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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白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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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缮工程开工那天,听松楼的门楣上挂起了红绸,老茶客们都来了,围着看施工队小心翼翼地卸下朽坏的梁架。
沈栖雁举着相机,把这一幕定格在镜头里,转身时正撞见江昱白站在廊下,仰头看着被吊起的老木料。
晨光落在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比预想的顺利,”他转头对沈栖雁说,手里还捏着那份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结构图,“老木匠说,这梁木的质地比检测报告里好,还能再撑几十年。”
沈栖雁笑了,举着相机对准他:“昱白…白哥,笑一个?以后这张照片可以放进展柜,标注‘听松楼守护者之一’。”
江昱白愣了一下,嘴角竟真的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沈栖雁连忙按下快门,把这难得的温柔瞬间藏进了相册。
工程进行到一半时,出了点小意外。
西侧的山墙拆到一半,发现里面藏着个小暗格,里面放着个铁皮盒。
沈栖雁和江昱白挤在围观的人群前,看着老木匠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泛黄的信笺,还有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旗袍的姑娘,站在听松楼的窗下,手里捧着本书,窗棂的牡丹纹落在她肩头。
信笺上的字迹娟秀,写着“民国三十六年春,与君初见于此,茶温刚好”。
“是当年茶馆掌柜的女儿,”有位年纪最大的老茶客忽然开口,“后来嫁去了北平,再也没回来过。听说当年常跟她在这里写信。”
沈栖雁的眼眶有点发热,他小心地把照片和信笺收进证物袋:“这些得好好装裱起来,放进展柜最显眼的地方。”
江昱白在一旁看着,忽然说:“暗格的位置要做个透明罩,留着原貌,让后人知道这里藏过故事。”
那天晚上,沈栖雁把照片扫描进电脑,对着屏幕画了幅插画——穿旗袍的姑娘坐在窗下写信,窗外的月光和几十年后的一模一样。
画完时,天已经亮了,他索性提着画去了工地,正好撞见江昱白在指挥工人加固暗格周围的墙体。
“你看这个,”沈栖雁把画递给他,“能不能按这个意境,在暗格旁边的展柜里摆盏台灯?就像她当年写信时用的那样。”
江昱白接过画,指尖在姑娘的衣角停顿了片刻,点头:“我让人找盏民国款的煤油灯仿制品,再装个LED灯芯,安全又有味道。”
两人站在晨光里,看着工人师傅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听松楼像个慢慢苏醒的老人,正一点点舒展开褶皱的记忆。
日子在拉锯的锯声、敲打钉子的叮当声里溜走,沈栖雁的画稿堆成了厚厚的一摞,记录下每一块被替换的木砖、每一片被复原的雕花。
江昱白的笔记本也写满了,从结构数据到老物件的修复方案,字迹越来越密,偶尔还会出现沈栖雁画的小速写——比如那只掉了瓷的搪瓷杯,被他画在了某页的页脚。
有次沈栖雁发烧,在家躺了两天,再去工地时,发现江昱白正拿着他的速写本,对着上面的窗棂纹样跟木匠比划。
见他来了,江昱白放下本子,眉头皱了皱:“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怕你把我的宝贝画稿弄丢了。”是沈栖雁笑着打趣,心里却暖暖的。
他走过去一看,速写本上多了些批注,都是江昱白标注的修复要点,连他随手画的茶杯阴影,旁边都写着“展柜灯光角度需调整,复刻此光影”。
工程接近尾声时,他们一起去挑选展柜里的物件。
老茶客们捐出了不少宝贝:用了半世纪的紫砂壶、掉了漆的收音机、甚至还有当年孩子在茶馆地上画粉笔画的石板。
沈栖雁和江昱白蹲在地上,一件件擦拭、分类,像在整理散落的时光碎片。
