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落弦声》青春无你

25、是敌是友

　　北地的夜，黑得浓稠，星月无光。沈清梧穿着不合身的粗布男装，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魏爷所指的“秘道”上。这哪里是路，分明是野兽踩出的踪迹，混杂着乱石、枯枝和未化的残雪，陡峭处需手脚并用才能攀爬。

　　寒风像带着冰碴的鞭子，抽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脚上的旧伤在寒冷和过度使用下再次发出尖锐的抗议，每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不敢停下，身后仿佛有内卫司青黑色的魅影和狄戎人的狼嚎在追赶。

　　魏爷给的干粮很硬，她小口啃着，就着冰冷的雪水下咽。包袱里那点碎银子硌着她的腰，是希望，也是沉重的负担。

　　她不敢生火，不敢大声喘息，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山林里任何一丝异响。每一阵风过林梢，每一只夜枭的啼叫，都让她心惊肉跳。

　　如此昼伏夜出，提心吊胆地走了三四日。干粮消耗了近半，体力也接近极限。根据魏爷地图上的标记，她应该已经绕过了最危险的边境巡逻区，接近那条作为界河的饮马川。只要渡过饮马川，就算踏出了国境。

　　希望就在眼前，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越是接近目标，往往越是危险。

　　这天夜里，她终于听到了隐约的水声。是饮马川！她精神一振，循着水声加快脚步。

　　穿过一片枯木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大河横亘在前，河水在夜色下泛着幽暗冰冷的光。对岸，是更加浓密、未知的黑暗丛林——那就是境外之地了。

　　河面上没有桥，只有靠近她这边岸上，系着一条破旧的小木船，在湍急的水流中起伏摇晃，像是随时会散架。

　　看来这就是魏爷说的渡河工具了。

　　沈清梧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她蹒跚着奔向那条救命的船。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缆绳时，异变陡生！

　　“嗖！”

　　一支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在她身旁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抖！

　　沈清梧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猛地回头，只见身后枯木林中，火把骤然亮起，七八个穿着皮袄、手持弯刀弓箭、打扮明显是狄戎部落武士的人影围了上来，堵死了她的退路！他们眼神凶狠，带着狩猎般的兴奋和残忍。

　　为首的狄戎武士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沈清梧听不懂，但那充满侵略和杀意的目光让她如坠冰窟。

　　她怎么会遇到狄戎人？！他们不是应该在正面战场吗？！难道魏爷的秘道也被发现了？！

　　绝境！又是绝境！

　　前有冰河拦路，后有狄戎追兵！

　　沈清梧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有魏爷给她的信号烟花……可就算放了，在这境外之地，谁会看到？谁能来救她？

　　狄戎武士们显然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弯刀反射着冰冷的火光。

　　退无可退！

　　沈清梧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条破旧的小船，试图解开缆绳！

　　“抓住她！”狄戎头领用生硬的官话吼道。

　　几名武士立刻冲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不远处的河对岸密林中射出，精准地钉在冲在最前面的狄戎武士脚前，阻止了他的步伐！

　　所有人，包括狄戎武士和沈清梧，都惊愕地望向对岸。

　　只见对岸黑暗的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十几道身影。他们同样穿着利于隐藏的深色衣装，动作迅捷如豹，手中劲弩对准了岸这边的狄戎人。

　　为首一人，身形高挑挺拔，脸上似乎覆着半张面具，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冰冷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他身后的弩手瞬间扣动扳机！

　　数支弩箭疾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岸这边的狄戎武士根本没料到对岸竟然埋伏着人，而且箭法如此精准狠辣！

　　惨叫声顿时响起！冲在前面的两名狄戎武士瞬间被弩箭射穿喉咙，倒地毙命！

　　剩下的狄戎人大惊失色，慌忙寻找掩体，并用弓箭还击。但他们仓促之间的反击，在对岸精准的弩箭压制下，显得杂乱无力。

　　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过。对岸那戴面具的首领身形灵动地避开一支射向他的箭，反手从背后抽出一张造型奇特的大弓，搭箭，拉满——

　　“嗡！”

　　弓弦震响！一支力道极强的重箭如同黑色闪电，直接射穿了那名狄戎头领的胸膛，将他带得倒飞出去，钉死在一棵树上！

　　首领毙命，剩下的狄戎人顿时慌了阵脚，斗志全无，发一声喊，转身就想逃入林中。

　　但对岸的弩箭如同长了眼睛，毫不留情地追击射杀。不过片刻功夫，岸这边的狄戎武士竟被尽数歼灭！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河边。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沈清梧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

　　她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看着对岸那些沉默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心脏跳得如同擂鼓。这些人是谁？是敌是友？他们为什么帮她？

　　对岸那个戴面具的首领收起了弓，目光越过黑暗的河面，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锐利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他打了个手势。他身边一个手下拿出一个奇怪的哨子，吹出几声模仿鸟叫的婉转音节。

　　片刻后，下游方向传来摇橹声。一条比岸边那条破船结实得多的小舟，从阴影里划了出来，船上站着两个同样装束精干的人。

　　小舟靠岸，那两个跳上岸，动作迅速地将狄戎人的尸体拖到隐蔽处处理掉，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戴面具的首领这才指了指沈清梧，对划船的人做了个手势。

　　那两人会意，走向沈清梧，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上船。

　　沈清梧犹豫了。眼前这一切太过诡异。这些身手矫健、行事狠辣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跟他们走，会不会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但对岸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看着她，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她看了一眼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又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来路。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条小舟，踏了上去。

　　小舟离岸，向着对岸划去。河水冰冷，湍急的浪花偶尔溅到她脸上。她紧紧抓着船舷，心脏依旧高悬着。

　　对岸，那个戴面具的首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靠近。

　　小舟靠岸。沈清梧踏上异国的土地，脚步有些虚浮。她抬起头，终于能更清楚地看到那个救了她（或者说俘虏了她）的人。

　　他脸上覆着的似乎是半张银灰色的金属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身材挺拔，站的姿态如松如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气场。尽管看不清全貌，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和方才那精准狠辣的一箭，已足以让人心生敬畏（或恐惧）。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清梧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最后停在她因为逃亡而狼狈不堪、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秀轮廓的脸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低沉的磁性，却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

　　“名字？”

　　沈清梧心脏一缩。她不敢说出真名，下意识地又想用“阿梧”这个化名。

　　但就在她张口欲言的瞬间，那面具后的目光似乎骤然锐利了几分，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直觉告诉她，在这个人面前，撒谎是极其危险的。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低声道：“……沈清梧。”

　　说出真名的瞬间，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解脱，以及更深的忐忑。

　　面具人似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又问，语气依旧平淡：“从哪来？”

　　“……黑风峪。”她选择了说出这个地名，或许能试探对方是否与魏爷有关。

　　面具人再次沉默，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似乎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确认着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沈清梧。

　　“裴玉瑶，”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弦上，“她让你带的东西，还在吗？”