫拍打在冰冷的岩壁上,更添肃杀。
户部侍郎张显之的车队,如同一条蜿蜒的长蛇,缓缓蠕动在这条死亡通道上。沉重的盐税银车压在冻硬的官道上,发出吱呀的呻吟。护卫的兵卒穿着单薄的号衣,在刺骨的寒风和不断飘落的雪沫中缩着脖子,警惕性早已被长途跋涉和恶劣天气消磨了大半。张显之的马车被簇拥在队伍中段,他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前方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狭窄通道,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快!再快点!”他厉声催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他的马车即将驶入最狭窄路段的刹那!
“呜——!”
一声凄厉刺耳的骨哨声陡然从两侧陡峭的山崖上炸响!如同饿狼的嚎叫,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呜咽!
“敌袭!列阵!保护大人!”护卫队长凄厉的嘶吼声刚起,就被更恐怖的声响淹没!
“咻咻咻咻——!”
密集如飞蝗的箭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两侧山崖的密林和岩石缝隙中暴射而出!这些箭矢并非制式军弩,力道却凶狠异常,箭头闪烁着幽蓝或乌黑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箭雨的目标精准无比——马匹、车夫、以及试图组织防御的护卫军官!
“噗嗤!”“啊——!”
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交响曲!拉车的驽马纷纷中箭倒地,沉重的银车失去控制,在狭窄的官道上横冲直撞,瞬间将本就混乱的队伍搅得人仰马翻!护卫兵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剧毒见血封喉,许多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毙命,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杀啊!抢银子!抢娘们!”粗野狂暴的吼声从山崖上传来,伴随着绳索摩擦的声响!数十条黑影如同矫健的山魈,利用绳索从山崖上荡下,或直接从陡峭的坡道滑下,挥舞着大刀、斧头、铁钩等五花八门的凶器,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匪气,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向乱作一团的车队!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仅剩的一只独眼闪烁着贪婪凶残的光芒,正是黑云寨大当家——“独眼彪”!
“黑云寨!是黑云寨的土匪!”幸存的护卫发出绝望的哭喊。面对这群凶名赫赫、悍不畏死的亡命徒,本就因突袭而伤亡惨重、士气崩溃的护卫队瞬间土崩瓦解。抵抗如同螳臂当车,被轻易碾碎。土匪们如同饿狼冲入羊群,疯狂砍杀着残余的护卫,扑向那些装载着盐税银两的大车。
张显之的马车早已被惊马掀翻在地。他狼狈不堪地从破碎的车厢里爬出来,官帽歪斜,锦袍沾满了泥雪和车夫的血污。怀中那个沉重的紫檀木匣却被他死死抱在胸前,如同溺水者抓着最后的稻草。他看到独眼彪挥舞着鬼头刀,狞笑着向他大步走来,那刀锋上还滴着护卫的鲜血。
“别……别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户部侍郎!你们敢动我,朝廷必发大军剿灭……”张显之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嘶喊,试图用官威吓退对方。
“呸!狗官!老子抢的就是朝廷的银子!”独眼彪一口浓痰啐在张显之脸上,独眼中满是鄙夷和贪婪,“识相的,把怀里的宝贝交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
“不!这是太……”张显之惊恐之下,差点脱口而出“太子”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惨白如纸。这账目要是落在土匪手里,东宫的秘密就全完了!他比死还惨!
“找死!”独眼彪没了耐心,眼中凶光一闪,鬼头刀带着恶风,狠狠劈向张显之抱着木匣的双臂!他要先剁了这碍事的手!
张显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三支劲弩箭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从官道后方的拐角处电射而至!目标并非土匪,而是独眼彪劈下的鬼头刀!
“叮!叮!叮!” 三声脆响几乎连成一片!精钢打造的箭矢精准地撞击在鬼头刀最薄弱的刀身处!巨大的力道震得独眼彪手臂发麻,刀势一偏,狠狠劈在了张显之身旁的雪地上,溅起大片泥雪!
“东宫办事!剿杀匪寇!闲杂人等退避!”一声威严的厉喝响起!一队约二十余人、身着东宫侍卫精悍服饰(但未佩戴明显标识)的人马,如同神兵天降般从后方冲杀而来!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劲弩连发,瞬间射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土匪!领头的校尉正是山坳里等待的那人,此刻他眼神冰冷,目标直指混乱中心的张显之和那个木匣!
独眼彪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随即暴怒:“他娘的!还有抢食的?!给老子杀!一个不留!”他以为是另一股黑吃黑的势力。土匪们也被激起了凶性,嚎叫着放弃抢夺银车,转身扑向东宫侍卫。
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血腥!黑云寨的亡命徒悍不畏死,东宫侍卫则训练有素,双方在狭窄湿滑的官道上、在翻倒的银车和尸体间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显之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辆翻倒的银车后面,抱着木匣瑟瑟发抖,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崩溃了。东宫的人来了!他们是来“剿匪”的?还是来……灭口的?!
