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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内卫司 ...

  •   春寒料峭,残雪未消。黑风峪依旧被肃杀的气氛笼罩,但沈清梧的心境已悄然不同。慧净师太那句“故人安好,静待时机”像一粒火种,在她近乎枯竭的心原上重新点燃了微光,虽摇曳不定,却顽强地持续燃烧。

      她依旧每日在魏爷的石屋里处理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文书账目,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心思却时常飘向远方。玉瑶还活着,她知道。这意味着无论多么艰难,她们都还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等待着重逢的契机。

      这份隐秘的希望让她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坚韧。她不再焦虑地试图从文书里挖掘信息,而是更专注地做好手头每一件事,如同蛰伏的兽,耐心等待着属于她的时机。

      魏爷似乎察觉到了她身上某种微妙的变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依旧严格控制着她与外界的接触,但对她的戒备似乎稍微放松了些许。或许是因为她日复一日的安分守己,或许是因为慧净师太那次看似寻常的交易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日子一天天过去,边境的战事消息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好坏参半。狄戎的攻势似乎被暂时遏制,但小规模的冲突从未停止,通关依然无望。峪里的生活清苦而压抑,但至少暂时安全。

      沈清梧学会了在黑风峪的规则下生存,她甚至开始留意峪里的人员构成、物资储备以及那条被魏爷牢牢掌控的、通往外界的神秘渠道的零星信息。她知道,了解得越多,当“时机”来临时,她才不会手足无措。

      然而,平静之下,危机始终如影随形。

      一天傍晚,峪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和马蹄声,远比平日巡逻队伍归来的动静要大。沈清梧正在屋内整理账册,闻声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站起身。

      很快,一个负责峪口守卫的汉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发白地对魏爷急报:“魏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官兵,打着京营的旗号,领头的说是什么……内卫司的档头!指名道姓要见您,还要……还要搜查峪子!”

      内卫司!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沈清梧的耳中,让她瞬间手脚冰凉!那是直属皇帝、负责侦缉抓捕、权势滔天的机构!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魏爷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恢复镇定。他深吸一口气,对那汉子道:“慌什么!让他们领头儿的进来回话,其他人等在峪外!告诉兄弟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是!”汉子领命跑了出去。

      魏爷站起身,目光扫过屋内几个闻讯赶来的心腹,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沈清梧身上,眼神锐利如刀:“丫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待在这里,不准出去!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收留的一个识字的流民!”

      沈清梧用力点头,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腔。

      很快,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内卫司特有的青黑色锦袍、腰佩狭刀、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同样装束的随从,大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最后定格在魏爷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想必这位就是黑风峪主事的魏老三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魏爷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不敢当,乡野粗人,勉强维持个生计罢了。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驾临我这穷乡僻壤,有何贵干?”

      那档头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晃了晃:“内卫司档头,姓赵。”他收起腰牌,慢条斯理地道,“奉上命,追查一名勾结狄戎、泄露军机的朝廷钦犯。据线报,此人最后消失的方向,便是你这黑风峪一带。魏老三,你这峪子,鱼龙混杂,藏匿个把逃犯,也不是不可能吧?”

      勾结狄戎?泄露军机?这罪名扣得又大又狠!沈清梧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贵妃一族竟能动用内卫司,还编造出如此骇人的罪名,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置于死地!

      魏爷面色不变,淡淡道:“赵档头说笑了。黑风峪都是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只求一口饭吃,安分守己尚且不及,怎敢勾结狄戎,做那杀头灭族的勾当?大人怕是误信了谗言。”

      “是不是谗言,搜一搜便知。”赵档头皮笑肉不笑,“怎么?魏老三,你敢阻挠内卫司办案?”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魏爷身后的几个汉子手按上了腰间的武器,眼神凶狠。内卫司的两人也握紧了刀柄。

      魏爷抬手,制止了身后的人。他盯着赵档头,缓缓道:“黑风峪虽是小地方,但也有自己的规矩。大人要搜,可以。但若搜不出什么,惊扰了峪里老小,又当如何?”

      赵档头冷哼一声:“若搜不出,本档头自会向上面禀明,还你清白。若搜出了……”他眼神陡然变得阴鸷,“你这黑风峪,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魏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侧开身:“既然如此,大人请便。只是峪里都是粗人,还请各位官爷手脚干净些,莫要惊扰太过。”

      赵档头得意地一挥手:“搜!仔细搜!特别是陌生面孔,一个都不准放过!”

      两名内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出去。赵档头自己则好整以暇地在屋内坐下,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里的沈清梧,带着审视和怀疑。

      沈清梧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死死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手心全是冷汗。令牌和耳珰就贴肉藏着,万一……

      外面很快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哭喊声、呵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整个黑风峪瞬间被恐慌笼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一名内卫快步走了进来,对赵档头摇了摇头:“档头,搜遍了,没有发现形似画像之人。”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清梧,“倒是有些生面孔,但这个女的……看着不太像。”画像上的沈清梧,毕竟是官家乐师的形容气质,与此刻这个面色苍白、穿着粗布旧衣、低眉顺眼的女子差别不小。

      赵档头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站起身,走到沈清梧面前,冷声道:“抬起头来。”

      沈清梧心脏骤停,强迫自己慢慢抬起头,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只茫然地看着地面。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赵档头的声音冰冷。

      “回……回大人……民女叫阿梧……家乡遭了灾,逃难来的……”沈清梧声音颤抖,带着浓重的怯懦和恐惧,表演得天衣无缝。

      “什么时候来的?谁收留的你?”

