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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你好点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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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你好点没
只是那微微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
苏敏停了搅动的木勺,侧过身,对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亩亩------”
“啊——好啦好啦,知道啦!”
单亩亩立刻拖长了调子打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小嘴撇得老高,几乎要撇到耳根,仿佛要用力撇掉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心虚,
“他比我小嘛,还是个病秧子!咱们得照顾他,对吧?这是规矩!”
她把“规矩”两个字咬得很重、很刻意,像是在给自己接下来不得不做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不容置疑的正当理由,好堵住母亲的嘴,也堵住自己心里那点别扭。
指尖捏着的雪白糖粒簌簌落进碗里,她眼珠骨碌一转,狡黠的光一闪而过——她特意挑了几颗最大的花生碎,用小勺狠狠舀起糖霜,一层又一层地裹上去,直到裹成一个几乎看不出花生原貌的、笨拙的白色小球。
她蹭到苏敏身边,用小胳膊肘轻轻推搡着,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的、近乎凶巴巴的催促:
“妈妈快做嘛,快点儿!再慢他都病好了!”
苏敏瞧着女儿这副明明心里记挂着,却非要装作被逼无奈、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这小丫头片子,嘴硬心软,那股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喏,好了。”
苏敏刚把最后一块还带着热气的花生酥压实切块,小心地装进素净的白瓷盘里,金黄的酥糖裹着饱满的花生粒,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我来端!”
话音未落,那双小手已一把抢过温热的瓷盘,动作快得像怕被人反悔,更像是在掩饰自己那点急切。
小小的身影像只被惊到的雀儿,转身就哒哒哒地飞奔出厨房,目标明确地冲向二楼最右侧那个她平时路过都要加快脚步、不屑多看一眼的角落。
单家这栋两层的中式小楼,格局清雅。
单父单母膝下就亩亩这么个宝贝女儿,当初分房时,二楼采光最好、最敞亮的那间——左手尽头自然就归了单亩亩。后来想着得给闺女一个安静的读书地儿,便又在她主卧正对面,特意隔出个小小的书房来,里面堆满了她的书和宝贝。
至于右手尽头那间,原本堆满了旧家具和杂物的储藏室,如今匆匆拾掇了一番,搬进去一张旧木床和一张书桌,临时充作了客卧,透着一股子仓促和临时感。
此刻,单亩亩站在那扇紧闭的、颜色比其他房门都黯淡些的房门前,觉得这条铺着暗色地毯的走廊格外长,长得让人心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病人的、带着点虚弱的气息。
“咚咚!”
敲门声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生硬。
“请进。”门缝里透出的声音有气无力,像被抽干了水分。
单亩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一股淡淡的药味混合着少年身上清冽又虚弱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墙。木桌。
书桌边缘有些斑驳,露出浅色的木茬,显然是旧物。
桌角立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铁皮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磨得只剩拇指长的铅笔头,和一把边缘磨损得发黑、塑料都起了毛边的塑料尺。旁边,一方未写完的数学题草稿压在半张折痕累累的世界地图上,字迹工整清秀。
床铺紧靠窗边,薄薄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即便他此刻躺在床沿,另一侧的床单也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透着一股近乎刻板的整洁。
他陷在雪白的枕头里,脸色像被水洗过的、过度曝光的素描纸,苍白得近乎透明。淡色的嘴唇干裂起皮,几乎要融进苍白的皮肤里。额前细软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光洁却滚烫的额头上。
听到门响,他费力地、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
单亩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但她立刻板起脸,掩饰性地抬高了下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过他烧得泛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
那把磨损的黑色塑料尺肯定不是她的——她最讨厌黑色了。都破成这样了,还在用?心里某个角落被那抹刺眼的黑色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但她迅速压下这种莫名的情绪。
端着温热的、散发着甜香的花生酥盘子的手,一时间不知该放还是该举,显得有些僵硬和无所适从。
“姐姐?”