山崖之上,隐秘的观察点。
“夜枭”小队的成员如同冰冷的岩石,纹丝不动。队长“鸮”透过特制的单筒镜筒,冷静地观察着下方血腥的修罗场。
“目标:张显之,位置:丙字银车残骸后。状态:惊恐,未受伤,紧抱目标木匣。”
“第三方势力介入,确认东宫所属,目标明确:张显之及木匣。与匪徒发生激烈冲突。”
“记录:东宫侍卫首领(疑似校尉陈冲),左手小指缺失。其弩箭制式,编号已拓印。”鸮的声音毫无感情,如同在诵读一份报告。
“黑云寨匪首独眼彪,左肩旧伤位置,确认为三棱透骨镖所留,与三年前劫杀漕粮案吻合。”另一名夜枭补充道。
“目标木匣……有情况!”鸮的声音突然一凝。
只见混乱中,一名杀红了眼的黑云寨喽啰,似乎认准了张显之怀中的木匣是宝贝,竟趁着东宫侍卫被独眼彪缠住的瞬间,嚎叫着扑向张显之!张显之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木匣死死护在胸前!那喽啰一刀劈下,没能劈开木匣,却狠狠砍在了张显之的手臂上!
“啊——!”张显之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臂几乎被斩断!剧痛让他再也抱不住木匣,沉重的紫檀木匣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砰”地一声砸在官道边缘的碎石上!坚固的榫卯结构在剧烈的撞击下瞬间崩裂!里面的文书、账册如同天女散花般飞散出来!
其中几页染血的纸张,被凛冽的寒风猛地卷起,打着旋儿飞向湍急浑浊的河水!更多的则散落在布满血污和泥泞的雪地上,上面清晰可见的东宫詹事府印鉴、调整路线的指令、以及分赃的明细数字,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账册散落!”鸮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目标关键证据暴露!部分被风卷入河中,部分散落现场!东宫与匪徒均被吸引!”
下方,无论是东宫侍卫还是黑云寨的土匪,看到那些散落的、盖着官印的纸张,都瞬间明白了那木匣的重要性!东宫侍卫首领陈冲目眦欲裂:“快!抢回账册!一张都不能少!” 独眼彪也红了眼:“妈的!是账本!抢过来!老子要发财!”
双方瞬间放弃了厮杀,如同疯狗般扑向那些散落的账册!为了争夺一页染血的纸,刀剑再次相向,比之前更加疯狂!张显之倒在血泊中,看着眼前为了抢夺他“催命符”而自相残杀的场面,口中嗬嗬作响,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更高、更远的另一处崖顶。
一个身影孤傲地立于风雪之中,身披厚重的白色狼裘,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他面容冷硬如岩石,线条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正透过一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青铜镜片,冷静地观察着下方黑石渡口如同炼狱般的混乱。他身后,肃立着数名气息沉凝如山的护卫。
当看到那些散落的账册,尤其是东宫侍卫不顾一切抢夺的疯狂姿态时,冷硬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东宫……盐税……好大的胃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感,“这承京的水,果然够浑。”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卷入河水的纸张,又看向为争夺账册而再次血拼的双方,最后落在了山崖另一侧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夜枭”藏身处。
“听风楼……也来趟这浑水了?”他放下铜镜,眼神深邃,“那支袖箭,看来没白费。”他指的是柳叶巷中那支救下萧彻的箭。
“主上,我们?”身后一名护卫低声询问。
“不必。”冷硬男子抬手制止,声音斩钉截铁,“看戏。记住所有面孔,尤其是那个断指的东宫头目,还有听风楼的人。这账册碎片……就是最好的鱼饵。让鱼儿们自己咬钩吧。”他转身,白色狼裘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回营。承京……该变天了。”
他正是北境戍边大将,手握重兵的燕王萧炽!他奉旨回京述职,却“恰好”途经此地。那支袖箭,正是他麾下精锐“铁鹞卫”的标志。
混乱的官道上。
当最后一张能抢到的账册碎片被东宫侍卫头目陈冲死死攥在手里时,黑云寨的土匪已经死伤殆尽,独眼彪浑身浴血,被数名侍卫死死按在地上,独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东宫侍卫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只剩不足十人,个个带伤。
陈冲看着手中仅存的、沾满血污的几页残破账册,又看看地上散落的更多碎片和消失在河中的关键部分,脸色铁青。任务……失败了!张显之已经断气,但最重要的完整账目没了!他该如何向太子交代?!
他猛地抬头,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尸横遍野的战场,最后落在了那些散落的盐税银车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贪婪。
“快!把所有银车集中!能带走的银子带走!带不走的……连同这些尸体、还有那个土匪头子,一起……”他做了个下劈的手势,“烧干净!制造土匪劫掠后内讧、同归于尽的假象!快!”
幸存的侍卫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搬运银锭,收集尸体,泼洒火油……
山崖上,“鸮”冷静地看着东宫侍卫毁尸灭迹的动作,将陈冲的命令和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入脑海。
“记录:东宫目标达成部分,关键证据(账册)大部分损毁遗失,小部分被其获取。正在清理现场,意图焚毁灭迹。”
“目标人物张显之,确认死亡。”
“任务完成。撤离。”
几道灰褐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岩石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崖之上,只留下下方即将被烈焰吞噬的修罗场和那湍急呜咽的河水,卷着几片染血的纸屑,流向未知的远方。
黑石渡的血,染红了胤朝的盐税,也彻底点燃了承京权力漩涡的中心。各方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即将展开更激烈的撕咬与角逐。而投下第一块石子的靖王萧彻,与推波助澜的听风楼主谢珩,他们的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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