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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姐姐…纸老虎可不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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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姐姐…纸老虎可不行啊
这是单亩亩第一次看见他笑。
那枚小小的、带着病气的酒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她心头莫名一紧,一种陌生的、酸酸软软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但随即,更强的警惕和羞恼猛地盖过了那丝异样——不行!不能心软!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一定是装的!这笑……这笑太狡猾了!
“大傻子!”
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吼出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夺过他手里剩下的花生酥盘子,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逃离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笑容。
“家里真是收留了个大傻子!”
声音消失在门后。
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房间里那抹微弱的阳光和少年脸上还未褪去的、带着病容却异常明亮的笑意。
明亮…且邪意。
姐姐……纸老虎可不行啊。
巷口的芭蕉叶突然静了,不再噼啪地拍打瓦檐,只是垂着肥绿的掌心,仿佛也在屏息。
晒衣绳上的水珠开始私奔,一粒接一粒跳进阳光里,发出细微的“嗒”的轻响。
阿婆抱出带着淡淡霉味的棉被,用力抖开,搭在长长的竹竿上,像摊开一片片蓬松柔软的云朵。
最惊喜的是围墙边,那丛被连日阴雨泡得奄奄一息的茉莉——所有人都以为它淹死了,却在某个晾晒被单的午后,突然从深绿的叶腋里钻出三粒雪白玲珑的星星,怯生生地吐露芬芳。
单亩亩已经完全适应了家里新的“氛围”——如果“不听、不想、不看、不了解”季修衍的存在,也能算是一种适应的话。
她把自己包裹在这层无形的、名为“漠视”的茧里,倒也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表面上的平静。
她依旧只在自己的领域活动,书房、卧室、餐桌她惯坐的位置。
季修衍则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影子,总能精准地避开她的锋芒,在她需要空间时迅速消失。
只是偶尔,在翻书的间隙,或对着窗外发呆时,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苍白却明亮的笑容和那个小小的、带着倔强的酒窝,随即被她用力甩甩头,像要甩掉什么不该沾染的灰尘,重新板起脸。
季修衍看在眼里,心知这平静之下依旧是疏离的坚冰。
她只是将“厌恶”换成了“无视”,那道墙依然坚固。
他明白,单亩亩能维持这种表面的“适应”,对他已是一种微小的、来之不易的进步,远胜于最初的激烈抗拒和敌意。
但离他渴望的、真正的接纳,似乎还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他不敢松懈,只觉得还需再加把劲,用更多的耐心和小心,去叩开她心防哪怕一丝细微的缝隙。
然而,对比最初她冷硬如铁的态度,此刻这份带着距离感的“适应”,以及她那次带着别扭和凶巴巴外壳的“关心”,竟也让他心底悄然滋生出几分微妙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期待的星火。
这平静的水面下,并非死寂。而是暗流在悄然汇聚,寻找着下一个突破口。
他像最有耐心的猎手,蛰伏着,观察着,等待着下一次能在那双漂亮却冰冷的杏眼里,搅动起波澜的机会。
他需要的不只是“存在”,而是……真正的“进入”。
——
时间就在这种刻意的“不听、不想、不看”中,像屋檐下无声滴落的水珠,悄然滑过。
窗外的蝉鸣一天比一天聒噪,宣告着南城七月流火的尾声。
晒衣绳上晾晒的衣物颜色变得越发浅淡,空气里弥漫着暑气蒸腾的味道。
围墙边那丛半死不活的茉莉,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了几粒雪白的花苞,在某个闷热的午后,悄然绽放出细碎的香气。
单亩亩依旧把季修衍当作空气。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有他在的客厅,对他的问候充耳不闻,仿佛那间客卧连同里面的人,都被她用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了世界之外。
家里似乎形成了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一种建立在单亩亩单方面彻底无视基础上的“平静”。
只是偶尔,在极其偶然的瞬间
——比如瞥见他拿着那把破旧的黑尺子,或是听到他低低的咳嗽声
——那个雨中被淋湿半边肩膀的固执身影,或是病床上那个苍白又带着莫名笑容的脸,会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每到这时,她就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然后更加用力地翻动书页,或者把音乐声调得更大,试图用更大的声响盖过心底那一丝……她拒绝承认的异样。
季修衍看着那道始终背对着自己的小小身影,沉默地收回了想要递过去一颗新花生酥的手。
她把自己裹得那么紧,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
他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生酥粗糙的边缘。
路还很长,他对自己说。
至少,她没有再泼他酱油了。
这个念头,让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暖意,在心底某个角落轻轻漾开,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默覆盖。
南城的时光在书页翻飞和试卷堆积中悄然流逝。
六年光阴,足以让幼苗抽枝展叶,也足以让某些东西在暗处悄然变质。
单亩亩推开家门时,天已经擦黑。
高三的晚自习总是榨干人最后一丝力气。
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里,苏敏靠着沙发睡着了,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空气里有种疲惫的安静。