“这个收音机,”江昱白拿起一个黑色的老物件,“我爷爷也有一个,晚上总放评书。”
沈栖雁惊讶地抬头:“我爷爷也爱听评书,说当年总在听松楼里,一边喝茶一边听人讲《三国》。”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
原来那些看似遥远的时光,早就在不经意间有了交集。
开馆那天,听松楼的门重新推开,老茶客们涌了进来,摸着熟悉的窗棂,看着展柜里的老物件,眼眶都红了。
穿旗袍姑娘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的展柜里,那只掉了瓷的搪瓷杯盛着清水,映着头顶的灯光。
沈栖雁和江昱白站在门口,看着老茶客们围坐在一起,看着老茶客们围坐在一起,像从前一样喝茶聊天,木匠师傅带着徒弟在旁边演示雕花工艺,阳光透过修复后的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影。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沈栖雁轻声说。
江昱白转头看他,目光柔和:“比小时候更好,因为多了些新故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谁需要——是枚用老木料雕刻的牡丹纹书签,纹路和窗棂上的一模一样。“用拆下来的废木料做的,”江昱白的耳根有点红,“纪念我们……纪念听松楼重生。”
沈栖雁接过书签,指尖触到木料温润的质感,心里像被热茶熨过一样暖。
他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画,递给——月光落在散落的画稿上,江昱白弯腰去捡,衣角被风吹起。
“我画了很久,”沈栖雁的声音有点轻,“觉得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满听松楼,把两人的影子再次叠在一起。
老茶客们的笑声、茶杯碰撞的脆响、远处传来的蝉鸣,都成了这画面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沈栖雁看着江昱白手里的画,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会老去,但只要有人用心守护,只要还有人愿意把故事讲下去,时光就永远鲜活。
而他和江昱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这重生的听松楼,往后的日子,还会有无数个暖阳天,等着他们一起慢慢走过。
听松楼重新开馆后的第一个秋天,云城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
沈栖雁抱着刚出版的《听松楼记事》插画集,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往里走,远远就看见江昱白站在廊下,正帮一位老人收被雨打湿的鸟笼。
“昱白倒是越来越像这里的主人了。”沈栖雁笑着走近,把插画集递过去,“刚从印刷厂取来的,你看看。”
江昱白接过画册,指尖拂过封面——是雨后天晴的听松楼,窗棂上挂着水珠,檐角的脊兽衔着道彩虹。
翻开内页,从初遇时的争执到修缮时的细节,从老茶客的故事到暗格里的信笺,连那枚牡丹纹书签和江昱白添画的小月亮都被画了进去。
“最后一页留了空白。”沈栖雁指着画册末尾,“想等我们一起填满。”
江昱白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是片素白,只在角落画了半截窗棂。
他抬头时,正撞见沈栖雁眼里的光,像落了雨的星子,连忙移开目光,假装研究鸟笼:“张大爷的画眉昨天生了病,我带了点药来。”
张大爷笑眯眯地接过药:“你们俩啊,比亲儿子还上心。对了,下周社区要办书画展,我把你们的画报上去了,就挂在茶馆东头那面墙上。”
沈栖雁愣了一下:“我们的画?”
“可不是嘛,”张大爷往江昱白身后瞅了瞅,“上次看见小白在速写本上画你的侧影,画得可像了,比小雁画册里的还传神。”
江昱白的耳根瞬间红了,伸手去扶眼镜,却被沈栖雁按住手腕。
“什么时候画的?”沈栖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怎么不知道?”