      “去……去年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差点冻死,是魏爷好心收留了我,让我帮忙记记账……”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磕磕绊绊地吐出。

      赵档头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他的手甚至微微抬起,似乎想搜查她。

      沈清梧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就在这时,魏爷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满:“赵档头,这丫头胆小,您别吓着她。她就是个识几个字的可怜人,身世清白,我可以作保。您要找的钦犯,想必早已逃往别处了。”

      赵档头的手顿在半空,看了看魏爷,又看了看吓得瑟瑟发抖的沈清梧,似乎也觉得不太可能。他悻悻地收回手,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他回到座位,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弃。屋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搜查声。

      沈清梧的心依旧高悬着。她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内卫司找不到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还会盘问其他人,甚至……

      果然,另一名内卫很快也回来了,脸色有些奇怪,他凑到赵档头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赵档头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魏老三!你好大的胆子!”

      魏爷眉头一皱:“大人何出此言?”

      “有人举报!”赵档头指着魏爷,厉声道,“说你前些日子偷偷收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重伤女子!时间正好对得上!那人现在何处?!是不是就是你窝藏的钦犯?!”

      轰隆一声!沈清梧只觉得耳边炸开惊雷!有人举报?!是谁?!刀疤刘早已被派走,峪里还有谁……

      她猛地想到一个人——那个她曾经从刀疤刘手下救下的、后来却对她莫名带着嫉恨的少年!一定是他!他看到了当时的情景,怀恨在心!

      魏爷的脸色也终于变了变,但他依旧镇定:“大人明鉴,确有此事。但那人并非什么钦犯,只是个被狼群所伤、奄奄一息的猎户之女,我见她可怜,便救了她一命。可惜她伤重不治,前几日已经死了,就埋在峪后的乱葬岗。大人若不信,可以开棺验尸!”

      死了?埋了?沈清梧愣住了。魏爷这是在……李代桃僵?他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

      赵档头显然不信,狞笑道:“死了?真是巧啊!带路!本档头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一行人立刻朝着峪后的乱葬岗走去。沈清梧也被强迫跟着。

      乱葬岗荒凉阴森,歪歪扭扭地立着几块简陋的木牌。魏爷指着一处明显是新堆的土坟,道:“就是这里了。”

      “挖开!”赵档头毫不留情地下令。

      手下内卫立刻动手挖掘。泥土被翻开,很快,一具用草席包裹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被拖了出来,看身形和残留的衣物,确实像个年轻女子,面部因腐烂和野兽啃噬已难以辨认,但致命伤确实是野兽利爪造成的痕迹。

      恶臭扑鼻而来,沈清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

      赵档头捂着鼻子,仔细查看了那具女尸,又看了看魏爷面无表情的脸,脸色变幻不定。他显然没找到任何破绽。

      最终,他只能悻悻地一挥手:“埋回去!”

      他盯着魏爷,眼神阴冷:“魏老三,这次算你运气好。但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内卫司的眼睛盯着你呢!若是让我发现你有半点不轨……”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内卫司的人马彻底消失在峪口,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魏爷看着那具被重新掩埋的女尸,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转向沈清梧,目光深沉:“你都看到了?”

      沈清梧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声音微颤:“那……那是……”

      “一个无人认领的可怜人罢了,前几日才冻饿而死。”魏爷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悲凉,“正好替你挡了这一劫。”

      沈清梧心中巨震。她明白,魏爷为了保下她,用了怎样果断甚至冷酷的手段。这份恩情,这份代价,沉重得让她窒息。

      “谢谢……魏爷……”她哽咽道。

      魏爷摆摆手,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青君’吧。”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凝重,“内卫司不会轻易罢休。黑风峪……恐怕不能再待了。”

      他看向沈清梧,眼神决绝:“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现在?边境战火未熄,内卫司可能还在附近搜查,她能去哪里?

      但沈清梧没有任何犹豫。她知道,魏爷说的是事实。她留下,只会给黑风峪带来灭顶之灾。

      “好。”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我听魏爷安排。”

      当夜,月黑风高。

      魏爷将沈清梧叫到屋内,递给她一个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是干粮、清水、一些碎银子和一套更破旧但利于行动的男装。

      “这条路线,是我年轻时走过的一条秘道,极其难行,但或许能绕过主要的关卡和战场,直通境外。”魏爷摊开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指着一条蜿蜒曲折的细线,仔细交代着路线和标记,“记住,一路向北,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超过一夜。出境之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信号烟花的东西塞给沈清梧:“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或者遇到了无法逾越的危险,可以点燃这个。或许……会有人看到。”

      沈清梧将东西仔细收好,重重跪下,对着魏爷磕了三个头:“魏爷大恩,阿梧永世不忘!黑风峪的恩情,若有来日,定当报答!”

      魏爷扶起她,叹了口气:“走吧。活着出去,就是最好的报答。”

      沈清梧换上男装,将头发束起,脸上再次涂上泥污。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她数月、也让她经历了生死惊魂的山谷,然后毅然转身,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山路崎岖难行,夜露寒重。但她脚步不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北!向北!

      怀中的令牌冰冷坚硬,玉梨花温润依旧。

      这一次,她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她有了明确的方向,有了魏爷指引的路线,更有了玉瑶还活着、在等待她的信念。

      尽管前路依旧遍布荆棘,危机四伏。

      但她无所畏惧。

      穿过这片黑暗,越过那道边境,或许就能迎来真正的曙光。

      她加快了脚步,向着北方,向着未知的自由和渺茫的重逢希望,坚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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