她放轻脚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角落——季修衍坐在单人沙发里,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长腿随意交叠,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习题集,手指间夹着一支笔,笔尖在纸页上无声地划动,留下流畅的公式。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套头卫衣,衬得露出的脖颈线条愈发冷白,侧脸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清晰而利落。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笔尖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
单亩亩撇撇嘴,径直走向楼梯。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存在方式——安静得像背景板,却又无处不在。这几年,他在外人面前愈发沉默寡言,气质冷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在学校,他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成绩顶尖,样貌出众,尤其那双完全长开的丹凤眼,眼尾狭长上挑,看人时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审视,仿佛能洞穿人心底的浅薄。
无数女生偷偷倾慕,却无人敢轻易靠近。
刚好,她也并不是想和他接触。
她快步上楼,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季修衍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停在几步之外。
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肩宽腿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蹲在门边的瘦小男孩。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有事?”
单亩亩没好气地转身,双手抱胸,抬头瞪他。
她的身量也抽长了,褪去了几分幼时的圆润,下颌线条清晰,杏眼依旧明亮,却沉淀了更多复杂的东西。
季修衍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眼尾的弧度像精心描画过。
他开口,声音褪去了少年期的沙哑,变得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却刻意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你用的方法绕了。参考答案的思路更直接,我写在便利贴上了,夹在你数学书里。”
他说话时,视线专注地锁着她,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单亩亩心里咯噔一下。
那道题她确实卡了很久,最后用了笨办法解出来的。
而且,他理科,她文科,他还有时间来帮她看题。
她讨厌这种被他看透的感觉,更讨厌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帮助”。“谁要你多管闲事!”她语气恶劣,试图用尖锐驱散那点被戳中心事的窘迫,
“我自己会看答案!”
她刻意忽略了便利贴的存在。
季修衍没在意她的态度,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他微微向前倾身,距离瞬间拉近。
单亩亩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书卷的墨香。
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专注得近乎实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让单亩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后背下意识地绷紧。
“你嘴角,”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喑哑,“沾了点面包屑。”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她的唇角。
那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单亩亩的神经末梢!
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又惊又怒:
“季修衍!你干什么?!”
杏眼里燃起怒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季修衍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又抬眼看向她。
走廊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那双丹凤眼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甚至透出一丝无机质的冰冷,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当他注视着她因羞恼而涨红的脸时,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底色似乎又奇异地融化了一些,翻涌起一种更复杂、更幽暗的情绪,像是满足,又像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收回手,插回卫衣口袋。
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短暂、甚至带着点邪气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笑容一闪即逝,却让单亩亩的心猛地一沉,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晚安,阿姐。”
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逾矩的触碰和那转瞬即逝的邪气笑容从未发生。
他转身,步态从容地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危险。
单亩亩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抬手用力擦了擦嘴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面包屑?她今天根本没吃面包!她看着季修衍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被冒犯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攫住了她。
他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