“随手画的。”江昱白含糊道,想抽回手,指尖却被沈栖雁轻轻捏了一下,像羽毛扫过心尖。
雨停后,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青石板路发亮。
沈栖雁拉着江昱白去看那面要挂画的墙,墙刚刷过白,还带着点石灰的味道。
“这里可以挂你画的侧影,”沈栖雁踮脚比量着位置,“旁边挂我画的你看图纸的样子,正好成对。”
江昱白看着他踮脚时微微蹙起的眉,忽然伸手扶了把他的腰:“小心摔着。”
沈栖雁的身体僵了一下,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江昱白的下巴。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雨后青草和老茶的味道。
江昱白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喉结轻轻动了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老茶客们的哄笑——张大爷正带着一群人往这边看,手里还举着茶杯。
“年轻人,别光顾着谈恋爱,忘了给我们添茶啊!”有人喊道。
沈栖雁的脸瞬间红透,推开江昱白就往茶桌跑,江昱白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起来,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蜜。
书画展开幕那天,听松楼挤满了人。
沈栖雁画的窗棂系列被挂在最中间,江昱白的速写本摊开在长桌上,里面除了结构图纸,果然有好几幅沈栖雁的侧影——有蹲在地上画青石板的,有举着相机笑的,还有深夜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笔触比他画图纸时柔软了百倍。
有个小姑娘指着其中一幅画问:“哥哥,这是你画的男朋友吗?”
江昱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嗯,是很重要的人。”
沈栖雁正好端着茶过来,听到这话,手一抖,热水差点洒出来。
江昱白连忙接过茶杯,指尖触到他发烫的手背,低声道:“晚上闭馆后,有话跟你说。”
闭馆时,老茶客们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俩。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熟悉的花影。
江昱白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枚银质的牡丹纹胸针,纹路和窗棂、书签一模一样。
“上次去打银铺,看到师傅在做这个,”江昱白的声音有点发紧,“想着……想着配你的画册正好。”
沈栖雁接过胸针,指尖抚过冰凉的银纹,忽然笑了:“昱白,你是不是很早就开始注意我了?从在会议室看我画稿的时候就开始了?”
江昱白愣了一下,随即老实点头:“是,看到你为了听松楼红着眼眶争辩,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又执拗的人。”
窗外的秋虫不知疲倦地叫着,老座钟在角落滴答作响,像是在数着时光。
“画册最后一页,”江昱白低声说,“我们画一幅听松楼的冬雪吧,画里有两个雪人,戴着你织的围巾。”
沈栖雁在他身旁笑出声:“好,还要画我们俩在暖炉边煮茶,茶杯里映着雪光。”
月光穿过窗棂,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那面空白的墙上,像幅慢慢晕开的画。
次日,沈栖雁抱着速写本拐进老巷时,正赶上听松楼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带着陈年木头味的热气混着碧螺春的清香涌出来,在青石板路上漫开。
他停住脚,笔尖下意识地在纸上划了道弧线——像极了门楣上那道被岁月磨圆的棱角。
院里的银杏树不知什么时候黄透了,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往下落,像撒了把碎金。
沈栖雁踩着满地脆响往里走,远远看见江昱白蹲在廊下,手里捏着把卷尺,正对着廊柱上的雕花皱眉。
阳光落在他半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影,连他白衬衫袖口沾着的那点木屑,都像是特意描上去的笔触。
“又在跟老木头较劲?”江昱白笑着走近,速写本往臂弯里一夹,弯腰捡起片完整的银杏叶。
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幅缩微的地图,“刚从档案馆回来,查到这柱子上的缠枝莲,当年是个姓周的木匠刻的,他女儿就埋在城郊的银杏林里。”
江昱白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的金粉似的阳光抖了抖。
“量着尺寸想复刻个纹样,”他往旁边挪了挪,给沈栖雁腾出位置,“昨天张大爷说,他小时候总在这柱子上刻身高,后来被掌柜的用桐油抹掉了。”
沈栖雁的指尖在冰凉的柱壁上划过,果然摸到几处极浅的凹痕,像被时光啃过的印子。
他忽然想起昨夜画到深夜的稿纸,上面正是这根柱子的素描,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此刻才明白,缺的是沈倦蹲在这里时,投在柱根的那片温吞影子。
