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后续：三对年轻夫妻的生育故事》包子要当建筑师

2、晓霞与少平：车轮碾过的牵挂

　　黄土高原的深秋，风已带了料峭的寒意，卷起沟壑梁峁间的尘土，扑打在省城开往铜城的绿皮火车上。车窗玻璃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灰黄，映出车厢内拥挤的景象。

　　田晓霞挺着沉重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硬邦邦的长条座椅上。她的肚子像揣着个熟透的大西瓜，高高地隆起，几乎要顶到前排座椅的靠背。身下是硌人的硬木板，坐久了，腰像断了一样酸，两条腿更是浮肿得厉害，鞋子紧紧勒着脚面，胀得发亮。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找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她身边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个是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大铺盖卷，里面是她怕矿上冷，特意给少平带的新弹的棉花被褥；另一个大网兜里塞满了换季的厚衣服、毛线袜，还有少平爱吃的她腌的咸菜和炸的油糕，都用罐头瓶子装得严严实实；最沉的那个帆布书包里，除了她自己的洗漱用品和几件宽大衣物，塞满了书——有少平一直想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下卷，还有她最近正在研究的几本关于煤矿安全的资料。这些行李，像几座小山一样，把她围在中间，也加重了她旅途的负担。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烟味、食物混杂的气味，还有婴儿的啼哭、大人的高声谈笑、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香烟瓜子矿泉水”的吆喝。晓霞只觉得胸口发闷，头晕目眩。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对一个孕晚期的女人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她只能紧紧靠着冰凉的窗框，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腹中躁动不安的小生命，心里默念着：“快了，就快见到你爸爸了……”

　　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哐当——”声，单调而固执地敲打着她的神经，也敲打着远在矿区的孙少平的心。

　　大牙湾煤矿的井口，刚升井的孙少平，脸上还挂着没洗净的煤灰，像戴了个黑面具，只有眼睛和牙齿是亮的。他顾不上去澡堂，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就急匆匆地跑到矿部调度室去问火车时刻。调度员老刘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打趣道：“少平，又盼媳妇儿呢？放心，晚点不了，按点进站！”

　　少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他知道晓霞的预产期近了，身子笨重得厉害，省城到铜城这趟绿皮车又慢又挤，十几个小时硬座……一想到这个，他心里的那点喜悦就被巨大的担忧和心疼淹没了。他恨不能立刻飞到火车站去。

　　终于挨到了点，少平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矿部大门，一路小跑向几里地外的矿区小站。深秋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但他只觉得浑身燥热，脚步快得像要飞起来。

　　当那列喘着粗气的绿皮火车像个疲惫的巨兽，终于吭哧吭哧地停靠在简陋的站台时，少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焦急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

　　晓霞正艰难地扶着车门旁的把手，一点点挪动着笨重的身体下车。她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眉头因为腰背的酸痛紧紧蹙着。她背上背着那个沉重的帆布书包，一手紧紧拎着那个装衣服和吃食的大网兜，另一只手还费力地试图去够那个靠在车门边的巨大铺盖卷！那个铺盖卷对她现在的身形来说，简直像座小山。

　　“晓霞！”少平大喊一声，像道黑色的旋风般冲了过去。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心疼而有些变调。

　　他一把夺过晓霞背上和手里的所有重物，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头猛地一沉，鼻子瞬间就酸了。他看也没看那些行李，目光死死锁在晓霞苍白疲惫的脸上和那巨大的孕肚上。

　　“你……你咋这么傻啊！”少平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心疼，“这么大的肚子，这么远的路，硬座！还带这么多东西！你不要命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圈瞬间就红了，那是在几百米深的井下面对塌方都未曾有过的慌乱和揪心。

　　晓霞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脸上尚未洗净的煤灰印子，所有的辛苦和委屈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但又被她强压了下去。她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虚弱沙哑：“没事……少平，真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东西不沉，我慢慢挪着走的……”

　　“还说不沉！”少平看着她浮肿得几乎穿不进鞋的脚踝，看着她疲惫不堪的神情，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低下头，不让晓霞看到他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走，咱回家。慢点走。”

　　他让晓霞只拿着最轻的一个小布包，自己则把那个巨大的铺盖卷扛在肩上，一手提着沉重的网兜，另一只手紧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晓霞的胳膊，仿佛她是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用自己的身体为晓霞挡住秋日傍晚的寒风。

　　晓霞倚靠着他，感受着他臂膀传来的坚实力量和微微的颤抖。她没再说话，只是把身体的重量放心地交给他，脸上那抹疲惫的笑容里，终于透出安心和满足。脚下的路依然不平，但身边这个浑身还带着煤尘味的男人，就是她最踏实的依靠。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身影，一个高大黝黑，扛着山一样的行李，一个身形笨重，依偎在旁。他们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矿区深处那间亮着微弱灯光的窑洞，走向属于他们的，平凡世界里微小却无比珍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