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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流奔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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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书房。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屋外凛冽的寒意,却驱不散萧彻眉宇间凝结的冷霜。他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案上摊开的是户部呈上来的、关于明年春汛防范河工预算的奏疏副本,内容冗长枯燥,字里行间却隐约透着一股焦灼——户部库银,确实吃紧。盐税,如同维系这庞大帝国运转的命脉,此刻正被无数贪婪的手觊觎着。
“殿下,”影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秋水长天阁’回信,东西已按计划送出。目标,三日后离京。”
萧彻敲击桌面的指尖微微一顿,眼中寒芒一闪即逝。“知道了。”他声音平淡,“府内府外,近日可有异常?”
“昨夜后巷有两拨生面孔踩点,被‘影卫’惊走。今日早间,太医院张院判奉皇后懿旨前来问安,送来了几味温补药材,属下已按例验过,无毒。”影七禀报得一丝不苟。
“张院判……”萧彻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皇后,太子生母。这“问安”,是试探,更是无形的施压。“药材收下,替我谢过皇后娘娘恩典。就说本王偶感风寒,需静养几日,待稍愈,定当入宫谢恩。”他需要示弱,需要时间。黑石渡的局,需要时间发酵。
影七应诺,正要退下,萧彻却又开口:“影七。”
“属下在。”
“查查张院判今日带来的药膏里,除了那些温补药材,可还加了别的……特别的东西?”萧彻的目光落在自己略显苍白的手背上,方才张院判“关切”地为他诊脉时,指尖似乎不经意地在他腕脉附近停留了片刻。
影七眼神一凝:“是!属下这就去细查!”
书房重归寂静。萧彻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个被朱砂圈出的点——**黑石渡**。那里即将上演的,将是一场由他点燃导火索,却由贪婪者亲自引爆的盛宴。东宫想借盐税中饱私囊,打压异己?他便将这贪婪的胃口撑破,让这血溅到所有人脸上!削弱东宫,震慑宵小,同时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受害者”与“局外人”的假象之后。
只是……那支柳叶巷中神秘出现的北地袖箭,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始终挥之不去。是谁?目的何在?谢珩?他虽有动机搅浑水,但那袖箭的风格……不像听风楼的手笔。其他皇子?或是……那一直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手握重兵的几位戍边亲王?
萧彻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疑虑。当务之急,是确保黑石渡的“戏”能按他的剧本唱下去。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写下几行字,字迹与之前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粗犷:
>肥羊已动身,三日后黑石渡,头羊戴金冠(指张显之),膘肥体壮,护卫稀松。机不可失!
落款处,画了一个潦草的、滴血的狼头。
这封信,将通过另一个隐秘的渠道,流向承京城外某个臭名昭著、以劫掠商旅为生、却又与某些官家有着不清不楚联系的**黑云寨**。贪婪的土匪遇上“护卫稀松”的肥羊,尤其还是押送着天价盐税的“肥羊”,会做出什么,不言而喻。
萧彻吹干墨迹,将信笺仔细折好。“影七。”
“属下在。”影七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玉盒,里面正是张院判送来的药膏,已被刮下少许查验。
“如何?”萧彻问。
“药膏本身无毒,但其中一味‘凝香’,与另一种罕见香料‘梦魂引’接触,会生成一种极淡的、常人难以察觉的异香,可附着衣物皮发数日不散。”影七沉声道,眼中带着杀意,“张院判手上……有‘梦魂引’的痕迹。”
萧彻眼神瞬间冰寒如刀。皇后……或者说东宫,不仅想试探他的身体状况,还想在他身上留下追踪的印记!是为了确保他“安分守己”?还是为了在必要时,能精准地找到他、除掉他?这手段,与谢珩的“九息还魂丹”,竟有异曲同“妙”之处!只不过一个更阴毒,一个更……赤裸裸。
“知道了。”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将那封伪造的密信递给影七,“按‘乙七’途径,速发黑云寨。确保……万无一失。”
“是!”影七接过信笺,身影迅速消失。
萧彻拿起那盒药膏,凑近鼻端,果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特殊的甜腻香气。他冷笑一声,将药膏丢回玉盒。追踪?那便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物吧。他需要更小心了。谢珩的标记,东宫的追踪……这承京城,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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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楼,暗枢。
巨大的舆图前,谢珩负手而立。幽蓝的萤光在他俊美妖冶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如同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他手中把玩着那枚玄铁玄鳞令,指尖冰凉。
“楼主,”枭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地网’回报。尚宝监卷宗浩如烟海,且多有损毁。盐铁案前后三个月,向司礼监掌印王公公、秉笔刘公公,以及乾元宫大总管高公公递送‘格外心意’的官员名录初步整理出来,共一十七人。其中数额巨大、且与盐铁案有间接关联者三人:前漕运总督马文升(已故),时任户部侍郎李牧(现调任工部),以及……时任兵部武库司郎中的**赵元启**(现升任兵部右侍郎)。”
“赵元启?”谢珩桃花眼微微眯起,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一个管军械的郎中,在谢家被抄家灭门前后,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送如此重礼?所为何事?“继续。”
“另外,”枭继续道,“靖王府方向,影卫调动频繁,似有动作。目标,黑云寨。东宫那边,詹事府一名心腹今日秘密出城,方向……也是黑石渡附近。张显之的车队,已如期出发,护卫力量……表面看确如情报所言,并不算强。”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戏要开场了。萧彻果然忍不住,要借刀杀人,而且这把刀,选得够狠够毒。黑云寨那帮亡命徒,可不会管什么朝廷命官。
“赵元启……”谢珩的指尖在玄鳞令上划过,“一个兵部武库司郎中,抄家灭族案后升了兵部侍郎……他送的礼,是为了升官?还是为了……灭口?或者……掩盖什么?”他想起当年谢家府库中那批价值连城、最后却下落不明的精铁兵甲。那批兵甲,正是由兵部武库司负责接收转运的!赵元启,当时就是具体经办人之一!