季修衍的声音带着一丝高烧后的沙哑和不确定,细长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她脸上,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出现。
单亩亩迅速回神,像是找到了理由,把盘子往前一递,动作带着点刻意的疏离,语气硬邦邦的:
“喏,我妈让送的花生酥。”
仿佛“苏敏”这两个字是她此刻唯一的、坚固的挡箭牌和护身符。
“谢谢苏姨……”
他的目光落在盘子里金黄诱人的酥糖上,停顿了一下,才补充道,“……谢谢姐姐。”
语气礼貌而疏离,带着一丝不解,似乎不明白一向排斥的他的她居然会亲自送来。
“嗯……”单亩亩顿了一下,眼神飘向别处,像是在研究墙上一道细微的裂缝,又像是被那束阳光里的尘埃吸引,一句问话像是不经意溜了出来,又快又轻,尾音几乎消失在空气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嫌弃的多余和软弱。
“……你好点没?”
季修衍那双因发烧而显得格外黑亮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些。
像是有人往沉寂幽暗的湖面投下了一枚小小的石子,“叮——”地漾开一圈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晕,那光芒瞬间点亮了他苍白的面容。
这骤然亮起的目光让单亩亩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那点强装的冷漠和别扭被瞬间看穿,下意识地偏过头,小巧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好多了,谢谢姐姐。”
他的声音似乎都带上了一点真实的力气,不再那么虚浮。
“你到底要不要?”
单亩亩在小区孩子圈里是出了名的“恶龙”,大人们或许觉得她只是骄纵些,可同龄人谁不知她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此刻被他这样“真诚”地看着道谢,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
这借口找得毫无道理,刚出锅的酥糖还烫手。
“要的。”
他答得很快,声音依旧沙哑,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那还不起来拿?”
她撇撇嘴,下巴朝香气四溢的花生酥点了点,带着点命令的口吻,理直气壮得仿佛天经地义,“难不成要我喂你?”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像是在强调自己的“被迫”。
季修衍沉默了一下,没有辩解,只是顺从地动了动。
从被窝里探出一只同样没什么血色的手,五指张开,用力按在床单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对抗比身体更沉重的疲惫和虚弱。
额前几缕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随着他撑起身的动作轻轻颤动,像风中无力的芦苇。他挪到床沿,摇摇晃晃地站定,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把他吹倒,烧红的脸颊在阳光下更显脆弱。
“吃吧。”
单亩亩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更甚,直接把盘子塞到他眼皮底下,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近乎发泄的催促,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场面。
季修衍的瞳孔微张,似乎没反应过来这直接的“投喂”方式:
“…现在?”他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她。
“嗯啊,你话好多。”
她不耐烦地催促,眉头拧着,仿佛在完成一个必须尽快结束的、令人厌烦的任务。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指尖迟疑地伸出,目标明确地捏住了最顶上那一颗——那颗被单亩亩“特别关照”过、裹着厚厚一层雪白糖霜的花生酥!
“你,”
单亩亩几乎是脱口而出,飞快地开口,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及深思的别扭,眼神却紧紧盯着他捏住那块“糖霜炸弹”的手指,“……还是吃旁边的吧。”
旁边几块糖霜裹得少些。
这句话冲口而出,快得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立刻绷紧脸,试图用更凶、更不耐烦的语气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好心”,“那块看着就甜得齁死人!谁吃得下!”
仿佛只是在嫌弃自己的“作品”。
男孩的手顿了一下,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丝转瞬即逝的、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关切。
他径直将那颗裹着厚厚糖霜、甜得发腻的花生酥送入口中。
单亩亩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鼓起的腮帮——他吃了?!他真吃了?!那可是她“精心”裹了十层糖霜的!跟生吞一大口白糖有什么区别?!一股说不清是气恼、是震惊、还是……担忧的情绪猛地窜上来,冲垮了她强装的冷漠。
“你——”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没烧糊涂吧?!真不怕齁死?!吐出来啊!”
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他忽然笑了。
浓密的睫毛在苍白滚烫的脸颊投下浅灰的阴影,但眼底的光芒却亮得惊人,如同疲惫沉寂的湖面骤然被阳光洒落了细碎的星屑。此刻的丹凤眼镶满了钻。
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吃力,却意外地柔和,在左边脸颊挤出一个小小的、带着点倔强的、因生病而显得格外清晰的酒窝。
“没事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然而那个笑容,却像破开厚重云层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不容忽视的暖意和一丝得逞般的微弱满足,瞬间给这个弥漫着药味和消毒水气息的、简陋的房间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