“明日我加笔把这个加上。”沈栖雁翻开速写本,笔尖在空白处顿了顿,抬眼时,正撞见江昱白望向自己的目光,像被风吹斜的银杏叶,轻轻落在心尖上。
江昱白看着沈栖雁转向屋顶的侧脸,阳光在他耳后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被银杏叶轻轻盖住。
“档案里连树的年纪都记着?”他故意逗他,笔尖在画纸上偷偷勾了个小小的影子,像江昱白此刻站着的模样。
“嗯,”江昱白的声音有点含糊,“当年特意在院里种了这棵树,说是‘前人栽树,后人喝茶’。”他说着,弯腰捡起片完整的银杏叶,叶脉像幅精致的网,“可以夹在画里当标本。”
沈栖雁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递叶的指腹,两人又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叶落在画纸上,正好盖住刚才画的小影子。
“谢了。”沈栖雁把叶子夹进速写本,低头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前院传来老茶客的谈笑声,夹杂着棋盘落子的脆响。张大爷隔着窗喊:“栖雁,小白,过来帮看看这步棋怎么解!”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老茶客们围着棋盘吵吵嚷嚷,江昱白站在后面看了会儿,忽然指着棋盘角落:“跳马,能抽车。”
沈栖雁没懂棋,却注意到江昱白说话时,袖口沾着片银杏叶,大概是刚才在院里蹭到的。
他悄悄伸手,想帮他摘下来,手伸到一半,又怕被人看见,转而拿起桌边的茶壶,给老茶客们添水。
“还是小白懂行!”张大爷笑着落子,眼睛却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你们俩最近总在一块儿,是不是在琢磨啥新花样?”
沈栖雁的脸有点热,刚想说话,江昱白先开了口:“在整理老照片,想贴满东墙的空白处。”他说着,看向沈栖雁,“你上次拍的那些窗棂特写,洗出来正好能用上。”
“对,”沈栖雁连忙接话,“还有昱白画的结构图,缩小了贴旁边,能让人看出修缮时费了多少心思。”
老茶客们听了都叫好,催着他们赶紧弄。
沈栖雁去翻相机里的照片,江昱白则找来胶水和剪刀,两人在东墙下忙开了。
沈栖雁站在椅子上贴高处的照片,江昱白在下面递胶带,偶尔抬手扶一把晃悠的椅子,掌心碰到沈栖雁的脚踝,像有股暖流顺着腿往上爬。
“左边再挪点,”江昱白仰头看,目光落在沈栖雁绷紧的裤脚,“对齐那幅老地图的边。”
沈栖雁调整照片时,一片银杏叶从窗外飘进来,正好落在江昱白的发间。
他想提醒,又觉得那抹金黄落在黑发里很好看,索性没作声,只是拍照的手微微抖了抖。
贴到最后一张时,林砚发现少了枚图钉,刚要下来拿,江昱白已经抬手递了过来。
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起,图钉“叮”地落在地上。
张大爷在旁边笑:“年轻人手怎么这么抖?跟我年轻时候见着姑娘似的。”
沈栖雁的脸“腾”地红了,江昱白弯腰捡图钉,耳根也红得厉害。
等老茶客们散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俩,空气里还飘着茶水和胶水的味道。
沈栖雁看着东墙上贴满的照片和图纸,忽然说:“好像……少了点什么。”
江昱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墙上有处空白,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张画。
“明天把你那幅银杏叶画挂上去吧。”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沈栖雁点头,收拾东西时,发现江昱白发间的银杏叶还在,忍不住伸手摘了下来。
“刚才就有了。”他把叶子递给他,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耳廓,像碰了团温热的棉花。
江昱白猛地转头,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两人对视了两秒,又慌忙移开视线,各自低头整理散落的纸张,谁都没再说话。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往下落,沙沙的声响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像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又带着点不敢触碰的慌张。
闭馆时,沈栖雁锁门,江昱白站在旁边等他。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银杏叶上轻轻摇晃。“明天见。”沈栖雁说。
“明天见。”江昱白的声音里,好像藏着点没说出口的话。
沈栖雁走出几步,回头看,见江昱白还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片从发间摘下的银杏叶,像握着个轻飘飘的秘密。
他忽然觉得,这满院的银杏叶,大概都是为了替他们藏住这些说不出口的心思,才落得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