一个大胆而冰冷的猜测在谢珩心中成型:当年构陷谢家,除了明面上的政敌,是否还牵扯到军械倒卖、监守自盗?赵元启的升迁,是用谢家的血染红的顶戴?而他向高让送礼,是为了堵住这位皇帝近侍的嘴?或者……高让本人,就是更深层的主使者之一?毕竟,只有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才能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一个郎中的“孝敬”变得如此“有效”!
线索,终于指向了那座深不可测的宫阙深处。
“枭,”谢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与刻骨的寒意,“动用‘天罗’,给我死死盯住赵元启!查他这十年来所有的账目往来、人事调动、亲朋故旧!特别是他与高让之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还有,黑石渡那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派‘夜枭’小队过去,不必插手,只需……确保张显之‘死得其所’,并且,让该看到的人,‘恰好’看到一些有趣的场面。”比如,东宫的人是如何“及时”出现在黑石渡“善后”的?或者,黑云寨的土匪身上,是否带着某些不该有的东西?
“是!”枭领命,迅速隐去。
谢珩走到窗边(密室亦有伪装的气窗),望着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仿佛看到了黑石渡即将爆发的血雨腥风。萧彻在借刀,他又何尝不是?张显之的死,赵元启的暴露,东宫的麻烦……都将成为他撬开当年真相的支点!
“高让……”谢珩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这位深居乾元宫、侍奉皇帝数十年、权势熏天的大太监。会是这条毒蛇吗?他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又夹杂着一丝即将触及真相的疯狂。快了,离那血海深仇的源头,越来越近了。
他拿起白玉笛,这一次,冰冷的笛身抵在唇边,一缕极其细微、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声幽幽响起,穿透密室,融入窗外的风雪呜咽之中,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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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黑石渡的官道上。
户部侍郎张显之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里,怀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里面装满了东宫詹事府那位属官“托付”给他的机密文书(实则是东宫对盐税转运路线的调整指令及分赃账目)。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着木匣。这趟差事办好了,不仅能在太子面前立下大功,那账目上属于他的那份“孝敬”,也足以让他张家三代富贵无忧了。至于风险?有东宫做靠山,谁敢动他?护卫是少了点,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太子殿下早已在关键节点安排了“接应”的人手。
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色和崎岖的山道。前方,就是地势险要的黑石渡了。过了这里,河道开阔,一路坦途。
“吩咐下去,加快速度,天黑前务必通过黑石渡!”张显之对车夫命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不知为何,越靠近黑石渡,他心头那点不安就越发明显。或许是这天气太过压抑?或许是这山道太过寂静?
他放下车帘,紧了紧怀中的木匣,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莫名的心悸。富贵险中求,他张显之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这份胆识和站队的眼光!这次,也绝不会错!
他却没有看到,在官道两侧茂密的、被积雪覆盖的枯林中,一双双贪婪而凶残的眼睛,如同等待猎物的饿狼,正死死地盯着他这支“膘肥体壮、护卫稀松”的车队。黑云寨的匪首“独眼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在雪光下反射出慑人的寒芒。
更远一些,更高的山崖之上,几个身着灰褐色劲装、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石像,静静俯视着下方即将成为修罗场的官道。他们是“夜枭”,听风楼最擅长隐匿和观察的暗哨。其中一人手中,正把玩着一支通体乌黑、带着螺旋血槽的袖箭。
而在官道后方数里外的一个隐蔽山坳里,一小队身着东宫侍卫服饰、却掩去了身份标识的精悍人马,正焦躁地等待着。领头的校尉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前方黑石渡的方向,低声咒骂着:“怎么还没动静?张大人到底过没过?太子爷可是交代了,务必‘干净利落’!不能让那批东西落到外人手里!”他们接到的密令是:一旦张显之遇袭(这是预料之中的“意外”),立刻以“剿匪”为名杀出,夺回盐税和最重要的“账目”,并确保张显之永远闭嘴。至于黑云寨的土匪?自然是背锅的最佳人选。
风雪呜咽,山林肃杀。一张由野心、贪婪、仇恨与算计交织而成的巨网,已然在险峻的黑石渡口悄然张开,只等待着那支满载着不义之财与催命符的车队,一头撞入其中。
杀机,一触即发。承京的风暴,将从这远离都城的渡口,掀起第一道染血的巨浪。
好的,我们聚焦黑石渡,让这染血的序幕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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